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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篇原创首发,文责自负。参与伯乐主题【突围】&【9月伯乐联合征文*攻*】
01* ╰(‵□′)╯
我要杀了他们!让我的十指变成利刃,把他们杀死在我出生之前。我在心里梦里千百次,万万次向他们发起攻击。
他们是谁?一个是我的恶魔父亲,一个是我的冷血母亲。
那年,恶魔父亲49岁,他披着一张人皮,那张皮精美奢华,散发着情深义重的迷香,这种香是用来俘获无知少女的。我那长得极美,思想傻纯,只有19岁的母亲,成了恶魔父亲怀中的猎物。
是不是觉得我大逆不道?是不是做儿女的不应该这样说自己的父母?是不是还觉得我在侮辱他们的爱情?如果说他们之间有爱情,那才是对爱情最深重的亵渎。
我爸,官场中人。他有老婆有子女有家庭,还有一颗随风乱颤的花心!人虽老矣,风流不减丝毫。有人恭维他,说他是宝刀不老,风流倜傥。我说他就是个闷屁,臭气熏天。
我妈,我爸手下的小职员。人很漂亮,涉世未深,一看就是个傻白甜!被我爸盯上还能跑得掉?娶过老婆生过孩子说不上撩过多少女孩子的一只老狐狸!他对我妈可好了。
他说我妈是他部门的名花,形象代言人,其他人的榜样,是他难得的骄傲……我妈是挺能干的,但也不至于被他吹到天上去飘。
他有饭局带上我妈,出去洽谈业务带上我妈,出差公务带上我妈,参加婚礼葬礼带上我妈,总而言之,言而总之,反正就是除了回家,去哪都要把我妈带上。
他习惯拍我妈的肩膀,摸我妈的头顶,叫我妈凤娇丫头,一副很慈爱很呵护的样子,就像一个叔叔或者父亲。也对劲儿,比我妈大30岁,他给我妈当爹还能挤出10岁呢。
我妈像条小鱼儿游在他的深湖里。撒娇、卖萌、游戏,自由自在地拍打着水花。哭了有他哄,错了有他扛,冷了热了病了痛了都不用担心,有他,他能摆平一切。
我妈对他的依赖无处不在,剪什么发型,买哪款衣服,涂什么牌子的口红,搭配什么样的包包,随份子该随多少钱,统统问他。问他,他就给付款,还会再多赠送一些小礼品。
我妈经常眨巴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问他:“给我花钱,你的心会不会痛?” 他会说:“惹凤娇丫头不开心,我才会心痛,痛彻心扉呀!” 说完,他会夸张地用自己的拳头捶胸口,我妈她就会笑弯了眉,笑弯了腰。
我妈的内心世界很小,小到就只装下他一个人。他在我妈的感观里有许多身份,领导、叔叔、知己、玩伴、情人。每一种身份她都喜欢。她不去想太多,只是尽情地享受当下,她把自己交给他,该想的事情由他去想。
他也曾经告诉过她:“别怕,别有顾虑,有我在,你就做一只快乐的小鸟,把我当成是一棵树,大树。”此时的他,犹如一个盖世英雄,让我妈觉得,就算世界末日来了,她也有一块能生存下去的绿洲。
我爸和我妈好了三年,是我的到来终止了他们的关系。
我妈是在显怀时才把我的存在告诉我爸的,也不知道她是咋想的,想给我爸一个惊喜?也想要一个稳定的三口之家?还是想感受一下当妈的喜悦?有一点是确定的,她要留下我。
我爸没有惊喜,第一反应是做引产把我干掉。他正式严肃地和我妈谈,说他不能接受这个孩子,他已经有两个孩子了。说他只能做我妈的树,给不了我妈窝。还说他不能触碰他老婆的底线。
我爸的老婆是个富商的女儿,长得不咋好看,有钱!也算得上贤惠。那女人和我爸是结发夫妻,给我爸生了一儿一女。我爸的仕途是她用钱给铺出来的,没有她,真不知道我爸能活出个什么人模狗样来。
我爸装酷耍帅,小恩小惠笼络宠幸了我妈三年,真让他休妻弃子另娶我妈,那可不行!我妈对他而言,不过是他在野外散步时偶遇的一朵小野花,再怎么喜欢,也不可能让这朵野花登堂入室。
