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遇 偶然的一个机会,大家负责同一个项目的对接,便相约一起吃了个晚饭,聊了些七七八八。她是一个互联网公司的小白领,毕业后远离家乡来深圳拼搏,嘴角自带微笑弧度嵌在肉嘟嘟的脸庞,睫毛微微上翘,一双笑眼充满了温暖善意,长得不算惊艳,但看起来也舒服可人。我们边吃边聊,分享了身边很多趣事,她温和幽默,总能把人逗笑,就像一颗会发光的小太阳。从黄昏到深夜,从烧烤到奶茶,感觉有说不完的话,那一刻我觉得很幸福,大概是被眼前这个阳光快乐的姑娘感染了。那天晚上聊天的内容已然记不太清了,只记得她说“我的衣服是有两个颜色,黑色和白色,其他的都不喜欢...” 当时就有些纳闷儿,这么开朗的姑娘为什么不喜欢鲜亮点的颜色,还玩笑地跟她说“下次见我的时候要换个颜色的衣服穿,不然我不见哦”。
相知 从那以后,我和她变成了无话不说的好朋友,我们相约一起吃放、逛街、打游戏,都是这个年代的小年轻无聊时最常做的消遣。她喜欢打王者荣耀,日活上千万的一款手游,虽然经常会坑队友,但她也还是乐此不疲,然后每次输掉之后跟我讲一句“对不起,我的锅”;她喜欢逛街,虽然也只是逛逛而已,很少会见她买东西,却也可以乐的屁颠儿屁颠儿的;她还喜欢唱K,虽然五音不全,也能一个人抱着话筒吼一下午。她有一群欢乐的室友,她也总是像个男孩子一样跟大家组团儿开黑,互相调侃。她会为朋友父母准备各种各样的礼物,每个月都会给家里寄点东西,或是家数码家电,或是进口的食品,都是她平常舍不得买的。她也会在网上买各种各样的团购券,请爸妈吃大餐。在一起的大多数时候,我看到的她都是快乐的,只是偶尔有几通电话进来,她就会变得满脸愁容,仿佛变成了另外一个人。我问她为什么,她总是不愿提起,像是小心呵护着什么,不愿别人揭开。我便知,她 —— 是一个有故事的人。
相近 她跟我讲了她的故事,那些让他失去笑容的电话是她父亲打过来的。她说,在她眼里,她有两个父亲,一个是幽默善良的爸爸,还有一个是凶狠残暴的父亲。幽默善良的爸爸,维护着她童年的一点点温暖,而凶狠残暴的父亲却不断地折磨着她,吞噬着这一点点温暖,最后凶狠残暴的父亲慢慢战胜了幽默善良的爸爸,然后化作荆棘,缠绕她全身,无论何时何地,在她内心深处,都是千疮百孔,无以复加的痛。这个凶狠残暴的爸爸酗酒成性,谩骂成瘾,对亲人好友恶语中伤,甚至拳打脚踢,她怕极了,她不知道如何去面对眼前的这个人,她害怕接到他的电话,因为她知道,每一个电话的背后都是一场腥风血雨,她不想让他也不想让其他人受到伤害,而面对这一切她除了流泪流血,没有任何的办法。
她依稀记得,在她很小的时候,母亲经常夜班不在家,父亲是做出租车生意的,小到三轮面包大到卡车,父亲都有开过;她知道父亲喜欢酗酒,每次酒后总是冲动失控,打架惹事,她担心她的父亲,每一个深夜降临,她都无法入睡,她担心父亲在外喝酒出事,担心酒驾危险,担心酒醉回家又是一个不眠夜,她跪在地上祈求父亲能够没有醉酒,安全归来。她也在冬夜里穿着单薄的衣服留着眼泪满大街找她的父亲,无耐无果,便一个人灰溜溜回到家开着灯等父亲回来。她打了一遍又一遍的电话,而电话那边的声音随着夜深醉意渐浓,她心急如焚,眼泪已经几次打湿脸庞。直到半夜,阳台中透过微光,她听到父亲的停车声。厚重的脚步声响起,她看到父亲醉酒踉跄的身影,听着父亲对她大声吼叫,她逃到自己的屋子里希望可以摆脱这一切,而留给她的确实无尽的怒吼,她给父亲倒满水,准备好盆子和毛巾,看着父亲在床上翻滚呕吐,听着父亲满嘴怒骂。她无耐母亲没有在家不知如何是好,她又庆幸,母亲没有在家,免收这份折磨,她不希望看到家里的家具摔满一地,不希望母亲被拳打脚踢,头发撕落一地,顶着熊猫眼,她还太小,她承受不了呢么多,她厌倦了每次声嘶力竭的哀吼,劝自己的父亲别打了,那年她还在读小学。
