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深山

消失的女大学生,和那个没有地图的村庄

一、未抵达的站台

火车在夜色中穿行,像一条疲倦的发光长虫,沿着既定轨道爬向凌晨。李晓洁靠在硬座车窗边,眼皮沉重。窗外是模糊倒退的田野和远处零星灯火,每隔十几分钟,就有一个小站台被甩在身后,站名在昏黄灯光下一闪而过。

“下一站就到了。”同桌王强第三次提醒,声音里有种不易察觉的紧张。

李晓洁含糊地“嗯”了一声。她太累了,期末连续两周的通宵复习透支了所有精力。这趟回家的列车要坐十四个小时,她本不该选择硬座,但为了省下三百块钱——那是母亲半个月的医药费——她还是买了最便宜的车票。

王强是班里不太起眼的男生,家在偏远的山区。这次听说同路,主动提出一起走,李晓洁没有多想。她那双被室友称为“会说话”的大眼睛此刻半闭着,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浅浅阴影。十八岁的她像一株刚抽条的嫩竹,带着未经世事的清透。

广播响起时,李晓洁猛地惊醒:“……前方到站,清水沟。”

“不是这里!”她慌张地看向王强,“我们坐过站了!”

王强却异常平静:“没事,下一站下,我让我爸来接。”

凌晨三点二十分,他们在“黑石岭”站下了车。这是一个小得可怜的站台,只有一间亮着灯的值班室。寒风卷着沙土吹过,李晓洁裹紧了单薄的外套。站外一片漆黑,只有一条土路伸向看不见的深处。

“你爸真的会来吗?”她的声音在颤抖。

“来了。”王强指向黑暗中晃动的灯光。

那是一辆破旧的三轮摩托,开车的是个五十多岁的男人,皮肤黝黑,眼神在王强和李晓洁之间来回打量。几句当地方言交流后,男人示意他们上车。

“山路不好走,今晚先住我家,明天送你到县城坐车。”王强解释。

李晓洁犹豫了。但深夜的陌生车站让她别无选择。三轮摩托颠簸在崎岖山路上,两侧是浓得化不开的黑暗。她不知道,这趟偏离轨道的旅程,将持续十年。

二、第一道锁链

王强家的“房子”是山腰处三间土坯房,墙皮剥落,窗户糊着塑料布。屋里点着煤油灯,昏暗光线映出一张破桌和几张条凳。一个佝偻的老妇人默默端来两碗糊状的食物,眼睛却始终盯着地面。

“我奶奶,耳朵不好。”王强说。

夜里,李晓洁被安置在堆放杂物的偏房。她刚躺下,门就被推开了。进来的不是王强,而是白天开三轮的男人——王强的父亲。

“姑娘,既来了,就别走了。”男人的声音粗哑。

李晓洁想叫,嘴被捂住;想挣扎,力量悬殊。煤油灯在挣扎中打翻,黑暗吞没了最后一点光。在彻底的黑暗中,她听见布料撕裂的声音,感觉到身体被压向冰冷的地面。那双扑闪的大眼睛在黑暗里睁得极大,映不出任何东西,只有深渊。

煤油灯的火苗疯狂跳动,在土墙上投出扭曲的巨影。王大山的呼吸粗重混着酒气,像野兽逼近猎物。李晓洁被捂住的口鼻发出沉闷的呜咽,那双扑闪的大眼睛里倒映着摇晃的灯光和男人狰狞的轮廓。

粗糙的手掌撕开单薄衣衫,指甲在她肩头划出血痕。她踢蹬的双腿被铁钳般的膝盖死死压住,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轻响。冰冷的土地硌着她的脊背,尘土味混入鼻腔。男人的重量让她肺里的空气被挤压殆尽,眼前开始发黑。

撕裂的剧痛贯穿身体时,她整个人向上弓起,像离水的鱼。泪水模糊了视线,煤油灯的光晕在泪水中碎裂成千万片。所有声音都消失了,只剩下血液冲刷耳膜的轰鸣,和男人满足的喘息。墙上晃动的影子最终融合成一片黑暗,彻底吞噬了十八岁少女对世界的全部信任。

