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成为自己。不要逃避。”

我真是记不清是第几次在枕边发现这样莫名其妙的正能量小纸条了。

“我们之前是不是见过？”身旁本沉默着的男人突然问我。

还真是老套的开场。

房间里很安静，以至于打火机金属碰撞的那一声格外清脆。周围的灯光昏暗而暧昧，空气中还弥散着欢爱过后难以名状的腥甜味儿。

“没有，问这个做什么。”我看着米白色的床单淡淡问。

“闲聊而已。”他撑起身子坐起来，深深吸了一口烟草。

烟雾蔓延开来，我皱起眉头。

看我皱眉，他灭了烟，随后伸出手，抚上了我的头，随后移动到脸颊，拇指来回抚摸着我嘴角那颗痣。

“你学的什么专业？”

我靠在并不舒适的枕头上，看着窗户的方向。我看到窗户被厚重的窗帘严严实实地遮挡着，简直是没有给窗外的霓虹一丝穿透的机会。我拨开他的手，拿过身边的内衣穿上，淡淡答道：“欲望学。”

“欲望学。”他似乎并没有表现得诧异和新奇。

“嗯。”我套上上衣，又套上裤子。我隐约能感到腿上的皮肤隐隐发痒。

“欲望学研究什么的？”他问。

“研究爱情。”我对着镜子理了理头发。

“现在就走？不洗个澡再走吗。”他看我开始穿鞋便坐起来，被子从胸膛滑了下来，露出大片的光洁皮肤和漂亮的腹肌。

“回去洗。”我提上高跟鞋，接着掏出口红对着镜子涂了两下，挠了挠有些发痒的脸颊，如果凑近就能看到它已经开始起了一层白色的皮。

“真的不能留一晚吗。”身后的男人问我。

“抱歉。”我已经打开门。

“我还能见到你吗？”

身子已出门，脚步却停了停。

我回头看他。

我被诅咒了。

不得不说，这是个恶毒残忍的诅咒。我被诅咒每天都会换一张美貌全新的脸。

如果不幸让对方知道了我的秘密，那他第二天就会立刻失去关于我的所有记忆。

这个诅咒真是无聊且俗套。

后来我又想，说不定就像故事里说的那样，真爱之吻能破解诅咒？只是在这几年里，我总以为我可以利用这张漂亮的脸蛋在一天之内让男人爱上我。徒劳无功，我的脸依旧每天都在变化。

后来想通了，就打算放弃了。

我不再渴望长久地拥有一个人，也许短暂的相处才是真正舒适的。现在的我也没有那么多情绪里起伏的喜悲了，没了自我折磨的猜忌和怀疑，我开始劝诫自己，不如就去肤浅地占有快乐。

直到我遇见了这个叫做程澈的男人。他和我最近写的一本叫做《欲望学》的小说里的男主同名。从外貌到性格，似乎还都有点相似的味道。不过就算是这种巧合也没法提起我对爱情的兴趣，就在刚才，我拒绝了他的挽留，即将关上了那扇可以说是永别的门。

“明天晚上6点中心广场咖啡厅。”

我下意识说了个时间地点，门已经关上了，我没看到他的表情。

浑身都很痒。

我抬手招了一辆出租车，坐在车上时，我发现自己指尖的皮肤已经开始脱落了。

回到家跌跌撞撞跑回浴室时，我的容貌已然变化。衣服上是旧脸皮掉下来的碎屑，午夜已经过了，我使劲搓了搓脸，把剩余的旧皮肤彻底抹掉。

一张崭新而陌生的美丽面孔。

“程先生？”

夜晚的中央广场霓虹闪烁，咖啡厅落地窗外可以看到广场巨大的LED屏。推开咖啡厅的门，我一眼就看到了这个挺拔高大的男人。

程澈抬起头，略有一怔后笑了，他站了起来：“你好。”

我对他的反应有些诧异：“您知道我是谁吗？”

他顿了一下，然后问：“您是哪位？”

“我是昨天那个跟你在一起玩儿的女生的朋友，她今天出了点事，没法过来了，手机坏了，我正好顺路来办事，就来跟您讲一声。”我顺势坐在男人对面。

他见我坐下，愣了一会儿，反应过来后说了声没事。

“那她怎么样？要紧吗？”

