定格在儿时岁月里的年味

文/黄翠祥【原创】

01

漂泊在外,习惯了他乡的冷暖,也习惯了内心的孤独。

只是,当新的一年又在不经意间悄然来临,当看着那些背着行囊陆续踏上归家之途的人们,我终究还是忍不住满眼羡慕,乡愁亦如藤蔓般在心里疯长,时光的镜像里,那有着父母温暖身影的年景,如浪般翻涌而来。


那是儿时的年,刚进入腊月,村子上的大人们就开始着手准备过年要吃的一部分美食。

看到有好天气,母亲也把筛选干净的糯米拿出来,放进大盆里用清水浸泡。

第二天,父母亲很早就起来,母亲用竹沥子把泡米水沥掉,父亲在灶门口砍柴升火。

待摆放在大锅里的木甑子冒出大量蒸气,母亲才把沥干水的糯米倒进木甑子里去蒸。

院坝上,父亲早就摆放好晒炒米用的干净晒席,圆簸箕里也放上干净整齐的稻草,预备着晒糯米饼。

不一会,糯米就蒸熟了,父亲帮母亲把木甑子从锅里搬出来,随着木甑盖子的揭开,满是糯米饭浓郁香味的氤氲雾气飘散开了,钻进鼻孔,让人一阵猛咽口水。

父亲把甑子里大部分的糯米饭倒到晒席里做炒米,少部分留在甑子里,放回锅内保持热度,待一会团米花用。

灶台边上,父亲又搬来一张小方桌,桌上放着团米花用的简单工具,那是母亲自制的碗口般大小的篾条圈圈。

母亲在晒席旁指挥我们,用竹筷把糯米饭扒拉开来晒太阳。看着我们一边扒拉,一边往自己嘴里偷塞糯米饭的`贼样子',母亲眼里盛满笑意,说了句`这些小馋猫',转身进灶房忙着团米花去了。