黑暗中,她睁着眼睛,感觉自己的某一部分正从身体里抽离,漂浮到布满蛛网的天花板上,冷漠地俯视着下方那具不再属于自己的躯壳。

第二天,王强不见了。

“他上学去了。”王强的父亲——现在她知道了,他叫王大山——坐在门槛上抽着旱烟,“你以后就住这儿。”

李晓洁冲向门口,被一把拽回。她喊叫,山里只有回声回应;她试图逃跑,没跑出百米就被追回。第一次逃跑的代价是脚踝上多了一条铁链,另一端拴在屋柱上。

“买你花了我家全部积蓄。”王大山蹲在她面前,“八千块。你得还债。”

“买”这个字像冰锥刺进心脏。李晓洁终于明白,那个在课堂上总是沉默寡言的同桌,那个主动提出结伴回家的同学,早就计划好了这一切。她的信任,成了通往地狱的门票。

第二夜,他带来了麻绳。

他将她双手反绑在背后,按趴在冰冷的土炕上。她的脸被迫埋进发霉的稻草里,每一次冲撞都让粗糙的草茎摩擦皮肤。她咬破了嘴唇,血混着泥土的味道充斥口腔。他抽打她的脊背,留下红肿的印痕。

随后的夜晚,暴行不断升级。他会用点燃的烟头靠近她皮肤,在最后一刻移开;会强迫她保持屈辱的姿势直至双腿痉挛;会在她因疼痛蜷缩时,用穿着硬底鞋的脚踩住她的小腿,迫使她打开身体。

最残忍的是第二十五夜。那晚他喝了更多酒,将一整晚的怨愤都发泄在她身上。他拽着她的头发一次次撞向土墙,沉闷的撞击声在狭小空间回荡。她的额头磕破了,血顺着眼角流下,视线里一片猩红。而他只是狞笑着,动作更加狂暴,仿佛要彻底碾碎这具身体里最后一点反抗的痕迹。

那夜结束后,李晓洁在冰冷的地上躺到天明。她感觉不到疼痛,只感到身体像一具被拆散又胡乱拼凑的玩偶。窗外的天光透进来时,她睁着那双曾经明亮的大眼睛,里面只剩下深不见底的死寂——有什么东西在那一个月里,被彻底碾碎了。

三、六十岁的新郎

三天后,王大山带着她走了半天山路,来到更深的山坳。那里有一间更破旧的石屋,门口站着一个背脊佝偻的老人。

“赵老栓,六十整,身体还硬朗。”王大山像是在介绍牲口,“你以后跟他过。”

赵老栓走近,黄褐色的眼睛上下打量她,像在估算一头牲畜的价值。他缺了两颗门牙,笑起来时露出黑洞:“嫩,好生养。”

交易在李晓洁面前完成:王大山从赵老栓手里接过一沓皱巴巴的钞票,数了两遍,满意地塞进怀里。作为“添头”,赵老栓还给了两只母鸡。

“好好过日子。”王大山最后看了她一眼,转身消失在崎岖山路上。

李晓洁被推进石屋。屋里弥漫着霉味和旱烟味,唯一的窗户用木板钉死。墙角铺着稻草,那就是“床”。赵老栓锁上门,开始脱衣服。他那具苍老的身体在昏暗光线下像一截枯木,皮肤松垮地挂在骨头上。

“我供你吃住,你给我生娃。”他说得理所当然,“生到有男娃为止。”

那双手触到她时,李晓洁闻到了泥土、旱烟和衰老混合的气味。赵老栓的手指像干枯的树根,指甲缝里嵌着洗不净的黑垢。他解她衣扣的动作既笨拙又带着不容置疑的粗暴,布料的撕裂声在狭小的石屋里异常刺耳。

煤油灯被他刻意挑亮了些,昏黄的光线下,他那具身体展露无遗一-松弛的皮肤像一张揉皱后又摊开的蜡纸,布满深褐色的老年斑和蜿蜒凸起的青筋。肋骨架清晰可见,腹部却奇怪地松垂着,两腿细瘦如柴。最令人作呕的是他跨间那器官,萎蔫、颜色暗沉,像一截死去的虫体。