我妈没哭没闹,双手护着肚子看了我爸许久,她看清了我爸眼睛里的决绝与冷漠。她说:“我要这个孩子,你给我一笔分手费,我远离你,从此不再与你相见。” 我妈的语气平静又冰冷。
给,当然给,能用钱来解决这个大麻烦,正是我爸求之不得的。
我妈辞掉了工作,在一个大医院附近租了房子,还雇用了一个小保姆照顾她。待产期里,我妈要做的事,就是吃饭、睡觉、散步、听音乐、看书学习。
我终于诞生了,拳头紧握,哭声嘹亮。
在医院住了三天,出院后回到出租屋。我每天面对的只有两个人,我妈和小保姆。出了满月,我只有早晚能看见我妈,她不给我喂奶,中午也不回家,都是小保姆在管我,我的口粮是牛奶。
到我十八个月的时候,我妈带着我离开了出租屋。路上坐车,走了很远很远,到了一个房子很大,人很多的地方。
我被一群人围观,长胡须的男人,头发带卷儿的女人,比我大的男孩女孩男孩。那个长胡须的男人捏着我的手和我说话,他说的什么?我可听不懂。头发带卷儿的女人没碰我,只伸着头看我,她好像在笑,又好像没笑。那三个孩子对我动手动脚,捏鼻子、摸脸蛋儿、亲脑门儿……
这些人是我的舅舅,舅妈,两个表哥,一个表姐。我妈在舅舅家待了几天,给舅舅留下一些钱就走了,她没带我走,走时连头都没回一下。
02*(˃̣̣̥᷄⌓˂̣̣̥᷅)
舅舅家的条件不太好,只有舅舅一个人上班挣钱。我从能吃饭的时候起就不喝牛奶了,喝稀粥,吃在米汤里泡软的馒头。舅妈每天干家务,闲时爱去麻将馆搓两把,赢点小钱哼歌,输点小钱就骂孩子。
我被骂得最多,她管我叫小累赘,说我有个不正经的爸,不着调的妈,傻了吧唧的舅舅。好在她不动手打我,有一次她敲盆子把我吓哭了,正赶上舅舅下班推门进来,被舅舅踹了一脚。从那以后,她不敢再吓唬我,对我也更不好了,偷着瞪我,把好东西藏起来不给我吃,给她的孩子吃。
我常听到舅妈跟舅舅抱怨:“你妹真够可以的,把孩子往这一扔就不管了,自己跑国外去潇洒快乐,自己造的孽让别人买单!孩子越来越大,用钱的地方也越来越多,她也不问问她留的那几个钱够不够用……”
“她也不易,你就别太计较了!我是她唯一的亲人,她不把孩子托付给我,还能咋?” 舅舅回复舅妈的一直都是这样的话。
舅妈嘴碎,爱唠叨,舅舅忙于工作赚钱养家,顾不上许多细节,只要舅妈不打我,不让我饿着冻着,他也就不说什么,毕竟家和万事兴,再说,他也没有精力和舅妈吵架。
一晃七年过去了,我到了该上学的年龄,舅妈想让我再等两年上学,舅舅坚决不同意。舅妈还是怕舅舅的,小来小去的事,舅舅让着她,大事,涉及到原则的事,她必须得听舅舅的。
上学的这一天,我有点小激动,因为舅舅给我买了新衣服和新书包,以前我都是捡小哥哥的旧衣服穿,哥哥姐姐们的书包也不许我动。我现在有自己的书包了,还穿上了属于自己的新衣服。
开学的第一天,哥哥姐姐带我去的学校。舅妈说:“你有哥有姐,带你去就行了,不用大人送。” 看见许多新生都是被妈爸牵着手送去学校的,有的还哭鼻子,不让爸妈离开。
我妈要是在,她也会送我来上学的,我不哭,我比那些哭鼻子的小孩乖。我想我妈了,我想让她看看我穿新衣服,背新书包的样子多好看多精神,那她是不是就不走了?我再好好学习,每次考试都打100分,她是不是就会爱我,再也不走了?
我学习很努力,成绩排在前五名,可是没有家长给我开家长会。舅舅很忙,休个班还要去打散工,要为家里多赚些钱。舅妈说她也忙,孩子多,有干不完的活儿……
有一次我期末考试考了第一名,舅妈在老师的一再要求下去给我开家长会了。会后她打开了话匣子,在教室外的走廊里拉住老师说呀说。
我听见她对老师说我妈怎么样怎么样不管我,说我爸是个渣男老色胚,还说她养我多么辛苦不容易……有很多同学都听见了她说的话。我被耻笑被孤立,我都不想上学了。
那天我很难过,晚饭没有吃,我等加班晚归的舅舅。路边的石凳子很凉,我很冷,脸上流过眼泪的地方像针刺的感觉。
见到舅舅,我扑上去抱紧他,把脸贴在他的棉袄上哭出了声。他轻轻拍了拍我的后背:“咋了?这么委屈,谁欺负你了跟舅说!”
