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爱情里，到底谁对谁错?或许两个人都没有错，错的是爱情。]
一将功成万骨枯，又是一年战乱时。
他静静地伫立在那里，静静地看着。
金戈铁马，在如血的残阳下映着一丝丝森冷嗜血的光。终于，一方全军覆灭，另一方狼狈地胜利。
一块木立千百年的石壁，早已被风雨侵蚀得伤痕累累，又怎会在意这一年一年不断上演的不可逃避的残酷魔咒。
安静惯了，磨练出半分禅意，像山腰上那座破旧小寺庙的垂垂老矣的方丈，低眉顺目，处事像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石子投下，看不见波纹。
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打破了魔咒远逝之后的安宁。
为首女子策马扬鞭，决决然像一只轻盈的不肯回头的孤燕，向他这个方向急赶过来，而紧随而后的男子眉目焦灼，急急忙忙想要解释：“阿婧，你定要信我……”
他一时觉得眼前这一男一女眼熟起来。
细想想，倒想起两年之前的一桩事来。
那天的天气并不好，滂沱大雨直直地从天上浇灌下来，把他全身淋得湿透，他有些冷。
在迷迷糊糊的雨幕中，两对军士还在固执地厮杀，雨水溅在鲜血之上，开出了一朵朵艳丽的血花。
啪、啪、啪……
错落有致，记录着死亡的音符。
他亦在其中，浴血奋战，只是与其他军士不同的是，他穿着一身金甲，沉水利剑，光影飞舞。
终见，数万陈尸。
他再也支持不住，以剑撑地，坠坠而倒。
不过过了把刻钟，一个白衣女子缓缓而来。
她的眉眼雍容平淡，丝毫不被眼前血腥的场面所撼动，仔细检查了几具尸体的伤口，不由露出讶异之色：“苍碧之剑？”
眼光流转之间，便即看到了横卧在地的他。
她将插入泥土的利剑拔出，他仿佛有感应似的，闷闷地哼了一声。
她一惊。
古老的石壁注视着他们，缓缓地，想笑，可是瞬间冻住。
他听方丈说过，情之一字，世间至毒。祸害众生，可怜天下苍生，皆身在其中却不知耳。
他只是一块石头，一块原本不甘于命运却被命运磨练得甘于命运的石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万毒情丝渐渐侵蚀二人。
他们在他脚下的石洞渡过一夜之后，并骥绝尘而去。
那一晚，他所知并不甚多，只是看见山寺禅院亮起一盏隐隐绰绰的灯火，方丈敲着木鱼，呢喃地念着偈文……
再见他们，是一年之后。
那一年里，战戮少了许多，以至于他倒觉得显得有些荒凉。
他们依旧像一年前他们离开时一样，骑着一样的马，一样的姿势，来到他的面前。
女子倒比上次更见风韵，右手与男子十指紧扣，依偎在他的身边，指着被千百年的雨水磨得光溜溜的石壁道：“这是我们第一次见面的地方。”
男子满是宠溺，拢了拢她的肩：“亏得你认得我的剑，否则，何曾有幸，能与你相识。”
女子红透双颊，不胜娇羞，轻轻叹道：“但愿人长久啊。”
两人靠着石壁坐下，此时天幕上，一弯冷月如水，四周星光相伴，琳琅璀璨，耀耀生辉。
他回过神来的时候，两人依旧僵持。
男子道：“阿婧，我唯一的愿望就是保你一世平安，然而我多恨，恨自己没有本事，没有权利可以用来保护你……”
“所以你就勾结敌军助你叛变？”女子冷冷质问，“如今举国内忧外患，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你护我周全又能如何？难道要让千千万万的无辜百姓做牺牲品吗？”
男子柔声道：“阿婧……”
女子蓦然打断他：“我生平最恨你这种残害同族禽兽不如之人，从此我与你一刀两断，你若再敢出现在我面前，那么就与我一决高下吧。”
拔剑出鞘。四目相对。
却未见争斗。
他再一次柔声道：“阿婧，我的命是你救的，你若想取，现在就取了吧。”
女子迟疑。
他移步，将那柄削铁如泥的苍碧利剑缓缓送入她的手中。
微笑：“动手吧。”
女子闭了闭眼。
那一方石壁见多识广，也丝毫不怕，见惯了太多这样的事，最后的结局皆是长剑落地，两人分道扬镳，从此不复相见。
一剑穿心，发出一声“嗤”的微响。
男子温热的血顺着石壁滴滴答答地流下，眼前，是女子决绝的眼神。
苍碧剑牢牢钉入石壁，疼得他几乎要掉眼泪。
后来他才想起，石头并没有眼泪。
他含笑定定地望着她：“阿婧……好乖……还是……当年……当年那个……善良的女子……”他猛然喘一口气，“我……我注定罪孽深重……所以……咳咳……以后……不能再……再陪着你了……你一定……咳咳……一定要好好的……别让人……欺负了……咳咳……要不……我在地狱里……也不会安心的……咳咳咳……”
女子木着脸，始终没有说话。
他一口气将要用尽，抖着手握住她的手：“再让我……握一会儿……咳咳……阿婧……咳咳……真……真好……”
她注视着他良久，看他慢慢垂下头去，面无表情。
良久，才像反应过来一样，“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她像一年前那样，把头靠在了他的身上。
“你知道吗？我其实喜欢你的呀，很喜欢很喜欢，我宁愿我死了……”
“可是天下有那么多人，你让我怎么办？他们也有至亲至爱的人，我不能那么自私，为了自己，就把千千万万的家庭拆散……”
“所以，原谅我，我知道你想一直陪在我旁边，陪我看星星看月亮，看天下好山好水，那么，约好了，你在奈何桥上等我，我马上来了……”
她把额头狠狠撞向石壁，血意弥漫，却牢牢抓着他的手，不再松开。
古老的石壁依稀记得，那一天晚上，山寺的灯火亮了一整夜，老方丈的木鱼声穿透山上细密的枝叶，一直传到了天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