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江湖是戏称,泛指非体制内文人出没的所在。
江湖是看不见的,得感觉。属于江湖的文人,亦然。
例如“一半像警察,一半像土匪”(柴静语)的野夫。
野夫好像不是什么会员,就是体制外一野生作家,说好听点叫自由作家。发表作品上百万字,因名气大,自由作家前面被冠以“中国”二字。如此,便与中国作协会员同一级别。但野夫不在乎这个。这家伙当过警察,坐过牢,上过大学,当过编辑,做过很大的生意,随后归隐。在云南大理多年,江湖上落拓文人纷纷寻去,动辄喝到桌子上不见人。酒多。全国各地都有人给他送酒,说明朋友也多。后来,好像去了泰国。再后来,听说因为组团购房,一帮文友闹得乌烟瘴气。
野夫本名郑世平。
还知道另一个平——聂作平。
聂与郑不同,著作等身,曾混入中国作协,后来才不把文坛放在眼里且回归江湖的。二人的共同点都是好酒,朋友多,文章有江湖气息。长期关注聂作平的公众号,尤其喜欢他新冠元年到新冠三年期间的文章。喜欢其主要人物蒋胖子,李万机,还有妈咪陈小玉。网上可卒读的文章不多,聂作平和野夫的文章均属必读。
还喜欢郁俊,也是地道的江湖文人。
且看他的语言:
年来新萌一症,晕车,非常晕,如被浓酒,如开大会,如听报告,如看话剧,反胃得很。
晕车是啥感觉?四个“如”,立见个性。
郁俊是画家,美食家。画好,有钱,讲究吃喝,文字功夫也了得。上述判断是从他的文章中总结出来的。这家伙博学,喜欢打胡乱说,看文章便略知一二。
郁俊12月1日的更文:
“文豪兄说在北京鲁迅书店,偶遇早年拙作,画史之外和杂馔,惭愧,愿它们速朽。”
开篇说旧作,《画史之外》和《杂馔》,均为随笔集。早年的,以他当下的眼光看,惭愧,故曰愿速朽。
接着看:
“本意不想写书,因为写不好,本人对目前的简体中文世界,毫无兴味,思路,意识,一如体格面皮,也是断崖式衰老,能不写就不写。而且吃力不讨好,写出来又怎么样呢,码洋少,还被教育,倘使帮史航这样的朋友说两句公道话,那就更狼狈了。别人朋友圈转来的文字,基本读不下去,哦责任在我,诸君写得都挺通顺。”
有没有感觉到一种复杂的情愫?
文坛这个“坛”越来越大,坛上之人越来越多了,然而,断崖式衰老。注意,不是下降,是衰老。还不能发杂音,有人在道德制高点上盯着,史航的丑闻有过耳闻,帮他说话,骂不死你。末了自嘲,“诸君写得都挺通顺”。还是刻薄了点,说初中生么?也难怪他刻薄,如我这般文章不见得通顺者,差一点就成了世界作协会员。
这家伙还嫌不够,再补一刀:
“如果想找我出书的朋友,出版社也好,编辑也好,给个思路,就此地,本帮日记,你归拢一下,错别字修改修改,不太好印的话删掉,就能出一大本,挺周正一本书,比我以前的好,因为,我比以前会写了那么一点点,白话文的很多套路,有些我能解锁。”
我可以作证,郁俊并非吹牛。他的文章不长,找不出主题,但篇篇都有趣。这方面跟另一位画家兼作家车前子有一比,善留白,画面感强,有书卷气。骨子里都牛逼。车前子给多家副刊写专栏文章,稿费源源不断,却嫌那类文章缺乏挑战性,没趣,竟不肯写了。他的《茶话会》多暗讽,泡的是茶,涮的是文人。
郁俊是明嘲,他的12月5日这篇,怕是有人不适了。
——叶嘉莹死,不晓得哪一个脑子有包的给她谥作“穿裙子的士”,第一个这么说的估计是尖脐,侬只污小蟹真叫“不穿裙子的土”。
——接着琼瑶死,更写不出什么,此姝大作,终其一生浓油赤酱,感叹号排比句压迫感很重,马景涛都觉得自己快窒息了,嘶吼如演恐怖片,我不配欣赏。
——没办法纪念这穿裙子的二位,尤其烧炭自绝于人民,区区一个缺乏虔诚的佛教徒,不怎么认同。幸亏她们并没有构成我的青春,或者记忆,文字倘自查有一星半点搭界,洗都来不及。
类似郁俊的观点,网上还不少,尤其是叶,持此论者多为博导。并不否认她的爱国以及对诗词的热爱,评的是她的学术观点缺乏个见。我不懂诗词,对此不置可否。
琼瑶又不同,蹭了个热点,夸她选择了体面的死亡。赞成王安忆的看法:在琼瑶的作品中,人物不必为衣食所忧,一心一意地纠葛于情感之中。言下之意,跟郁俊差不多。只是后者毫不客气地说:自己的文字没有受一丁点影响,否则洗都来不及。
我在文章中说过,我没有读过琼瑶,还劝女儿不要读琼瑶。但那时流行琼瑶,女儿常常从同学处借来,关了门偷看。有回偷看了几页她偷看的,人物都假,想不通哪点吸引人。后来才明白,琼瑶是缺啥写啥,正好那个年代的初高中生是缺啥看啥,看了也就看了。女儿回忆,看得多了,发现情节雷同,人物类型化,烦。琼瑶的美好,在于一代人的青春记忆。
讲真,以琼瑶为范文者,宜洗净琼瑶。
给叶老差评的,还有个湖州老费。
10月2日的文章,彼时叶老健在,老费在品评名人时道:
叶嘉莹,大凡读过两三本清人诗话词话,便也不会觉得她对诗学词学有啥了不起的贡献,而她的创作,妥妥的老干体而已。
观老费文章,文字极老辣,而且诗,书,画俱精,而且深受江浙一带文人的敬重。他“贬低“的名人,都是大人物,包括黄永玉。
我不懂书法,亦不懂画,且再引费先生两段文字:
其一,这几年曾翔因为“吼书”而没少挨骂,吼是皮相,因吼而骂者无一例外都不懂书法。当然,曾翔也有曾翔的问题,石开说得很委婉:“字型的塑变和点画的表现固然是书法艺术的本体所在,但附着在书法本体上的人文内容也极其重要。不是常听人说吗?若不是谢(无量)、胡(小石)之辈有些学问,如今还可镇住学业荒废的一代,他们想在书坛立名,大概就难了。同样道理,若是对人文关怀不够,即便有一手神技,又如何坦然面对古人和日益可畏的后生呢?!”但这样的问题是当下书法界的普遍问题,曾翔无论如何还是值得一品,至于美院某教授的“乱书”,借用郭德纲老师的说法:“看一眼都是输!”
其二,“青山常为伴,白云时相随。醒来知是梦,惆怅好几回。”这是老树风格的题画诗。宋吴龙翰序同时代诗人画家杨公远《野趣有声诗》云:“画难画之景,以诗凑成;吟难吟之诗,以画补足。”老树毕业于南开中文系,后来又在大学教比较文学,我想他应是先通诗,再画画的。 专业画家,如李津,如郝量,如任重,知他们名的充其量万人。而知道老树的,城市白领、躺平青年、有闲富婆,这数字可能破亿,说他名满天下大概不为过。 一直觉得老树的画是颇具烟火气而无荤腥味的高级鸡汤,那天老树从手机里给我看他这三年里画的一批大画,宽阔磅礴,激昂跌宕,不着一字而见胸中块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