我的哭没有停下,一边啜泣一边问舅舅:“能不能给我妈打电话?让她回来给我开家长会,开一次就行,班级同学都说我没有妈妈,也没有爸爸,呜呜呜……”
舅舅没回答我,只是重重地叹了口气,牵起我冰凉的小手往家走。舅妈见到我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臭小子!大冷的天儿,你不吃饭死哪去折腾了?!害得我到处找!赶紧去塞饭!”
舅舅眼一瞪:“你小点嗓门儿,鬼叫啥?别把孩子吓着!”舅妈白了舅舅一眼,又剜瞪了我一眼,转身扭着腰去锅里端饭菜。
我虽然饿,却食之无味,心里想的全都是我的爸妈为啥跟别人的爸妈不一样?人家爸妈都是和孩子在一起的,我妈把我送给舅舅,一个人走了,走了那么久也不回来。我爸,连个影子我都没见着过。
小小的我有了愁绪,那愁绪就像天上的乌云越积越厚,越积越多,密不透气。我不爱说话了,不和别人玩儿,总是一个人默默地想心事。这些并不影响我的学习,因为我每天除了想心事就是学习,没有别的事情可做。
新学期开始了,我上二年级。有一天加班很晚回来的舅舅把我叫醒,他有点紧张又很激动,捏着我肩膀的手抓得很紧。他说:“你妈妈要回来了,回来看你!”
“啊?!我不睡觉了,我等妈妈。” 说着我就把衣服拽过来往身上穿。
“傻孩子,没那么快,我刚接到消息,还得两天才能到呢。你好好睡觉好好吃饭,精精神神地迎接妈妈!” 舅舅给我盖好被子离开了。
我哪里还能睡着?把妈妈想了一遍又一遍,想她还能不能抱动我,想她看见我会不会哭?想她会给我买什么好礼物……
星期天,舅舅没有上班,他去机场接妈妈。哥哥姐姐收拾家里的卫生,舅妈做了好多菜。我一遍遍地跑出去张望,趴在阳台看着单元门前的水泥路,心里幻想着妈妈出现的场景。
舅妈跟我说:“一会看见你妈妈,要跟哥哥姐姐一起叫姑姑,不能叫妈妈,记住喽,不然你妈妈会很生气,再也不回来看你!”
“为什么?她是我妈妈,又不是姑姑。”
“哪来那么多为什么?是你妈让你这样叫的,又不是我让你叫的,让你叫姑,你叫就是了,不招人待见的玩意儿!” 舅妈不耐烦地骂我。我的心里很闷,减去了一半的兴奋。
03* (ー_ー)!!
我终于见到了我的妈妈!离别八年,她留给我的印象都是我想象出来的,襁褓中的我,对她哪还有什么记忆?妈妈是抽象的妈妈。
妈妈不是一个人回来的,她还带着两个孩子,一个女孩,有五六岁的样子,一个男孩,他伸出三根手指告诉大家,说他三岁了。
妈妈很漂亮,穿的衣服很好看,她领来的两个孩子也很漂亮,穿的衣服也很好看。那个女孩子抱着一个洋布娃娃,男孩子手里拎了一把很高级的玩具枪。他们是我妈妈新生的孩子。
妈妈没有抱我,也没单独给我买礼物,她给舅舅家的哥哥姐姐和我,每人发了一个200元的红包。她对舅舅说:“这次回来后,会很长时间都不能再回来,她女儿该上学了,不方便再带她出远门儿。”
吃饭的时候,妈妈夸赞舅妈做的菜好吃,她给那两个孩子往碗里夹菜,哄他们多吃一点。那个小男孩很调皮,用手抓东西吃,妈妈给他擦嘴擦手很有耐心。女孩子很能撒娇,一会儿说我想吃这个,一会儿说我想吃那个,要妈妈给她夹。
听着那两个孩子叫妈妈,看着我妈疼爱他们的样子,我很想叫一声妈妈,我很想告诉妈妈我想她!可是我不能叫,我只能叫她姑姑。
我盼她想她好多年啊!我的心里又酸又苦,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来。我哭着喊出来:“姑姑,我想你!” 那个男孩子见我哭,也哇的一声哭起来,我妈赶紧抱起他哄着,对我没有任何回应。
我跑去阳台,把脸压在玻璃上泣不成声。我没有妈妈了,我的妈妈成了别人的妈妈,我连叫她一声妈妈的资格都没有!深深的痛苦围困着我,我无力挣扎,我很想死掉。
妈妈走了,带着她的两个孩子回国外的家了。我没哭,我的眼泪被愤恨的火焰烤干,连同我对她的期盼和想念都化为灰烬。
万念俱灰,我觉得我是在深渊里活着,孤独得像个困兽,不咬任何生物,只啃食自己,把自己咬得鲜血淋淋,用痛来证明自己活着。
我恨我那个没见过面的,所谓的爸!恨他有老婆有孩子还来祸害我妈,恨他以爱为名行苟且之事,恨他薄情寡义禽兽不如。
我恨我妈,她也是我所谓的亲妈!生我不养我,生我丢弃我,生我不爱我,让我痛!让我恨!让我孤苦伶仃!为什么呀?生我就是为了报复我那个恶魔父亲吗?我不是他,我是无辜的呀!