然而这具苍老躯壳迸发出的暴力却惊人。他将她重重压向铺着稻草的泥地时,李晓洁听见自己肋骨受压的闷响。他粗糙的手掌捂住她口鼻,另一只手钳住她双腕按在头顶。那截死去的器官在她腿间胡乱顶撞,找不到入口便用蛮力开拓,每一次挫伤都带来火烧般的锐痛。

“老实点!”他缺牙的嘴喷出浓重口臭,唾沫星子溅在她脸上,“老子花了钱的!”

当他终于强行进入时,李晓洁感到身体深处某种东西被彻底撕碎。王大山夺去了处女膜,赵老栓毁了这层膜。不仅仅是膜没了。而是整个少女时代对世界的信任、对未来的期许、对人性底线的认知,在这一刻被这具六十岁的躯体用最原始的方式碾成齑粉。痛楚如此尖锐,她几乎晕厥,却又在剧痛中无比清醒地看着煤油灯投在墙上的扭曲曲影子,清醒地数着他每一次令人作呕的抽动,清醒地意识到:十八岁的生命,在这个深山的夜晚,被永久地劈成了“之前”和“之后”。

整个过程持续了很久,久到她以为自己会死在这摊稻草上。结束时,赵老栓喘着粗气翻身躺倒,满足地咂嘴,而李晓洁身下的稻草已被鲜血和浊液浸透。他没有给她清理,只是随意扯过半片破麻布扔在她身上,便沉沉睡去,鼾声如破风箱。

李晓洁睁着眼,直到煤油燃尽,黑暗彻底降临。身体在剧痛中颤抖,但更冷的是心里那片迅速冰封的荒原。在这片荒原上,有什么东西永远地死去了-而另一些东西,带着恨意与绝望,正开始缓慢滋生。

那一夜,石屋里的哭喊被厚实的山体吸收,传不出去。李晓洁的大学录取通知书还躺在家中的抽屉里,她的母亲还在等她暑假回家,她的朋友们还在计划毕业旅行。而在这里,在深山最深处,她成了六十岁老人的“妻子”,成了一个编号,一个生育工具。

四、第一个孩子

囚禁的生活有它残酷的规律。每天清晨,赵老栓解开她脚上的锁链,让她做饭、喂鸡、洗衣。他在一旁监督,手里永远握着那根拇指粗的荆条。稍有迟缓或失误,荆条就会落下。

食物是红薯、玉米糊和偶尔的野菜,几乎没有油水。第一个月,李晓洁瘦了十二斤。她试过绝食,赵老栓捏着她的鼻子灌下糊状物;她试过在洗衣时往深潭跑,被提前埋伏的他拖回,打得三天不能下床。

“你死不了。”赵老栓咧着缺牙的嘴笑,“我花了钱的。”

两个月后,李晓洁发现自己怀孕了。孕吐袭来时,赵老栓第一次露出类似喜悦的表情。他减少了对她的打骂,食物里偶尔出现鸡蛋——山里人朴素的观念里,孕妇需要营养来孕育下一代。

根据时间推算,这个孩子是王大山的。

但孕期并没有带来尊严。她依然被锁着,依然承受着赵老栓定期的“行使丈夫权利”。她的肚子一天天大起来,身体的变化让她既恐惧又麻木。这个正在生长的生命,是她被强暴的证明,是锁链的另一种形式。

生产发生在深冬。赵老栓从邻村请来了接生婆——一个牙齿掉光的老妇人,手像枯树枝。没有消毒,没有止痛,只有一盆热水和一把生锈的剪刀。李晓洁躺在铺着破布的稻草上,疼了整整一天一夜。

“是个女娃。”接生婆把孩子递给她看。

赵老栓的脸沉下来:“赔钱货。”

