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没有看TVB的剧了。

从小看着TVB剧长大的我，目睹了在香港这个小地方独霸一方的大台的鼎盛和下坡。我出生之前的80年代那些经典武侠剧，虽然没怎么看过，但我也是听着那些充满侠气的主题曲成长过来的。90年代和00年代，可以说是TVB最辉煌的时期，多少被誉为经典的刑侦剧（「鉴证实录」系列、「刑事侦缉档案」系列、「陀枪师姐」系列等）、古装剧（「鹿鼎记」、「天龙八部」、「雪山飞狐」、「大唐双龙传」等）、家族/商战剧（「创世纪」、「溏心风暴」系列、「珠光宝气」）轮番播出，创下一个又一个收视记录，掀起一波又一波讨论热潮。可惜10年代开始，各个当家花旦/小生陆续出走，余下的二三线演员要么演技好的不被重视、要么被力捧的却实力不足，加上剧本过于套路化，总体戏剧质量都在走下坡路。虽然偶尔也有稍微不错的作品出现，像「雷霆扫毒」「刑警」「真相」「On Call 36小时」「使徒行者」等等，但也难免出现虎头蛇尾或者续集毁系列的情况。看到那些难以言喻的结局，我总得捶胸顿足感叹一下。

幸好2017年让我看到了「降魔的」。我决定看这部剧的原因其实只有一个，喜欢主演马国明，基本上马国明近年来参演的电视剧我都一部不落的看完了。幸好我是因为马国明这个外在的原因而入了这部剧的坑，不然我可能就错过了一个好的故事了。我原本以为「降魔的」是类似「我和僵尸有个约会」的降妖除魔的故事，但它其实是从一个个小人物的角度去讲述我们身边的每一种情感，母子情、手足情、亲情、友情、爱情，用这些可能或不可能存在的灵异故事来告诉我们要好好珍惜当下的每一刻和身边的每个人。

这部剧让我感触最大的是两段剧情。

第一，是男主角马季和他已经去世但并不意识到自己的死亡而仍然徘徊在人间的亲父母力哥、力嫂的重遇和相认。在这一段剧情之前，剧情一直是轻松喜剧和反派成魔之路的铺垫。而这一段，是这部剧的第一个泪点。这让我想到了我的外婆。2003年3月，我的外婆因为卵巢癌去世。她最开始是因为身体有腹水症状而入院检查，不久就被诊断为癌症。初时，我们一家人还在想方设法地瞒着她，告诉她不是什么大问题，很快就能出院回家了。我们希望她能保持一种乐观积极的心态，这样有助于控制她的病情。后来她的情况失控了，也知道了自己患病的真相。她的身体终于垮掉了。那时候我还在念小学，爸妈觉得我年龄还小，所以只是偶尔带我去探望外婆，更多的是让我去陪伴外公。我记忆中那个患病的外婆，是从一个像孕妇一样挺着一个圆圆鼓鼓的肚子的瘦弱老人，变成一个身上只剩下骨头没有了皮肉、当我们问她身体感觉怎么样的时候她连话也说不出来、只能用无力的手努力握着笔在纸上颤颤巍巍地写下「大便有血」的半人半骷髅。现在想起来，那次好像是我最后一次见外婆，可我竟然连她当时的脸也不记得了。在外婆去世那天晚上，妈妈接到姨妈的电话，和爸爸赶去了医院。妈妈出门前跟我说，「你明天要上学，早点睡觉，我们去看看外婆，很快就回来」。我一个人躺在床上等着，无论如何也睡不着。10点多的时候，妈妈回来了，她流着泪告诉我，外婆走了。后来我听舅舅和姨妈跟妈妈说，外婆去世前总是说看到很久以前就去世了的亲戚在她病房的窗外向她挥手；在她去世那天，原本已经虚弱到无法下床的外婆忽然来了精神说要回家看看，甚至还中气很足地唱了几句她最爱的粤剧；没想到那天晚上从家里回到医院，人就没了。再后来，是外婆的葬礼，也叫告别仪式。那是我活到现在二十多年来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去殡仪馆。那天发生的事情，除了在默哀时听到了隐隐约约的哭声意外，其他的我也是全部不记得了，我现在能写出来的都是妈妈后来告诉我的。妈妈说，她那时候也不敢去看外婆的遗体，反而是我这个十来岁的天真烂漫小姑娘一直开心地说着要去看外婆了。妈妈后来问我，你去看外婆不害怕吗？妈妈说，我回答那是外婆啊。也许是小姑娘对于死亡没有概念，才说出这样的话吧。当我真正地意识到外婆去世了，也是三年后的清明节了。当时正准备中考，所以在清明节给外婆拜拜的时候，我不知道从哪儿学来的，一边上香，一边嘴里念念有词地希望外婆保佑我能够考上重点中学。也许是我一直学习成绩就在班级的中上水平，也许真的是外婆显灵眷顾了我，我确实以不错的成绩考上了我们市里数一数二的重点学校。有时候我也会想，如果外婆还在的话，她会是什么样，她会对我说些什么。有时候我也会害怕，因为外婆的样子在我记忆中越来越模糊，如果有一天我真的忘记她了，我该怎么办。