我恨舅妈,恨她天天骂我,不给我好脸色;我恨舅家的哥哥姐姐,恨他们有爸有妈有自己的家;我恨老师和同学,恨他们用异样的眼光看我,嘲笑我。
唯一不让我恨的是舅舅,可我怨他,怨他收留了我。当初他要是不收留我,我妈妈可能就会把我掐死,或者扔进河里淹死,我就不会活得这么痛苦了。
恨了一圈儿,最恨的是我自己!恨自己命不好,恨自己太弱小,恨自己没有勇气从舅舅家的阳台上跳下去。
我越长大,就越沉默,几乎不和任何人说话。舅舅为我担忧,他开解我说:“别怨恨你妈妈,她能重新开启新的生活是好事,等你长大了,就会理解她。”舅舅说再多,我也只是回他一个:“嗯”。
我想快点长大,自己养活自己,不再给任何人添麻烦。我把自己埋在课本里,除了读书我干不了什么,课本里的知识对谁都是平等的,它不会拒绝努力获取它的人。
除了知识,我再没有别的了。这些知识并没有化解围困我的阴霾,它们只是填充了我空虚的灵魂,让我觉得自己还有些重量在这个世界上行走,不至于灰飞烟灭。
19岁那年,我考上大学, 是名校。我选择了心理学专业。所有知道我的人,对我的选择都感到意外,他们觉得像我这样性格内向且孤僻怪异的人,在这个专业上没有什么发展和前途。为什么我会选择心理学专业?大概是想自己解救自己吧!
要离开舅舅家去上学了,舅妈抓紧时间骂训了我最后一通:“你那死闷死闷的性格要改一改!别整天哭丧个脸,你妈你爸欠你的,别人又不欠你的。在家怎么样都行,出门在外,别人可不惯着你!”
我不理她,连嗯都不嗯一声。舅舅把我送到公交站点,剩下的路由我自己走。
到校园报到的新生差不多都有父母陪着,他们一个个兴高采烈,脸上洋溢着兴奋与骄傲。我平静得像一潭死水,水面上还结着一层冰。
四个人的寝室,那三位很快就熟络起来,他们自我介绍,互加微信,勾肩搭背自拍发朋友圈,叽叽呱呱闹腾不停。我,与他们格格不入。我没什么好自我介绍的,我总不能告诉人家,我是一个妈不亲,爸不爱,寄人篱下的多余人。
对心理学的课程,我谈不上喜欢,也不烦,只是机械地接受。一切似乎没有什么改变,无非就是完成学业,找个工作赚钱养活自己。舅舅也不用我给养老,人家有三个子女。我没有向往和追求,只有系死的心结。
同学们把我归为异类,老师也不看好我。我是一个油盐不进的人,抗拒任何人的亲近,视关心为谎言。我断定这世界没有什么真东西,阳光是假的,笑容是假的,人也是假的,还有《世上只有妈妈好》那首歌更是假的。
没有人愿意跟我交流,同学对我避之不及,老师在数次对我开导无果后也放弃了我,他甚至觉得我是他教学生涯中的一次翻车,让他失败得很惨。尽管我的理论成绩排在前面,实际运用却是陷进泥潭里不摇不动的“桩”。那些知识流进我这只罐子里就被封存了。
我没有再深造的价值,本科毕业后理所当然地没有找到工作,到处碰壁,人家甚至怀疑我的学业证书是伪造的,反复验证。我的确没有能力承担相应的工作,不是读书读傻了,是对抗,是不相信自己,也不相信任何人。
舅舅家我是狠下心不回去的,我不想听舅妈骂我是个废物,也不想再难为舅舅,我删除了与舅舅的所有联系方式,决定一个人漂泊。
04* (⃔* 'ㅅ'*)⃕
我没有再找工作,也没有到远处去流浪,去哪里都一样,我留在了这个没有亲人和朋友的城市。
我当然住不起旅馆,租不起房子,更无处借宿。一只拉杆箱,一个被褥卷,是我全部的家当。我不担心自己冻死饿死被人害死,贱命一条,死不足惜。
摸摸身上还有一点零钱,在街边的一个面摊儿上买了一大碗辣子面,吃得浑身发热。一个十三四岁的孩子,在我身边坐下来。这孩子蓬头垢面,破衣烂衫,手里掐着一个网兜,里面装着几个空饮料瓶子。