女婴被随意裹在破布里。李晓洁虚弱地伸出手,接过这个小小生命。婴儿的眼睛闭着,皮肤皱巴巴的,但在接触到母亲怀抱的瞬间,她停止了哭泣。那一刻,某种东西在李哓洁心中苏醒——不是爱,不是喜悦,而是一种沉重的责任。这个无辜的生命,和她一样被困在这里。

她给孩子取名“盼盼”,偷偷取的,赵老栓只叫她“大丫头”。

一次赵老栓出去山里捕猎,王大山偷偷溜进屋里,把李晓洁拖到旁边的树林里。

山林深处,腐叶的气味混着土腥。王大山从背后将李晓洁扑倒在厚厚的落叶上,她还没来得及呼喊,嘴就被他粗糙的手掌死死捂住。

“想死我了…”他喘息着,酒气喷在她耳后。另一只手粗暴地扯开她的衣襟,纽扣崩落的声音在寂静林间格外清晰。李晓洁徒劳地挣扎,双腿在湿滑的落叶上蹬踹,却只让他压得更紧。

他腾出一只手撕扯她的裤子,粗布撕裂时,她感到晚风猛然扑在裸露的皮肤上,激起一阵战栗。他的膝盖蛮横地顶开她的双腿,整个身体重量压下来,胸腔的空气被挤出去。

枯枝断叶在身下发出细碎的碎裂声,像什么正在死去。王大山贪婪地啃咬她的脖颈,留下带血的牙印。她仰面望着头顶摇晃的树影,那些枝叶缝隙间漏下的天空碎块,忽明忽暗,仿佛在替她眨着无法闭上的眼睛。

远处传来不知名的鸟鸣,凄厉而悠长。王大山的动作越来越猛烈,树木的阴影在他们交叠的身体上摇晃,像一场无声的鞭挞。

五、第二个,第三个

盼盼六个月大时,李晓洁又怀孕了。这一次,赵老栓的态度更加明确:“必须是男娃。”

山里的日子用季节和生育来标记。第二个孩子还是女儿,赵老栓在产房外骂了一整夜。接生婆走时摇着头:“造孽啊。”

二女儿出生后,李晓洁的身体开始出现问题。长期的营养不良和连续生育让她严重贫血,头发大把脱落,牙齿松动。她才二十一岁,看起来却像三十多岁。镜子里的人她几乎认不出来——那双曾经扑闪的大眼睛深陷在眼窝里,失去了所有光彩。

但赵老栓不关心这些。“还能生就行。”他说。

第三个孩子出生前,赵老栓去山神庙烧了香,供了一只鸡。

村长听说后,约了一个年轻小伙子。跟找赵老栓说。“这次咱们三一起来。保证是男孩。”

也许是“诚心”感动了神灵,这次是个男孩。

土屋内煤油灯将三条扭曲的影子投在斑驳的光,动作缓慢而刻意,带着表演性质的凌虐。煤油灯的火苗随着撞击剧烈摇晃,墙上的影子张牙舞煤油灯将三条扭曲的影子投在斑驳的墙上。村长第一个上前,一把将李晓洁的头按在粗糙的木桌上。她闷哼一声,下巴磕在硬木边缘。年轻小伙子不紧不慢解开裤腰带,干瘦的手指掐住她的后颈。赵老栓在一旁咧着缺牙的嘴笑,手里的旱烟杆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沿。

没有言语,只有粗重的呼吸和衣料摩擦声。年轻小伙子从后面钳制住她挣扎的双手,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声响。浑浊的眼睛里闪着某种残忍的光,动作缓慢而刻意,带着表演性质的凌虐。煤油灯的火苗随着撞击剧烈摇晃,墙上的影子张牙舞爪。

赵老栓接过时,唾沫星子喷在她裸露的脊背上。“买来的货,就该这么用。”他嘟囔着,烟味混合着体臭笼罩下来。李晓洁的脸埋在臂弯里,瞳孔涣散地盯着墙角一只缓慢爬行的蜘蛛。蜘蛛拖着细丝向上,一次,两次,三次滑落,仍执着地攀爬。