对她来说,这种事情已经数见不鲜了,父亲每日喝酒,一天两顿,少则半斤八两,多则一斤两斤。经常是,陪他跟朋友吃饭,开始高高兴兴,几杯下肚之后就面红耳赤,几次直接打起来;而她每一次陪他出去吃饭都是担惊受怕,生怕他醉酒闹事,而每次劝他不要再喝了都没有任何用处。那年,她陪他去跟一个战友吃饭,她眼看着他要喝大了,嘴巴已经管不住开始骂人了,便赶紧拉他回家;好说歹劝费劲九牛二虎之力把他拉出来,走在路上他拿了别人水果摊的苹果啃了两口就扔了,老板说她父亲跟土匪一样。她跟在后面满脸通红,悻悻地说“老板,你称下一个苹果要多少钱,我结给你”,然后快步跟上他生怕他继续惹事,只听见老板说孩子真懂事,而她只有阵阵心酸。还有一次,在他战友家喝酒,他劝她不要喝,便被他赶来回家,不知过了多久,父亲回到家,把她按在床上抽了几十个巴掌,她哭着哀求别打了,最后都已经没有力气喊出这三个字,直到第二天巴掌印还在,不过她没有呢么疼,因为父亲醉酒被打的起不了身的时候,她更疼。她还记得她拿手垫着父亲的头,心疼的看着躺在地上的父亲又无能为力的那份无助,而那年她还在读初中。
别人过年过节总是开心的,但她确实充满了恐惧,因为过年意味着要喝更多的酒,而和更多的酒就意味着更多的怒吼谩骂,她已经记不清有多少次,跟母亲半夜逃出家门,先前是去姥姥家,后面怕姥姥担心便直接去楼下库房睡一晚,她至今都瞧不起母亲的隐忍和懦弱,心疼母亲这悲哀的半生。每次过年回老家,父亲总是会跟家里人打起来,几次闹到警局,就再也不去了,而她也因此抵触老家这个地方,她知道父亲对那里是恨的,她不想承受这份恨意,她只想简单开心过完一生。
直到后来,她在外面读书,远离了那个“温暖”的家,也就只有接到电话的时候,才重新感受到那份“温暖”,室友总是看到她在宿舍里面接完电话大哭。但是总体来说,日子过得还是平静的。只是过年回家的时候,还是会忍受这些,而父亲嘴里的话也愈发的粗俗不堪,骂自己的女儿不得好死,贱货之类。她也已经麻木了,人生中的大爱与大恨莫过于此吧,她感念父亲养育之恩,又无法不恨,她无所谓贫穷贵贱,只希望童年没有呢么多泪水,可是她别无选择。她无法狠下心去,因为不喝酒的时候,她还是会看到那个幽默善良的爸爸,那个爸爸心地善良,心疼自己的妻儿,会给母亲做各种各样的吃的,总是把最好的留给妻儿,不舍得自己用;那个爸爸心疼自己的女儿,会跟她说,宝贝闺女,我还是爱你的,我就养老你一个,不心疼你心疼谁;会看到感人的电影留下热泪;会可怜流浪街头的人。可是这个爸爸,离她越来越远了。她曾用刀架在手腕,她曾双膝跪地,她曾自己抢过父亲的杯子一口吞下高度白酒呛得眼泪直流,可是她失败了,她的哀求只换来了父亲的谩骂以及变本加厉,她心灰意冷,无力再爱这个爸爸。
相忘 因为大家工作的关系,我们渐渐疏远,见面越来越少。在别人眼里,她一直都是阳光快乐的,而只有她自己懂得她心底的那个黑匣子。直到有一次,在地铁站遇到她,一袭红衣,气色大好。大概她已经释然了吧,虽然有些事情没办法去选择,她依然要感受新生,毕竟人生不只有黑白两色,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