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有高铁上父亲猥亵女儿的新闻,我总是能轻易被这些事拉回那个记忆中去。
薄雾还没有散去,妈妈发梢带着外面的露水,匆匆跨过门槛,木院门被她用力推开,细铁链子咣当咣当地晃着。
“我记得你们班有个林小娟?”
那是我一个小学同学。“有两年没见着了,不知道去哪个中学了。”
“她五年级以后就没上学了,我今天才听说。”妈妈有些惋惜,我对她印象很淡。穿过只容一人通行的小巷子,走四五分钟就能到她家院门斜对面的那个二眼井。半尺来厚一丈见方的青石板盖在深井上,中间并排两个井眼,边缘被百十年的井绳勒出了很多道一指多厚的石痕。在我八九岁的光景,小城里还有不少人天天去打井水烧饭做菜。
“她妈妈死了,跳东坑了。”
东坑是我家附近的一个大水坑,坑里积的都是陈年的雨水和污水。城里的下水道都袒露在地面上,你家杀了鸡宰了鱼,鸡血鱼鳞都顺着下水道昭告四方,之后傲慢地流进东坑。那几年,坑被垃圾围得越来越小,不过从坑这头也还是看不见对面人脸上的笑。夏天一到,苍蝇蚊子老鼠,混着有年头的淤泥味儿,一起沉淀为我童年的底色。房子后面楝树和泡桐开花时的味道,我才会记得那么清楚。
这是近几年第二个沉在东坑的女人了。吴大婆早她两年,占了先。吴大婆这个寡妇眼光不好,唯一带大的儿子,娶了个颧骨奇高嗓门奇大的媳妇。自从儿子结了婚,她就没资格进自己家门了。隔壁荒废着一个院子,堆了很多烂砖头,蒿草也有半人高,吴大婆一个人住在那里,她舍不得那个她亲自接生出来的大孙子和小孙女。吴大婆捡垃圾是把好手,小脚老太太佝偻得像是要把自己打个对折,捡垃圾就正正好方便。不过垃圾换来的钱又变成卤猪尾巴进她孙子嘴里了,大孙子喜欢流口水,据她说就猪尾巴能治。
有一天吴大婆突然就淹死在东坑里了,她们都说是被媳妇推进去的,我觉得她媳妇才懒得用手推,光靠脸上那两堆颧骨就够使了。
林小娟的妈妈是第二个。
傍晚时分各家早已看完这场热闹,做自己家晚饭去了。我拉着弟弟经过东坑时,只能看到宽阔的淤泥滩里,一行孤零零的脚印一直通到大坑中间有水的地方,没有丝毫犹豫和停顿。警察是从对岸把她拉走的,那边离水近很多。吴大婆当年就没这个胆,在那边一头栽下去把自己闷死了。
下午在沛玉家抓羊拐的时候,听到沛玉妈跟吴大婆儿媳妇在院子里扯闲话,吴大婆媳妇那大嗓门,我捂耳朵都来不及。用她的话来说,林小娟的爸才真是个畜生,林小娟小学三年级就被他强奸了,吓得不敢说,最近才跟一个刚认识的男人跑掉了。临走之前跟她妈说了这事,那可是她亲爸哟。一家人吵得要掂菜刀,儿子跟爹一起,把妈给打了。
到了晚上,她妈舍了二眼井、走了这么远,把自己个儿沉进东坑里了。
东坑没几年就被填了,先盖了个蜂窝煤厂,又盖了商品房。
一度我以为那个有着薄雾的秋天清晨,跟着东坑一起被填埋了,可后来它总会时不时顶着东坑的淤泥,不声不响地浮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