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烫的热情

等待是漫长的，何况还是农村双抢的酷暑季节。亮回到家里每天早晚都会出去帮父母干农活，中午太阳毒辣的时候他确实是不想也不敢出去干活。父母看他一个弱秀才样子，也心疼他没让他正午时出去。

那是考试完一星期以后吧，午后两点来钟，亮跟着妈妈去田里拔秧苗。来到田头，白花花的太阳晒到水面反射光直刺刺的射到脸上，没有一丝风，还没开始干活就汗珠子直冒。搽汗间，妈妈已经下到田里干活了。亮也卷起裤腿，试探性的迈出右腿下到田里。

“哎哟，这么烫！”话音还没落时亮已经迅速的收回来腿，“这水有七八十度吧？妈，怎么这么烫啊？”

“没有吧！傻瓜。我也不知道。刚刚下水时是很烫的，习惯了就好了”妈妈笑着说。

“要不你先回家去吧，等四五点钟你再来，那时不会烫了”。妈妈直起腰扭回头说。

“不了，来回路上也热”亮有些不好意思的说。

看着妈妈埋头拔秧处，亮发现有一条小鱼漂在水面，还有一条小泥鳅，看样子不是今天才死的。这浅浅的一层死水，在近四十度的高温下，加上毒辣的骄阳炙烤，这水田简直就是一口大锅啊！水温估计会超五十度吧！难怪泥鳅都会烫死的。顿时亮的心里涌起一股对妈妈的敬意和疼惜，随之而来也感到很惭愧。他不再是试探性的下水了，而是快步向着妈妈拔秧处走去。水着实是太烫了，水面处的皮肤生生的痛。但是他再没叫痛了，快步向前，跟妈妈并排一起拔秧。

这次以后，爸妈每次午后出去干活都没叫上他，都是不声不响的走的。他有时也知道爸妈出去干活，看到爸妈没有叫他他也装作不知道，每次都是等到四点来钟太阳偏西时才出去的，每次到田边看到父母已经在干活会有一丝丝愧疚也会一次次的安慰自己告诉自己以后要好好的报答父母。

晚上，搬上一张竹床，看着乌青的天空上闪闪的星星，俏皮的眨巴着眼，徐徐而来的清风吹走了疲倦，全身心的放松再放松，不由的他又想起了晶。她现在在干嘛？如果她下到那样的田里会怎样？她是不是去哪里玩了呀？如果她看到我被烫的囧样会笑话我吗？思绪慢慢的又回到三年前，他的嘴角不自觉的挂起了微笑。

那是初一开学的前一天，亮跟村里的大鹏一起去学校报名，路过镇上一个小卖部前进去买冷饮。

“你们要买什么呀？”一个很稚嫩的声音传来，甜甜的。

“我要冰棒，你要什么？”大鹏问亮。

“我要，要汽水”亮还没喝过汽水，听别人说很好喝。

“给，一共三毛”。一个小姑娘拿出冰棒和汽水递给亮。

亮打开瓶盖就仰起头大口喝起汽水来。

噗嗤……。他猛地喷出一口汽水来。“耶，这么激人啊？”这时发现自己衬衫上也流了一滩了。亮是第一次喝汽水，又是大口喝，根本就经不起这碳酸味儿。

“咯咯咯咯……”小姑娘笑得赶紧捂住了嘴。

“给你纸，你搽搽”。她从货架上拿了一小卷纸来递给亮。

拿纸时才认真的看了看小姑娘。估计跟自己差不多年纪，穿一件淡蓝色的长裙，脚穿白色青年鞋，很清纯的样子。白净的脸虽然不算很漂亮却很可爱，大眼睛一眨一眨，水灵灵的，一条马尾辫子随着她转身在脑后一晃一晃。

第二天开学了，亮跟村里大鹏在教室里前排找了个角落坐下，等老师来分位置。陆陆续续的同学们也都慢慢的进了教室。

“诶诶，你看那是谁？”大鹏指着一个刚刚进来的女同学问亮。

“这么巧？她跟咱们一个班呀？”来的女同学正是昨天小卖部里那个小姑娘。女孩发现到有人指着她也扭头看了看，给了一个微笑继续走向自己的座位上。这样一个特殊的初见，让他们在三年同学生活中彼此更多的关注一些对方。

繁忙的耕种在持续着，毒辣辣的太阳照在大地。每天天未亮就起床，扒拉开自己的眼皮，跟着父母去下地干活。经过这十多天的磨练，现在的亮，已经强迫自己适应了跟着父母做农活的节奏。