“大哥哥,你能给我买碗面吗?买个小碗的就行,我吃得很少。” 他伸出舌头舔着干裂的嘴唇,用怯怯的眼神儿看着我,见我半天没吱声,用手挠了挠发黏打绺的头发,掩饰着尴尬。
不就一碗面嘛,大不了我少吃一顿,这是我第一次动了恻隐之心。大概是因为他弱小,他看上去比我还落魄,让我无法拒绝。我又向老板又要了一大碗面,推到他的面前。
“谢谢哥哥,你是一个好人!”他狼吞虎咽地吃起来,咬着面唆着汤,一脸幸福的模样。此刻,我的心里竟然微微地暖了一下,这感觉怪怪的。
离开小面摊儿,我沿街漫无目标地走着,一直走,不拐弯儿,我想走到天黑就停下来睡一觉,天明继续走,要去哪里?要干什么?没有想。
拉杆箱的小轮子摩擦着地面,发出叽咯叽咯的响声,很不情愿前行,难道它也嫌弃我?不愿意和我同行?我手上加劲儿,握紧了拉杆,摆出死也不撒手的样子拖着它。
叮咣哗啦,叮叮咣咣,一阵清脆无节奏的声响从后面向我追过来,盖住了拉杆箱划地的声音。我回头看,见是那个向我讨面吃的孩子,他拖着那又填充了一些饮料瓶子的网兜跑得正欢。
我停下等他跑到跟前:“追我干啥?你不会晚饭也想让我请你吃面吧?我没钱了,是个和你一样的穷光蛋。”
“不是的哥哥,我想把我手里的这些瓶子卖了请你喝饮料,都卖了够买一瓶带气儿的可口可乐,你愿意喝不?”他的表情很认真,很诚恳。
“你还是攒着钱买饭吃吧,我不喝饮料。” 被我拒绝后,他兴奋的目光暗淡下来,耷拉着脑袋跟在我的后面,拖在地上的饮料瓶子也无精打采,响声沉闷。
他伤心了?我有点心里过意不去,毫无指望地问了他一句:“你,能帮我找个睡觉的地方吗?不花钱的地方。” 我这样问,无非是想让他觉得我很重视他。
“能呀!大哥哥你跟我走。”他又活跃起来,拖着那半网兜空瓶子走在了我前面,还不时地回头笑着看我,他的牙齿很白。
他还是先到一个废品收购站把瓶子卖了,卖了3块6毛钱,然后花3块5毛钱买了一瓶饮料塞给我。我笑着收下了,我知道不收下他会不高兴。我很想知道我笑得好不好看,我很久很久没有笑过了。
他把空网兜系在腰上,拽过我的拉杆箱领着我走,这次脚步快了很多,我知道他是要带我去一个能免费睡觉的地方,我又累又困,紧紧地跟着他。
果然,他把我带到他的“寝宫”,钢筋水泥铸建的桥洞。他用木板在水泥台上铺成的床还挺宽敞,上面的被褥应该是捡的。他准备把我安置在他的身边,在打开我行李卷的时候,他停顿下来问:“哥,你真要住这里?住几天?是要体验生活?” 我没说话,重重地点了点头,又轻轻地摇了摇头。
他疑惑的表情在脸上停顿了一秒,便很快被兴奋替代。他把我的行李铺整好后让我先歇着,然后从一个锁着的铁皮箱子里拿出一些米,他说他去煮点粥,当晚饭。
他居然还有米!他不但有米,还有锅碗瓢盆,还有一个类似小厨房的区域。我不想歇着了,睡意全消,我想了解这个未来几天有可能和我同甘共苦的孩子。
我看着他熬粥。灶台是用几块砖临时搭建的,柴禾是一些树枝枯叶。碗筷勺子各不相同,一看就是捡回来的,铁锅掉了一只锅耳,锅里煮的米粥还加了青豆,那豆子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弄来的。
他见我盯着他看,有点不好意思,脸红起来连耳朵都跟着红,洗干净脸的他看上去还挺清秀白净,实在不像一个风吹日晒的拾荒人。
我不善于说话,还是他先开口问:“哥,你真没有钱,连住的地方也没有吗?我看你不像一个无家可归的穷人呀。”
我穷得只剩下这条命了,家,哪里是我的家?我待过的地方都是别人家。这些都是我心里想的,没有对他说出来。他见我沉默不语,没再接着往下问。
粥熬好了,他用一只大一点的花碗给我盛了一碗,粥里加了盐,绵软的青豆提升了粥的品质,很香!