“她没事。”我说。

“嗯。”男人点点头。

出于绅士或礼貌，这个男人在饭桌上依旧表现得温柔得体。我在桌下用高跟鞋的脚背轻轻磨蹭着他的腿，他抬眼，我对上了他好看又幽深的眸子。

不重要的就要学会简略，直奔主题就好了。

我喜欢和这个男人在床上的感觉。

一样的角度，一样的漂亮的下颚角。他温柔却有力，还会有轻柔湿润的吻。从额头到指尖，每一处都被他温柔妥善地呵护着。

我的双腿攀着他的腰身，看不清他的面容。昏暗的光下男人的眉眼模糊，一次一次地融合让体内的的快感在不断攀升，他低头吻我的唇，我搂着他的肩膀难以抑制地呜咽起来，这种感觉和上一次一样，意外地让我感觉分外熟悉。

“你的朋友，这里也有一颗痣，仔细看的话，位置都一模一样。”

我们躺在床上，程澈突然说。

“嗯。”我看着窗户。

“我可以抽烟吗。”

“抽吧，我走了。”我正要起身，却被身后的男人一把拉了回了他的怀里。

“我不抽了，先不要走。”

我看了看挂在墙壁上的表，10:45。

“那再躺十分钟。”

“你朋友也这样，急急忙忙就要走。我又不是魔鬼，又不会吃了你。”

“我们像吗？”我问。

男人沉默了几秒后轻声答到：“当然是不同的。”

“那我们谁更好一点呢？”

“说实话吗？”程澈伸出手，抚上了我的头，随后移动到脸颊，拇指又开始来回轻轻抚摸着我嘴角那颗痣。

我别过头：“嗯，实话。”

他忽然侧过身凑到我的耳边，声音低沉而魅惑：“那你不准告诉她。”

“好。”我笑。

“没人比得上她。”说话间，他竟然又把我按在了床上，一个吻落了下来，我没有反抗，默认般竟然笑了起来。

我侧过头，看到窗户被厚重的窗帘严严实实地遮挡着，简直是没有给窗外的霓虹一丝穿透的机会。

我是赢了呢，还是输了呢。

我的对手是谁呢。

我是谁呢。

叮。

放在浴缸旁的手机亮了起来。

我睁开眼睛，把胳膊从水里抬起来，甩了甩手上的水珠，拿起手机看到了程澈发来的消息。

是来自我李蜜丝身份的账号，也是第一次遇见他用的那个。我的所有账号都像我的脸庞一样短命，只是李蜜丝这个账号不同，它伴随了我很久，从我没有换脸开始。

我点开消息。

“在做什么？”他发来语音问。

他的声音还是那样低沉好听，我鬼使神差地多听了几遍。

我打字回复到：“发呆。”

过了一会，他也打字回复：“听你朋友说你有事今天没法过来，你那边还好吗？”

“怎么，你不喜欢我的这个朋友吗？”

“你就是你。”

我就是我？我觉得好笑，下一秒心中却泛起一种难以名状的酸涩。嘴角的弧度消失了，我能感觉到自己的脸渐渐冷了下来，我不知该如何回复，就把手机放下了。

叮。

“我想见你，你在哪里，我去找你。”

我撑起身缓缓从水中站起来，水声哗啦啦地响，我扯下手边的浴巾围上，淡淡望着屏幕上蹦出的绿色对话框。

又隔了十几秒。

叮。

一条定位。以及详细的个人住址。这个男人对李蜜丝的执着有些超乎我的预料。

我拿起手机，点开他新发来的语音。

“我等你。”他轻声说。

等我？我笑了笑。

“ 不用等了，我不会去。”

他没有回复。

我拎着浴巾，想伸手去够架子上的吹风机，没想到连带着上面的其他东西噼里啪啦掉了一地，我双手急忙去接住那些瓶瓶罐罐，浴巾滑了下去，在东西落地的那些巨响声中，我望向镜子，镜子里映入我眼帘的是一具陌生而又美丽的身体。

巨响过后，一片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