仲夏的早晨还真是舒服，空气清新的可以大口大口的张大嘴深呼吸，伴着还带着晨雾的风，闻着那稻香和泥土的气息，完全没有炎热夏季烦躁的味道。一路走过的田埂上，青草上的露珠打湿了赤脚背，清凉清凉的。午后，炙热的阳光，刺咪了眼，焦灼着大地。亮光着脚板，赤脚走在田埂上，肩上担着两筐水稻，大汗淋漓，整个肩部被扁担压磨的掉皮了，每一次换肩都疼得他直呲牙。他低着头快步往前走，稍停顿，脚下就会觉得更烫。‘我一定要逃离这干农活的苦海！‘’亮暗暗的发誓。终于快到了，鼓着劲，咬着牙，重重的喘着粗气，迎着热浪，一鼓作气的奔到了禾场。撂下担子，舒展腰身，直了直身子，突然感觉到有些异样，一转身，便看到晶站在那身后禾场角上，正望着他，是笑非笑的。亮呆住了。

她扎着马尾，随意的刘海飘在额头，一身淡蓝色的连衣裙随风摇曳，穿着白凉鞋，脸上带着笑向亮走近。

亮足足呆了好几秒。脸煞地更红了，火辣辣的。他赶紧的用左右手臂各自向脸上拂试了几把汗珠，狠狠地朝地上甩了甩，再用衬衣下摆搽了搽脸上的汗，双脚下意识地往前移了移又停了下来，毕竟没穿着鞋呀，一双拖鞋还丢在那块二亩地水田的田埂上呢！

亮，突然感到自己竟是这样口渴的要命，口干舌燥地似乎无法开口与晶打招呼。他就这样怔怔地看着她向他一歩步走近。

他曾设想过十几种他与晶再次见面的场景，唯独没想到这个。

还是晶先说话了。

‘‘我在家没什么事，就跟着大鹏来找你了，他在镇上买菜，有客来。’’她略低着头，順着眼，双手交叉相握着，站在那儿，望着自己的脚尖，右脚在踢着一块小土块。

‘‘哦...哦...那个，这么热你来，那个，大鹏呢？’’亮结结巴巴地，没有一点思路。

“他回家了，给你搽汗”晶递出了自己的小手帕。

“不用不用，等会我到溏里洗洗”。

‘‘你在做什么事？我能帮上你吗？’’晶望着禾场上堆满了水稻，一筹莫展地。她从小在镇上长大，从未接触过这些农活，她，当然不懂。

‘‘不要你帮，不要你帮，你干不了这活的。’’她如公主般，哪能让她去做这些啊！亮这样想着。‘‘你先在这树阴下坐会儿，还有一担稻子，我去把它挑完，一会儿就来了。’’亮说着就指那禾场边的几棵大树。

‘‘没事，我能行的，我跟着你去看看’’晶双手绕在背后，笑盈盈地望着亮说。

就这样两个人一起来到田头，亮下田把稻子一摞一摞抱来放在担子里，在水田里来来回回的若干趟，有水点和泥巴顺着稻子流到他的衣服上，他的衣服满是黄黄的污痕像水彩画，有水有泥也有汗。

“够了吧？这么多，你能担得起呀？”看着亮担子里塞得满满的，晶提醒道。

“能，我每次都是这么多的，一次担完它”他有点得意的说。

“还是少点吧！别闪着！”晶不无担心的再次劝着。

“相信我吧！”亮有些得意的说。

“好了，走起……”亮担起稻子甩开胳膊往回走“你跟着哦！别跟丢了，哈哈”

其实担起重担的人走路是很快的，随着步子一起一落扁担两头也会一起一落，很有节奏很协调的，这样还会觉得轻点。如果走太慢了扁担会很木很硬的死死的压肩膀，更加觉得累了。一会功夫晶就被落后远远的，不得不小跑起来，还好不是高跟鞋。亮回头看看，只有放下脚步等她了。两个人一起并排慢慢的往回走。

“阿才疯子唉，你老婆来了哦，你老婆叫你回家睡觉哦”。对面一群小孩围着一个中年男子慢慢的走来，小孩们你一句他一句的叫阿才，时不时的拽拽他的衣服。

“哪里嘛，骗人的，你们这些狗恰个”阿才一会儿认真的问，一会儿四下张望，一会儿又呲牙咧嘴的骂小孩们。

阿才上身穿了件肩膀处破得快掉袖的衬衫，不黄不黑又黄又黑，应该几天没洗澡了，身上臭臭的。一条裤子只有七分长，腰间胡乱的用带子着绑着，应该是别人给的裤子，又短又小。一双破解放鞋也是黑黑的，一步一拖，路上的沙土随着“嗦嗦”的泛起了一点扬尘。

“这个人是个疯子吗？”晶有点怕怕的，靠边躲过阿才他们。

“嗯！有点疯的，不过他从来不打人的，你别怕，他是个好人。”

“那他怎么会疯呢？他是哪里人啊？你们村的吗？”

