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通纳:时间荒漠里的独行勇士

我们的斯通纳走完了他的一生。

合上书本,我的脑海里浮现出这样一个形象:在一片荒芜的时间沙漠里,来往穿梭的人们已经模糊了身影,而斯通纳身处其中,佝偻着身躯,独自一人,孤单而又坚定的迈着步子,顶着风艰难前行。

那些压在他17岁就已经驼了的背上的命运不如意,终于随他滑落在地上的书一起,轻描淡写翻篇为零。这个可怜人摆脱了所有不如意,却也永远失去了再感受一次看到好文章时心潮澎湃的机会。

斯通纳在临终前终于和伊迪丝--他的妻子和解了。这个只在他们婚后尽过一小段时间妻子义务,而剩余时间都在尽力阻挠他好过的女人,与他在病床前达成了默契的互相原谅。时光回到他们相识的第一天,她又变成了那个在聚会上让他一见倾心漂亮的年轻女子。他们订婚时候,伊迪丝奔跑过来向他吐露“我会努力做个你的好妻子”的美好画面也风化在了无情的时间里,向后飘散开去。

他们有个女儿格蕾丝,斯通纳临终前,她从遥远的圣路易斯过来。在斯通纳和妻子闹得最凶的时候,她利用了一个无辜的少年,让自己怀上了小埃德,因此得以离开这个再也没有一丝温暖的家。现在,她回到斯通纳身边,向父亲忏悔:“妈妈和我,都让你很失望吧?”怎会不失望呢,他们本是一家人,但是一辈子竟都没产生交集。第二天,格蕾丝便回去了,她知道她将再也见不到父亲,她还是得回去,或许她记忆中的父亲比这还早就已经死去了。

斯通纳卧病之时,只有一个朋友怀着真挚的情感每天来看望,那个从大学时代起就相识的戈登.费奇。原本他们有“三剑客”--马斯特斯如果活到现在的话,肯定会是一名最优秀的教授,他睿智、看问题一针见血而又敢于发表见解,如果他当上教授的话,爽直的个人魅力肯定会得到一大帮学生拥趸。如果他活到现在,如果他没有去参加那场世界大战的话。马斯特斯并非为战争而去,他为了自己,为了去看看欧洲。和平时最简单的愿望在战争年代成了被弹炮无情轰散的炮灰。马斯特斯战死沙场,没人再记得他最初的愿望。

戈登熬过了战争,回到大学当上了一名院长助理,社会又何尝不是战场,人到中年,戈登终于正式担任学院院长,却也永远地退缩进了生活的序列中--斯通纳和戈登的友谊都已经没法为对方提供更多帮助了,仅仅能保证不会互相伤害。斯通纳、费奇、马斯特斯三人建立在纯真大学时代的友情,那些他们欢声笑语的互相调侃、不带任何偏见的互相批判永远被锁在了记忆最底层,渐渐被尘土覆盖的铁皮箱内。那里的扬尘还在不停沉淀,一层又一层。

斯通纳在被药迷糊了脑子的时候,还是想起了凯瑟琳的名字,那个在他最不幸的年月里给他寄托和激情的女人。在不需困扰柴米油盐的日子里,他们是精神世界最完美的伴侣。斯通纳能一眼看出凯瑟琳做研究的天赋,反复鼓励她千万别放弃,“放弃了就太可惜了”。在这段短暂的不被世人认可的恋情中 ,斯通纳开始学着去爱,试着去了解另一个人,在他四十三岁那年,他想要追求最完美的自己。但是,他们的小世界最终还是要归属到世界里,他们无法看着对方毁灭,他们逃避思考,最终还是要回归理性。为了混乱的生命潜能,他们放弃了爱。

斯通纳是农民的孩子,在那个年代能走出农场,当上教授,全靠伯乐老斯隆的引导。斯隆是个怪人,死在了奋斗一生的书桌前,但来送行的亲戚同行寥寥,唯独斯通纳在他下葬时候低声啜泣。那斯通纳死后呢,谁会伤心落泪?也许只有费奇吧,但是眼泪绝不是为了斯通纳,而是悼念他自己也一片荒芜的一辈子。

斯通纳走完了他的一生,一生平凡。

他走出了父母的农场,父母从此离开了他的生活,无能也无力参与他的一生;他和相中的女孩结婚,但是一年之后他就以沉默代替了改善婚姻的努力,这也直接导致格蕾丝在内的一家三口悲剧;他升至教授,但是同事包括大学好友费奇全是泛泛之交;他有了新恋情,却也不得不为这个世界让道。

最终,他还是选择了与这个世界和解,他抚摸着那本没给他带来任何利益的作品,自私的没有叫唤任何人,独自等待死亡到来。

他终于有了属于自己的那个时刻。

现在想起来,那个浮现在我脑海里顶风前行的人未必是斯通纳。

那些来往穿梭,模糊的人影中也许才存在着斯通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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