母亲团米花,总是又快又好,饭勺子舀出一团糯米饭,摆放进篾圈圈空间里,不多不少刚好。

我撵在母亲身边,看母亲灵巧手指分别固定住篾圈圈的两个边,贴着桌面,顺圈轻转一下,一个圆圆的糯米饭饼就团好了。

当一个个不松不紧,厚薄均匀的圆形糯米饭饼在母亲灵巧双手摆弄下诞生,我满眼都是羡艳。

父母总是家里不得空闲的人。

花了好些时日,那些小零食才晒干收拾停妥,接着父母亲又开始打扫屋里屋外的卫生。

在父母的劳作下,昏暗的窗户一片清爽明亮,老旧的房屋面目一新。

接下来,父母又忙碌起新年主题美食的整理,打年粑、磨豆腐、 杀年猪,制作血豆腐和薰烤腊肉腊肠等等美食。

村庄里,也因家家都在制做这些新年美味,连空气里都溢满香喷喷的味道。

临近年关的独山城,场景更是壮观,街道两旁摆满琳琅满目的商品。菜市场内外,更是挤满购置年货的人们,人声鼎沸,嘈杂却不失喜乐。

当各类新年必须吃或想吃的美食,随着年夜日益靠近陆陆续预备好,也就到了大年三十那天了。


02

大年三十,也是村里人们最紧张最忙碌的一天。

这天,每家每户都想把连带着正月初一至初三所想要吃的各种蔬菜,都清洗好,把这几天所要用的水都挑够。

村里的人们,习惯用大年三十那天的井水浸泡年粑,说是这天的井水能让年粑保存更持久。

还有一个缘由,说是井水由神灵守护,若大年初一至初三这几天要到井边去用水,都必须得在井边上给神灵烧香烧钱纸,或是要往水井里投硬币,才能使用神灵守护的井水。


为了省去这些麻烦,大年三十这天,家家户户都忙着赶时间挑水、洗菜,水井边上,人来人往,最为热闹。

我们家这早也简单弄些早餐填过肚子,全家人就开始分工忙碌。

父亲和哥哥写春联贴春联,三姐去挑水,我跟随四姐,到地里挑割最好最顺眼的蔬菜,拿到河边去清洗,厨房这块,就留下最会弄饭菜的母亲在杀鸡宰鸭剖鱼。

对于春节流程安排,长辈们传承着祖辈们留下来的仪式。

大年三十夜到年初三这几天,在用餐之前,要先祭祀祖先,祭祖完毕后才能用餐,而且必须是早晚饭各祭拜一次。

祭祖时,大堂屋里的祖宗牌位前,要摆放上鸡鸭鱼肉等,各种丰盛荤菜作祭品。

记得奶奶还在世时,奶奶信佛不吃荤,大年三十那天,是按奶奶的吩咐,操办出三十样不重复的,荤素各半的菜肴来祭祖,幸好母亲做事利索又会烹饪,才没有被累得手忙脚乱。

后来奶奶不在了,菜肴的样式也被父母减掉了一半。

尽管如此,我们一大家子的人,所需操办的食物还是很多,厨房那块仍然是最忙最累的地方。

不过,我们家配合得很默契。

当母亲把那些祭祖要的食物煮熟弄好,父亲他们也把大大小小门和窗上的对联,都写好贴好,姐姐们也各自忙完自己的活。

一切停妥,就都一起拢到厨房,帮母亲把食物,碗筷杯盏等,恭敬的摆放到神龛下的大桌上。

那时的父亲,先去洗干净手,之后虔诚的点燃香和蜡烛,插到神龛上正中央,认真严肃的告请各位祖宗上桌吃饭, 然后肃然退出,直等到神龛上的蜡烛快要燃尽,父亲才把我们小孩都唤到堂前,从神龛上抽出一叠黄纸钱,分给我们兄妹撕开,每三张一叠投放到神龛下的火盆里,烧给老祖宗们。

父亲总是一边烧着钱纸,一边叮嘱老祖宗们赶紧来把钱领走。

等我们每人手里的钱纸都撕烧完,向祖宗神牌叩完三个头。

这时父亲会把一条鞭炮递到哥哥手里,吩咐哥哥拿到大堂屋外面点燃,这鞭炮一点响,也就宣告祭祖完毕。

之后,父亲和哥哥去把祭品分类收拾,姐姐她们则拢到厨房,帮妈妈把各类美食摆放到火炉桌上,等家人拢齐,都围坐到火炉旁,这才开始让我早就垂涎的年夜饭。

那时候的我们胃口就是好,桌上浓郁飘香的丰盛美味,在一家人说笑举筷间,在我们大快朵颐下,不一会就差不多盘盘皆空。

吃过年夜饭,母亲收拾碗筷依旧去厨房忙碌,父亲则坐到火炉边的一角,翻看他的草药书,我和哥姐们嬉哈打笑着闹年。

为了防止发困,哥姐们提议做猜手指头的游戏,也就是把一只手捂住另一只手的手指头,让猜哪个是中指哪个是食指或拇指,总归哪个猜错了就被惩罚喝姜开水。

在我们兄妹的嬉笑打闹声中,母亲洗好碗筷后,就往炉子上端来各类糖食瓜果,又把炉火拨旺,然后漾着一脸的笑看我们边玩边吃。

炉子上的烧水壶,咕噜咕噜往外冒着热腾腾的水蒸气,袅袅绕绕,撩拨着我们嘻笑打闹的脸庞,让我们细嫩的脸蛋如上了胭脂,小嘴唇也是红嘟嘟。

在母亲眼里,我们这帮孩子的无忧无虑、快乐幸福、其乐融融的样子,于那时的母亲来说,应该是一幅最美的年画,以至于妈妈一直注视着我们, 一脸喜笑盈盈。

年夜的时钟,在我们乐不可支的嬉闹中,很快就转到了十一点。

这会儿,母亲拿过来洗脸盆和洗脚盆,招呼我们停止玩耍,让我们在开财门之前,要把脸和脚都洗好。

用家乡的迷信说,如果大年夜不洗脚,以后无论出门去哪里,都赶不上吃饭, 都得挨饿。

还有迷信说,等开财门过后,直到正月初三,都不给往外面倒水,如果水往外倒,家里的钱财就会往外流。

所以母亲担心我们玩性大,弄忘了,就监督着我们,不厌其烦的,帮我们把洗脸水和洗脚水,倒到屋角落,那只早就预备着盛泔水的大桶里。

等一家人洗好脸和脚,姐姐们赶紧拿来扫帚,扫掉丢落在地上的糖纸果皮之类的垃圾,叮嘱我不要把扫过的地弄脏了。

说是财门开过后,在未来的三天里,就算地上再脏,也不能扫地的。说那样会把开财门所接进家里来的运气财气给扫除掉。

另一边,母亲快速沏上几杯茶,把神龛上的香烛点上,又把茶水和瓜果糖食年粑之类的素食,一起摆放到神龛下的大桌上,准备着开财门。

父亲稳坐火炉旁,手握怀表,眼睛注视着转动的时针,一脸认真。

当时针正正指向十二点,父亲立刻招呼哥哥一起打开大门,把鞭炮拿到大门口院坝上摆开。

母亲和姐姐她们则赶紧把备好的茶水,摆放到院坝上那根长凳上,点燃香蜡烛,祭祀外面的神灵。

一切停当,哥哥点燃了鞭炮,随着鞭炮响起,倾刻间,堂室内外弥漫满火药香味的烟雾,整个村庄也在倾刻间沸腾起来,一家紧接着一家,争先恐后点燃鞭炮,那噼里啪啦的鞭炮声,此起彼伏,震耳欲聋。