屋外山风呼啸,卷起砂石拍打窗纸。屋内只剩下肉体撞击声、男人含混的喘息,还有桌腿摩擦地面发出的单调刺响,一下,又一下,像是要把什么钉进地里。煤油终于燃尽,黑暗吞没一切时,那只蜘蛛终于消失在房梁的阴影里。

赵老栓抱着男婴在村里走了一圈,逢人便展示:“我赵老栓有后了!”他给儿子取名“赵家宝”,名字里透着所有沉重的期望。

李晓洁躺在产床上,听着屋外的喧闹,异常平静。产后大出血让她几乎死去,接生婆用土办法止住了血,但警告说:“不能再生了,再生就没命了。”

赵老栓难得地听了劝——不是关心她的死活,而是“有了男娃,够了”。

六、十年一瞬

十年可以很长,长到足以让一个少女变成三个孩子的母亲;十年也可以很短,短到被囚禁的人每一天都像同一天。

李晓洁的生活被简化为几个动作:做饭、洗衣、带孩子、挨打、忍受。她学会了当地方言,学会了辨认山里的野菜,学会了在冬天用最少的柴火取暖。她也学会了隐藏——把偶尔找到的纸片和铅笔头藏在墙缝里,偷偷教盼盼认字;在赵老栓睡熟时,轻声给孩子们讲山外的世界,讲那个她只生活了十八年却记得每一个细节的世界。

盼盼十岁了,是个沉默的女孩,眼睛里有种过早的成熟。她记得母亲教的所有字,记得母亲说过的每一句话:“我们不应该在这里,我们应该在有学校、有书店、有医院的地方。”

二女儿八岁,性格懦弱,总躲在姐姐身后。小儿子六岁,被赵老栓宠得顽劣,已经开始学着父亲的样子对母亲和姐姐呼来喝去。

李晓洁的身体彻底垮了。长期的妇科病得不到治疗,发展成慢性盆腔炎,每次月经都疼得死去活来。她摸到自己小腹有硬块,越来越大,但不敢说——看病需要钱,而她在赵老栓眼里,已经完成了“使命”,不值得再投资。

转折发生在盼盼十一岁生日那天。赵老栓喝多了酒,难得心情好,允许李晓洁带着孩子们去山腰采野果。这是多年来第一次没有锁链的户外活动。

站在山腰上,李晓洁看到了那条蜿蜒出山的路。十年了,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看到“出路”。风从山谷吹来,带着远方城市的气息——也许只是想象,但她确实闻到了不同的空气。

“妈,我们能走吗?”盼盼轻声问。

李晓洁看着女儿,看着二女儿胆怯的眼神,看着小儿子懵懂的脸。十年里,她无数次想过死,但孩子们的存在把她拉回人间。现在,她有了新的理由活下去——带他们离开。

七、出山

逃跑计划在心底悄悄生长。李晓洁开始留意赵老栓的习惯,记住他每周去镇上赶集的时间,记住他藏钱的地方,记住他酒后熟睡的程度。她教盼盼认更多的字,甚至偷偷教她简单的算术——这些都是在为“出去以后”做准备。

机会出现在一个暴雨夜。赵老栓从镇上回来,淋了雨,发烧昏睡。李晓洁从他贴身口袋里摸出了钥匙串——里面有门锁钥匙,还有她脚链的钥匙,十年了,第一次碰到。

开锁的手在颤抖。铁链落地时发出轻微的声响,在雷声中几乎听不见。她叫醒三个孩子,用最简单的话解释:“我们要走了,去找外婆。”

盼盼立刻懂了,捂住妹妹的嘴防止她哭出声。小儿子还没完全清醒,被姐姐拉着。李晓洁只带了两样东西:藏在墙缝里的几张写满字的纸,和赵老栓钱包里的所有现金——三百二十七块五毛。

雨夜的山路像地狱。李晓洁背着儿子,牵着二女儿,盼盼跟在后面。她们没有灯,靠闪电照亮前路。摔倒,爬起,再摔倒。衣服被荆棘划破,皮肤上留下道道血痕。小儿子开始哭闹,李晓洁把最后半块糖塞进他嘴里。

