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说中，人这辈子一共有三次死亡。第一次是心脏停止跳动，生物学上的死亡；第二次是在葬礼上，随着人们的鞠躬，你的社会地位死亡；第三次，也是最后的死亡，是如《寻梦环游记》所言，当这个世界上，最后一个人，将你忘记……
上周到大青山殡仪馆向姥姥做了最后的辞别，距离上次来这里整有一年九个月 ，上次是我的大舅。姥姥高龄八十有四，基本可以说是寿终正寝，而大舅的去世则是一个意外。他原本要去海南办事，临行前心脏有些难受，自己开车去了医院，检查结果说是心脏血管堵了大半。次日放了四个支架，第二日便脑出血，ICU住了月余，便无声无息的离开了这个世界。至今还记的那天下班去探望刚作为支架的大舅，当时说是非常顺利成功。大舅和朋友一边开心的聊天，一边告诉订美团外卖的表妹要点的菜，仿佛是荷塘小炒和羊肉炒粉。这时走廊里餐车开始叫卖，他又急急的催彤姨去买焙子，说明天要晚点起，早点还是提前准备上好。没想到他第二天醒来不久就脑出血昏迷，再没有起来。飞机票尚可改期，人却已驾鹤西游。
我和大舅曾经一度很生分，所以在漫长的几十年间基本没有太多的联系，所以记忆中的也是零星散落的片段。之所以生分，一是因为大舅太忙，二是大舅太小气，对别人也对自己。后来年岁渐长，慢慢觉得大舅身上许多优点也是不可抹杀的，于是联系渐多。
大舅从部队专业回来，有了稳定的工作，本应该过着正常上下班的普通日子，但他在工作之余，开过出租车、开过游戏厅、开过录放馆，不停的忙碌着。记得我还是小娃娃时，大舅刚才扎旗转业回来，记得一天深夜饥肠辘辘的大舅来家吃饭，母亲劝他别这么劳碌，每天赶着在上班前和下班后开出租太坏身体，大舅坚定的说：只要挣上一万块钱，成了万元户立刻停手。后来这个数额上升到五万，十万……他却从来没有停止忙碌。虽然后来有了房子、车子和衣食无忧的生活。
大舅有些执拗的脾气，让他一旦认准的事情就一条道走到黑，谁说都没有用。接人待物如此、挣钱的执着更是如此。年轻时因为一次和舅妈出去跳舞没有按时接表妹，大舅被姥姥劈头盖脸的骂了一顿失了自尊，好几年没有登姥姥家门。年前是出租车的用车高峰，大舅每天都不眠不休的路上拉活。连续多年每当幼儿园放假，表妹就送到我家，爸妈总是在腊月二十八九还不见大舅给孩子买新衣服，就带着我一道出去给表妹选过年衣服。
大舅最疼爱的表妹尚是如此，对自己则更是懈怠。有就吃，没有就不吃；有好吃好，有歹吃歹，吃饱就行。在开录放厅时，为了照看生意，大舅天天的常规吃食就是拉面、拌面、冷面、烩菜，如果半夜饿了加一根黄瓜。大舅的衣服从我记事起就是邋遢而油腻，直到前几年方有改观。一是没时间收拾，二是不介意。去世后彤姨翻出了父亲送给大舅的名牌包，送了两三年不过只过年背几天，其他时间就背几十元的地摊货，虽然大舅这时根本不缺钱。
因为大舅的每一分钱挣的辛苦，攒的费劲，所以大舅外在表现就是比较小气。表弟曾经在大舅的录像厅打工，因为偷喝柜台里的饮料被斥退。我也曾在录放厅刚开张时借过两次录像带，次日一早总会毫无例外的接到讨要的电话。一次大舅让母亲转告我上了新片子让我有空去看，但当我带同学去录放厅看片时，大舅带我们坐到了很靠后的座位，告诉我因为是先于电影院的新片上座率很高，前面的座位特别好卖。这让年少的我顿时无比尴尬，舅妈悄悄送过来的两瓶冰可乐也没有让我感到宽心，我从此再没有去借过录像带也没有再去观看。如此节俭的大舅若天上有灵，不知道看到ICU长长的收费单有何感触，是不是对当年没有把健康生活作为最保值的投入 深感后悔。
大舅是在表妹提议下离婚的，因为上了初中的表妹认为解除这段婚姻对三个人都是解脱。大舅当年在公园跳舞时遇到的舅妈，细挑美貌、没读过太多书、懒散、喜欢居家甚于外出工作，这些特性也成为了此后大舅择偶的基本条件。大舅喜欢事事随他的人，只要服从就立刻变成宠妻狂魔 。大舅自己节省但特别喜欢给老婆买首饰，当母亲就只有一条金链子时，舅妈有满满一首饰盒的珠宝。在大舅看来，让媳妇穿金戴银，不用出去工作是最大最有诚意的示爱方式。大舅属虎、舅妈也属虎，当年舅妈的姥姥就经常念叨二虎相斗过不长，后来又添了属龙的表妹，整个家龙腾虎跃的走到尽头。
大舅在离婚后谈过两次恋爱，第一次分手除了各种生活中大小摩擦，女友调整工作后变的忙碌也是不容忽视的原因。恋家的大舅喜欢无论何时回家都有人开门，喜欢自己成为对方唯一的生活重心，喜欢有人带着仰慕的倾听而不提任何异议，纵然有些小脾气，也是无伤大雅的女性撒娇。大舅第二任女友彤姨如其所愿，从交往那天起就开始安心在家做起居家太太，照顾大舅起居，照管那群小鹿犬，到是两下安稳乐得其所。
大舅在空窗期养了一只小鹿犬，大舅随性的把这这敏感的小狗宠上了天，狗粮香肠吃到饱、超过百米上身抱。几年这个宠儿从当初的盈盈一握的小苗条变成身宽体胖的狗大妈，和她一起肥胖的还有它的三个子女。每次到大舅家感觉整个人淹没到了犬吠的海洋里。后来在兽医建议下，狗狗必须加大运动量，于是无论寒暑大舅天不亮就出去遛狗，深夜还要遛一次，母亲多次劝说无功而返。事后母亲经常如佟湘玉那样说车轮子话，如果不是每天遛狗的运动强度太大，大舅的心脏病大概不会犯，不犯心脏病就不去医院，不去医院就不会轻易放那么多支架，不去放支架也许会和姥姥一样高寿而终。人生最残酷的词语只需要四个字，那就无可挽回。
逝者已去，也许他们不用再面对无奈的明天可以达到所谓的极乐。生死之外再无大事，可恰恰在生死这件大事面前，我们最没有发言权，也最无能为力。生命来来往往，没有来日方长,用散碎的记忆留住怀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