夜空处,烟花四起,绚烂绽放,犹如天女散花般让人目不暇接。

这轰轰烈激动人心的场面,至少持续两三个小时,村庄里才终于慢慢安静下来。

欣赏完烟花,父亲就上床睡觉去了,我们继续守着年夜。

母亲端坐炉子旁,郑重其事的宣布,“今晚有老鼠结婚,一下会抬着花轿从楼顶经过,去接新娘子,那新娘子可漂亮了,你们可不要打瞌睡哟,睡着就看不见了老鼠结婚了。”

母亲说着,还侧过脸朝哥姐们眨眼睛,哥姐们也挤眉弄眼“额额”的应声附和, 然后都望向我发笑。

我不明白哥姐们笑什么,却牢记住老鼠结婚这件事,每隔一会,就仰头去望一次楼顶,望着等着,上下眼皮子直打架,就是没等来老鼠结婚那一幕。

03

随着除夕夜过去,迎来的是最为期盼的大年初一,我们换上母亲手工缝制的新衣服,羞怯的小脸上写满喜悦,接过父亲递给的两张一元压岁钱,心里盛满激动与快乐。

母亲叮嘱,大年初一至初三不能往外花钱,压岁钱便被我们装在最里层贴肉那件衣服口袋里,如至宝存放。

打发完我们姐兄妹,父母亲总算难得的清闲下来。

虽然初一到初三这几天都还要进行祭祖仪式,但有了现成的祭品,自是省事许多。

而初一至初三吃的早饭,都是按着历年的老规矩,初一吃寓意幸福美满的汤粑,初二吃寓意健康长寿的面条和粉条,初三则是吃寓意风调雨顺的年粑。

初四,是父母亲尤为记挂的日子了,这天出嫁的大姐二姐会带着姐夫和孩子一起回家来。平时不苟言笑的父亲难得的喝了一杯小酒,话也多了不少,忙前忙后的母亲看着子女团聚一堂,有说有笑,眉眼间尽显愉悦与宠溺,……,……。

初四之后的日子,就是村里年轻人的耍年模式,独山城里张灯结彩,耍龙舞狮唱花灯,把四乡八里的人们都吸引了过来,主大街上人头攒动,摩肩接踵,锣鼓声与欢笑声交织成一片,热闹非凡。

我每天都是吵闹着跟随姐姐们同去,母亲自是少不了一番的千叮万嘱,这才让我们出门。

家乡的年,历来都是在祭祖仪式中开场,也以祭祖仪式为落幕,正月十五元宵节这天,年轻人也不再出门耍闹,而是规矩跟随家中长辈,带上丰盛祭品,去每一位先人坟头祭祀。儿时的我们,尚不知愁滋味,上山祭祖于我们孩子更象是去野外游玩,于是一路祭祖,一路上的嬉闹。……,。


04

年年有年,岁岁有欢庆,只是长大后的年不再如儿时候的年那般幸福美满,当一位又一位至亲的长辈被无情岁月所抹除,父母相伴,姐兄妹齐聚的美好温馨画面就定格在我儿时的岁月里,成为一段记忆,一段回忆。

岁月如流,时光如梭,一转眼,我巳人生过半,在外漂泊的岁月里,为了生活,辗转于他乡城市间,由于家中巳无老人,还有其他的各种原因,我便很少回家过年,也就常缺席于祭祖之事。

出门在外,每逢节日祭祖,总是会想起家乡,再念及自己无用,难免伤怀,唏嘘不已。

他乡也有朋来友往,我却始终无法融入其中,每当他乡除夕夜的烟花在夜空中升起,那有父母操持的年景,便会不由自主浮现而出,在脑子里不断翻腾。

或许,越是最幸福的时光,回忆起来,越是最伤人的吧!

虽然儿时的年,历经时光消磨,恍如一场梦,时而清晰时而模糊,但却是我生命里最为灿烂的一场烟雨,虽已飘散,留下的溫润与美好,始终在我心间,即便时光流转,我依然怀念……,唯有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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