天亮时,她们到达了最近的公路。李晓洁拦下了一辆运木材的卡车,用生硬的普通话哀求司机带她们到县城。司机看着这四个浑身泥水、狼狈不堪的人,犹豫后点了点头。

在县城汽车站,李晓洁用公用电话拨打了记忆中的号码——她母亲的电话,十年了,不知道是否还能接通。

“喂?”那头传来苍老的声音。

“妈……”李晓洁只说出一个字,泪水汹涌而出。

八、余生的重量

警察介入后,王强和赵老栓相继被捕。审讯中,王强交代,当年他父亲欠了赌债,听说深山里有人买媳妇,就把主意打到了同路的李晓洁身上。“她长得好看,能卖个好价钱。”他说这话时毫无表情。

赵老栓对自己的罪行供认不讳,但坚持认为:“我花钱买的,就是我的人。我给她吃住,她给我生娃,天经地义。”

李晓洁在医院接受了全面检查。结果令人心碎:严重营养不良,慢性盆腔炎,子宫肌瘤需要立即手术,还有因长期暴力导致的脊柱变形。心理评估显示严重的创伤后应激障碍。

手术切除了肌瘤,但医生告诉她,多次生育和缺乏医疗护理造成了永久性损伤。她可能永远无法再有孩子,而且需要长期治疗妇科疾病。

这些身体上的伤,李晓洁可以接受。更难的是心理的重建和三个孩子的未来。

盼盼和二女儿很快适应了山外的生活,她们贪婪地吸收知识,像干渴的树苗遇见雨水。但小儿子的问题更大——他被赵老栓养了六年,已经内化了那套价值观,对母亲和姐姐缺乏尊重,常常吵闹着要“回山里找爷爷”。

“他不是爷爷,”李晓洁耐心地纠正,“他是伤害妈妈的人。”

“但他给我买糖,不打我。”六岁的孩子不理解这些复杂的是非。

李晓洁知道,这场救赎才刚刚开始。身体逃出了深山,但心理的囚笼需要更长时间才能打破。三个孩子——尤其是小儿子——需要重新学习什么是健康的亲情,什么是尊严,什么是自由。

她开始接受心理治疗,学习如何与创伤共存。治疗师告诉她:“你不是被毁掉的人,你是幸存者。那些经历是你的一部分,但不是全部。”

在法律援助下,李晓洁提起了诉讼。庭审那天,她站在证人席上,第一次完整讲述十年经历。那双大眼睛依然美丽,只是深处多了太多沉重的东西。她讲得很平静,像在讲述别人的故事,只有微微颤抖的手出卖了她的情绪。

王强被判十二年,赵老栓被判十年。判决书下来那天,李晓洁带着孩子们去了郊外的山坡。她烧掉了藏在墙缝里的那些纸——上面写满了十年的绝望和挣扎。

灰烬随风飘散时,盼盼拉住她的手:“妈,我们接下来去哪里?”

李晓洁看着三个孩子,看着远方的城市天际线。十年,她失去了青春、健康、原本光明的前程,但换回了三条生命和最终的自由。

“回家。”她说,“然后,慢慢学习如何生活。”

因为她终于明白:真正的逃离,不是离开那个地理意义上的深山,而是走出内心被囚禁的状态。每一次选择善待自己,每一次教孩子尊重与爱,每一次在噩梦中醒来后依然拥抱新的一天——都是对那十年无声的反抗,都是重新宣告:我的人生,从此刻开始,属于我自己。

命运可以让人坠入深渊,但爬出来的双手,永远有资格触摸天空。那双扑闪的大眼睛,在泪水中洗净尘埃后,依然能映出未来的微光——那光虽然微弱,却真实地亮着,一天比一天明亮。

最后编辑于
©著作权归作者所有,转载或内容合作请联系作者
【社区内容提示】社区部分内容疑似由AI辅助生成,浏览时请结合常识与多方信息审慎甄别。
平台声明:文章内容(如有图片或视频亦包括在内)由作者上传并发布,文章内容仅代表作者本人观点,简书系信息发布平台,仅提供信息存储服务。

友情链接更多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