我们喝完粥躺在铺好的被褥上,还没有困意。我的手机欠费,电量也耗尽了,成了废品。太无聊了,我枕着自己的胳膊闭上眼睛,我希望我很快就睡着,什么都不去想,也别做梦,因为我做的梦都是噩梦。
“哥哥,我知道你没睡着,你为啥不问我为什么成了现在这样?你不想知道吗?”
“为啥?说吧。” 我知道他想说,那就让他说,我听着也不用费什么力气,我仍然闭着眼睛。
他打开了话匣子:“我是个孤儿,没见过父母,我也不知道是谁把我送去孤儿院的。我太小不记事,长得也小,常挨欺负,我不喜欢那里。后来我知道小孩子都是有父母的,亲爸亲妈才对自己的孩子最好,就想办法跑出来,我想找我亲爸亲妈,我想在外面,说不定哪一天我就会遇见他们……”
他说了很多,我背过身去流了很多眼泪,好像是为他,更好像是为自己。
05* ꒰´Д‵꒱
我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睡着的,睁开眼睛,天已经大亮,他不在。对了,他昨晚告诉过我,他叫小乙,他说他没有姓,就叫小乙,他认识的人都这样叫他。
我躺在那不想起来,一会想,小乙还不如我,连自己的父母是谁都不知道;一会又想,我不如小乙,他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至少还有希望,而我对父母的失望,让我痛苦不堪,再无盼头。
躺到中午,肚子咕咕叫了几声,我起身去了小乙的“厨房”,想找点吃的。一袋面包放在一个磕瘪了好几处的盆儿里,边上还放了一根火腿肠,这是他给我准备的早餐?还是早午晚餐?我鼻子一酸。
我只掰了一小块面包充饥,走出桥洞四处张望,不见小乙的影子。我知道他是为了生计,也是为寻找父母,又去奔波了,祝他好运!我苦笑了一下,躺回去等小乙。
天黑透了小乙才回来,他拎着几个馒头,还有一塑料袋碎菜叶子,这些应该是他捡瓶子换来的。
小乙用我没吃的那根火腿肠和菜叶子煮了汤,就着馒头喝汤,吃饱了睡觉,这一天就过去了。
第二天我早早就醒了,在小乙出去前,我把身上仅有的35元钱交给小乙,对他说:“这是我的全部财产,你拿着买吃的吧,花光了我就离开,不再拖累你。”
小乙接过钱:“哥你不用走,我能养活你,就是吃得不咋好,你不嫌弃就行。” 我说:“要不我和你一起出去,或许能多一点收入。” 说完这话我脸一热,不自然地看向别处。
“哥你别和我一样捡瓶子,我是小孩,只能干这个。你可以干好一点的工作,我们今天就出去转转看看。” 他眼睛比平时亮,带我出去找工作,像是他的一个重大使命。
我和小乙出发到城市的繁华地带,看到招聘广告他就停下来,问我行不行?当然,他不忘沿途捡空瓶子。小乙认识一些简单的字,看见“招”字就知道是在招人打工,我告诉他后面那个字念聘,他记住了。
我没有成功,他们说我不像个能干粗活的人,加上我话少,不会争取,白跑了一天。我对自己的窝囊又加深了认识,难怪我妈不愿意承认我是她的孩子。
我只想找个没人愿意干的工作挣点钱糊口,都不行?那我就跟小乙捡瓶子吧。我不怕丢人,除了小乙,没人认识我,小乙他不会笑话我,他是个善良的孩子。
从此,一个名校毕业的高才生,开启了拾荒者的生涯。吃的苦,受到的白眼不必提。
常去的那家废品收购站的老板说:“我这里纸壳和废铜烂铁也收,别只捡瓶子,那些东西也可以捡了送来。” 我说那些物件大,不好拿运,他就把院子里的一个破三轮车借给我们用,说那辆车是别人当废品卖给他的,他看着还能用,就留在那了,其实他也用不着。
有了这辆车,我和小乙扩大了业务,收入也增长起来,除了能吃饱饭,还有了点积蓄。为了感谢收购站老板的好意,我们只往他那送废品,离得远也要给他送过去,从不就近解决。
这天,我和小乙的收获很大,不到中午就装满了一车,想着赶紧给收购站送过去,吃点东西,下午接着再捡点,多赚点。赶到收购站,大门紧锁。
这可是破天荒头一回,这个收购站是不关门的,逢年过节都开门接生意,附近的人都知道。今天是怎么了?一定是有事情发生。
果然,是他家的小孩子离家出走了,一个上二年级的女娃,因为被同学嘲笑爸妈是收破烂的,气哭,不想再做这家的女儿,离家出走了。老板夫妻哪还有心情做生意,锁了门,去寻闺女……知道情况的人聚在门前议论纷纷。
那个女孩子我见过,长得挺漂亮,爱美。离家出走要是遇上坏人,那就太危险了!我连车都没卸,拉上小乙就走,去寻那个女孩。
我分析,那个女孩上午还在学校,中午放学回家吃饭的时间有限,父母发现她没按时回来,和老师联系,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她走不出去多远,关键是她会去哪个方向。
捡废品的这段日子,让我对周边的环境比较熟悉,我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女孩有可能去的地方,决定和小乙分头去找,让小乙去小吃店密集的快餐一条街,我去有游乐设施的街心公园,要快!越快越容易找到。
在公园的转转椅处,我看见了那个坐在椅子上,用一只脚蹬地,转圈圈的女孩。我上前拉停了转椅,她看见我,哇的一声哭起来,她说她不想回家,也不知道去哪里,她问我她该怎么办?