“不是的，他是隔壁村里的。听大人说他是因为一个女人才疯的”

“啊？”

“他们说阿才上学时成绩很好的，初中跟一个同学恋爱了，女孩成绩不如他好，毕业考试之前他们商量好了考试时在卷子上写对方的名字，让女孩考出去后阿才再复读一年再考出去，然后两个人再结婚”

“那后来呢？”

“后来女孩去读中专了，阿才复读没考上，再复读还是没考上，女孩后来经不起家人的劝，嫁到城里去了。阿才知道后大哭一场，好久都不跟人说话也不出门，后来慢慢的就这样了”

“啊？这女的真没良心，阿才好可怜哦”

“是哦！”

仲夏，傍晚六点太阳依旧很毒辣。近七点了，太阳也累了，快回家休息了。风也起了，夹带着热气吹来，虽没有感觉一丝丝清凉，却已是不再像白天那样的闷热了，二亩地的水稻终在亮与父母的辛苦劳作下全数搬到了禾场上。

亮用铁叉把水稻均匀地铺在禾场，一叉一叉地抛洒。晶觉得好玩，便也拿起铁叉来帮忙，她手笨笨的，铁叉时不时掉落在地上，或是好不容易叉到了点水稻，却抛洒不出去，她力气实在是太小了。看到她这样的一种帮忙，亮实在忍不住笑了。

‘‘你还是站在边上看着吧，别一下子叉到脚了，你呀！实在不是干这活的料！‘’

‘‘我不信！你能学会做，我学不会？！’’说着，晶就哐当一下把铁叉丢在了地上，直接用手去抱着一摞水稻，抛将开来。

‘‘你干嘛呀？！你看看你，你，你衣服都弄脏了’’

低头一看，晶看到自己的蓝色连衣裙前裙摆和胸前都粘上了些黄黄的颜色。

‘‘没关系，成花裙子了，和你衣服的颜色一样了。’’她一脸的无所谓，拍拍手，继续去搂水稻。

‘‘别弄了，别弄了，再弄这件裙子就毁了。’’亮着急地快步走到她身边，就想伸手去拉她。

晶往后退了退，‘‘说了不要紧，反正已经弄脏，别动，别动。’’

亮只能作罢了，继续快速地铺开着水稻，想尽早完成。

终于，全部铺好了。这时月亮都老高了。

“夜了，今晚你怎么办啊？”亮这才想起来怎么安排。

“额……，要不你送我回去吧？”

“好吧！”

“坐好了，拽着我的腰吧！”亮骑上晶的自行车带着她。皓月当空，星星在眨着眼。青蛙呱呱地叫着，此起彼伏。路边野草处时有萤火虫绕来绕去，一闪一闪的。一阵阵风吹来，凉爽了许多。晶右手轻轻的抱着亮的腰，左手拽着车架，两个人一路望望月亮又望望田野，嘻嘻哈哈的慢慢回镇上。这是怎样愜意的夜啊！亮心里愉悦的无可比拟。偶有蚊虫飞扑到脸上，也丝毫扰不了这样美妙的夜晚。

‘‘啊！哎哟！’’晶惊呼一声。

‘‘怎么啦？怎么了？！’’亮赶紧赶停下车。

‘‘不知什么东西，到眼睛里了哦！’’她用手擦拭着眼晴。

‘‘别乱擦，让我看看。‘’亮下来弯着腰，俯下身子，用手轻轻地扒了扒她的上眼皮。

‘‘你别动哦，我给你吹吹看。’’亮轻轻的吹了几下。

‘‘好了吗？’’

“嗯！好了！”

睁开眼睛，晶这才发现两个人的脸贴得这么近，两个人的气息缠绕在一起，目光交灼在一块，渐渐的都呼吸急促起来。

亮又一次这么贴近的看着她的脸，月光下她清秀的脸上如一层薄霜粉粉的，眼里还有晶莹的泪光，鼻翼一呼一呼的轻轻的瓮动着。亮双手抱着她的肩，顺势把晶拥入怀里，脸慢慢的向下，再向下。

‘‘呃……’’晶扭过脸去，慌忙把他推开，理了理头发，懦懦的说“好晚了，赶快走哦，你还要回家呢！”

“嗯！嗯哦……”

一路上两个人都没再说话了，很快就到了镇上。送完晶，亮自己慢慢的走路回家，他一直忐忑不安，后悔今晚自己的鲁莽。她生气了吗？如果她以后不理我怎么办呀？不对，不会的，她没有生气的表情呀？也没说什么呀？她也是喜欢我的，只是我不应该太着急。就这样他担心着，解释着，安慰着，迷迷瞪瞪的就到家了，什么清风朗月，什么花香虫鸣，都没有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