电视剧里，力哥和力嫂因为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所以仍然每天开开心心地重复着他们死前的生活，打打闹闹，嬉嬉笑笑。直到马季发现了一些端倪，希望他们得到安息，才打乱了他们留在人间的轮回生活。人清醒了，是开始新生活；鬼清醒了，就是开始真正的轮回了。然而他们清醒的过程也并不简单，他们被火海吞噬的痛苦要反复经历千万次，直到他们对人间的残念——对儿子的牵挂被烧尽，才能脱离人间得到安息，只是他们和儿子的重逢太短，叮咛嘱咐的千言万语只能变成一个看见儿子平安长大而心满意足的微笑，最后化作一缕青烟飘散。我就在想，我的外婆还有那些去世的人，会不会也因为有未了的心愿而停留在人间，游荡，徘徊。如果外婆还在，我要做些什么，我能做些什么，才能让她安心呢？如果外婆还在，我能像马季一样舍得让她再离开我们一次吗？

第二段剧情是结局。马季在魔鬼的异世界中杀死了成魔的郭展明，被魔鬼诅咒他将会是一个背负罪孽的人，注定无法得到幸福。忌讳着这一点，马季假装潇洒地拒绝了终于放下旧情、愿意接受新感情的心上人庄医生。这一点上，马季的做法恰恰又和他的养母如出一辙。他的养母梁晶晶是个无比迷信的中年妇人，她从算命结果中推论出她对马季太好会害他有血光之灾，所以即使她对他有着视如己出的爱，仍然要打他、骂他、怨他，甚至不惜离家出走远离他。不同的是，后来晶晶被亲情所感动，回到了这个家，继续像个母亲一样和马季打打闹闹的过日子，而马季则是孤独地开着计程车继续他的降妖伏魔之路。这个结局是我最受不了的一种类型，但也是这部剧让我为之着迷的一点，也许是因为这是一种我无法拒绝的浪漫。以前当我看到一些故事里有这样的人，我总是会对之嗤之以鼻，觉得这样的人毫无勇气可言——如果你爱他/她，就不顾一切啊，就奋不顾身啊，管他什么诅咒，管他什么宿命。可是后来我发现，如果你承认自己是一个祸害，如果你想要保护你所心爱的人，那么爱他们的最好方法就是远离他们。我最承受不住的就是带给我所爱的人最深的伤害竟然是来源于我自己——我只是想你们好好的啊。所以在我痛恨马季这样的做法的同时，我也打从心底地对他无比认同。我以为我把妖魔都除尽了就能和我爱的人相拥着享受这盛世太平，却未曾想过我这斩妖除魔的能力竟注定了我这一生的孤独与流离。我以为我所有的能力、所有的努力都是为了在你身边保护你，可是我却是那个在你身边就会为你带来伤害的人，那么即使我拥有这降魔伏妖的绝世能力又有何用？这个结局看得我心里很难受，但是却哭不出来，也许是因为这就是我所在的现实，而现实不容许我们那么轻易地为这样无奈的小事落太多眼泪。

总的来说，这部剧算是TVB 2017年的好剧之一，集喜剧、温情、灵异、警匪等元素，也是有一定内涵的。据说这部剧还会拍续集，那就保持一点期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