我说:“回家,别处没有爱你,赚钱养你,送你上学的爸爸妈妈。” 她噘着嘴,擦了一把眼泪,站起来不动。我拉过她的手,拽着她就走,我的力气很大,不容她反抗。
刚回到收购站,小乙和老板夫妻也回来了,小乙是在小吃街遇见他们的,听说我也在帮忙找孩子,转了一圈无果后,就赶回来看看。
女孩的妈妈抱住女孩就是一顿痛哭,嘴里还连连说着对不起,爸妈没能力,让你受委屈之类的话。当爸的则连连叹着气。
我实在看不下去,吼起来:“你们对不起她什么?!你们辛辛苦苦赚钱还不是为了她!你们让她上私立学校,给她穿好看的衣服,把最好的都给了她!我要是有你们这么爱我的父母,打死我我都不会离家出走!还有小乙,他宁可捡破烂住桥洞也要找到自己的爸妈,想要有个属于自己的家!”
听我这样一吼,那个女孩哇哇大哭,她说:“爸爸妈妈对不起,我错了!我不该嫌弃你们是收废品的,我再也不走了……”
老板夫妻很感激我和小乙的帮助,非请我们留下来吃饭喝酒。叫了大饭店的快送,就在收购站的大院里支起桌子,酒和菜摆了满满一桌子。
我没吃几口菜,渴了很多的酒。我醉了,向他们讲了我的故事,从出生讲到眼前。我从来没一次说过这么多的话,把从来没向人倾诉过的痛苦都倒出来了!我在哭,听的人都跟着掉眼泪。
我真的醉了,大醉!原来醉了可以如此这般地释放自己,醉的感觉真美妙。
06* Σ(っ °Д °;)っ
已近黄昏,血色残阳烧在天边,火焰越来越小,路边的路灯是它给点亮的吧?让路灯值班照明,它回家睡觉,它的家在山里?海里?地里?呵呵……
喝酒的人力气真大,能把大马路踩得左晃右晃,两盏路灯被晃到路中间,照得我睁不开眼睛!小乙连喊带叫地推我,被我甩开。我卷着舌头说:“我,我把那路灯挪回去,别挡,挡道!”
嘎吱一声尖叫,路灯后面跳出两个人,一个冲我大骂:“死酒鬼,想死跳楼去!别他妈给老子找麻烦!” 另一个轰地给了我一拳,打得我眼冒金星。我被那两个人拖到路边扔在那,他们走时还不忘回头啐我,骂我是个败类,咋不替好人去死!
我晕晕乎乎不记得是怎么回到桥洞的,应该是吐了,应该是折腾了很久,醒来时天已大亮,脑袋很沉,腹中空空。小乙给我端来一碗糖水让我喝,他瞪着布满血丝的眼睛看着我:“哥,汶川地震了,好多车都赶去救灾,天亮之前的事。会死很多人吧?你说我爸妈会不会在那里?”
我一惊!桥洞之上的路面上真的有很多车辆通过,轰轰隆隆没有间断。我跳起来冲出桥洞,看见车阵长龙,军车、消防车、拉物资的车,源源不断地急速开过去。路边站了好多人,在观望在议论。
“败类,咋不替好人去死!”这句话蹦出来响在我的耳朵里,喝醉的我记忆断片儿,却清楚地记得这句骂。是呀,我要是能替那些过得幸福的人死了多好!我不能替死,我能做点什么吗?灾后失去亲人受到重创的人们,他们是需要心理疏导的,我可以吗?或者我可以做点别的,我没有勇气自杀,但我不惧怕死亡。
我跑回桥洞,往双肩包里装了几样重要的东西,跟小乙说我要去灾区,他说他也要去,我不许,让他好好看家,等我回来。离开的时候我想哭,因为我不知道还能不能回来,我心里涌出壮士赴死的悲壮。其实我真没有多高尚,我只是想,说不上哪天我就死了,能在抗灾救人中死去,会落下个好名声。
赶往灾区的救援车队源源不断,有很多还是自发的。在一个加油站,我举着我的大学毕业证,对一个带队的大叔说:“我想当一个志愿者,要我不?” 他头一摆:“上车!”我就这样去了灾区。
进入灾区后,心情特别灰暗,像厚厚的云层,能拧出水来!残垣断壁,遍地伤者,让人阵阵心痛。我开始感到,能活着,能健全无缺失地活着,是多么值得庆幸的事。
我加入到救人的队伍中,争分夺秒地抢救那些埋在废墟里的生命。此时此刻,大脑里只装着两个字,救人!现场每个救援者都勇敢无比,把余震的威胁抛之脑后。
看着那些被救的人,想到我也为救他们出了一份力,觉得自己活得很有价值。我想我多亏没自杀,我还是有用的。忽然为自己以前的萎靡不振和自暴自弃感到羞愧。
救援中遇到一件让我震撼,让我刻骨铭心痛彻心扉的事情。那是一对母子,被困压在很小很小的空间里。他们上半身露在外面,下半身被卡住,母亲紧紧护拥着儿子。
情况非常复杂,他们上面堆积的建筑物根本无法搬动,一动就会引起更严重的坍塌,两人会立即没命!紧紧挤在一起的母子俩,使空间里再也放不下任何支撑物。现场指挥人员紧急召集工兵、消防、医务人员,研究解救方案,结果令人揪心!只能救出一个。
这个方案很残忍,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就是要把一个人切成两半,用其半个身体做支撑,腾出空间把另一个人拽出来,而且,而且对切割的人无法进行麻醉……
救谁?儿子哭喊着:“救我妈妈!” 母亲坚定地说:“救我儿子。” 儿子哭得撕心裂肺:“不!不!救我妈妈!我不要我妈妈疼!” 母亲没哭,她从容地说:“儿子,别担心,妈妈生你的时候很疼很疼,这次就当是妈妈再生你一次。” 她着急地对救援人员说:“开始吧,我挺得住,快点把我儿子救出去。”
时间紧迫,必须在余震到来之前救人!实施过程中,那个母亲咬破了嘴唇,却没有发出一声呻吟,她永远地闭上了眼睛,惨白的面颊笑意未退,她那鲜红的血,是盛开的杜鹃花。
“妈妈!” 我流着眼泪在叫那个刚刚离逝的伟大的母亲,也是在叫我的妈妈,我的第一声妈妈,竟然是在这种情况下叫岀来的。
我不再恨我的妈妈,她给了我生命,她是爱我的!她那么疼生下我,她是爱我的!我应该感激她,不应该要求她为我做什么。妈妈呀,您给了我生命,我还要什么呢?儿子我什么都不要,只要您过得好,只要您快乐幸福。
困锁我多年的阴霾被一道阳光驱散,阴沉的执念土崩瓦解,我终于冲破自缚的茧,感到呼吸无比顺畅!原来围困我的不是任何人,是我自己。
救援中,我看到太多的生死离别,深感有幸活着的人,每一次呼吸都应该倍加珍惜!我为自己曾经多次要轻生的想法感到羞愧,为自己的狭隘感到无地自容,如果我真的那样结束了自己的生命,那我就是个罪人。
救援中,我结识了很多朋友,他们英勇果敢,乐观善良,个个都是我的榜样。这次救援我真的是来对了,营救他人的同时,也救了我自己。
救援结束后,我留了下来,我要参加震后重建工作,我知道这里需要我,我是一个受过高等教育有专业知识的人,我要发挥优势帮助他人,活得有价值,这是生命的意义。
我想,安顿好之后,就把小乙接过来,让他上学读书,不能荒废了人生。他是个聪明又善良的孩子,他应该有一个好的未来。不知道他能不能找到他的爸妈,找不到也没关系,我给他当哥,当亲哥,很负责任的那种亲哥。
我向医疗和教育两家机构递交了申请工职函,要用自己所学的专业继续救助需要救助的人。很快得到回应,他们欢迎我,无需面试,他们说我在救援中的表现已经通过了面试。
我选择了教育机构,担任小学心理健康教师。想到我童年遭遇在心里投下的阴影,我觉得会有许多孩子需要我。冲出阴霾的我,应该回身解救被各种问题困在阴霾中的受难者,这是我生存的意义和使命。
我想我是一个重生者,要以阳光的心态,积极的态度来感恩这个世界,不辜负来之不易的新生命!我相信我可以。
┗( -o-)┛加油!加油!加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