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心和香兰两个人躺在炕上,虽然拉灭了灯,但两个人都睡不着。
“兰心,放弃上大学的机会,你确定你以后真的不会后悔吗?”
“我不放弃,以后就不后悔啦?就是因为不想让你们这样问东问西的,所以我自己拿定了主意跟谁也没说。”
“那如果陈国昌以后对你不好了呢,如果他跟你说的和做的不一样呢,如果……”
“香兰,你今天这是怎么了,你以前不是说,我和国昌哥是天生的一对儿,情比金坚,谁都拆不散的吗?我这回都回了,你怎么还开始给我泼凉水呢,还是不是好姐妹儿了。”
“我这不是为你着想吗。”香兰声音越来越小,心事重重的样子。
“不对,香兰,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没跟我说,”兰心很认真的问着,“你以前还说我要是能留在村子里,我们天天做伴多好,我回来了,你应该是比谁都高兴,可我今天就没见你笑过,你看你这会儿,问的这些问题,是问我呢,还是问你自己呢?”
香兰沉默不语,一声叹息,“唉!”在安静的空气里显得格外凝重。
“快说,发生什么事了,怎么了,要不我开灯把你拉起来说啊!”
“别开灯,黑着比亮着好。”香兰把双手枕在头下面,望着屋顶的眼睛里开始有了泪花,“我已经两个多月没有收到苏镇的信了。”
“啊,怎么回事,你们不是一直书信来往的好好的吗?”
“是啊,一直都好好的,不知怎么就收不到回信了,我写了一封又一封的信问,还是没有消息。”
“你担心苏镇变心了?”
“不,我相信他,我只是担心他是不是生病了,还是开车出事故了,或者其他我想不到的事,会是什么原因呢?这是怎么了,为什么呢,到底有什么事就不能给我回封信跟我说一下呢。”
“香兰,我问你,你们kiss过没有。”香兰的脑袋摇的像拨浪鼓,磨的枕巾沙沙响。
“那你们有没有牵过手?”香兰还是在慢慢的摇着头。
“连手都没牵过,你们这是纯粹的精神恋爱啊,柏拉图式的恋爱,这真实吗?”
“怎么不真实了,你说的那些事我们没做过,是因为我们不想那么随便,是想把最美好最宝贵的一切留到最后,这不好吗?”兰心的话,似乎触怒了香兰内心对爱情的贞操观,“你学问多,你知道柏拉图,喃们不知道。”香兰生气的侧过身,背对着兰心。
兰心也觉得自己有些唐突了,精神恋爱是咋回事可能自己都说不清楚,就这么脱口而出了,也许只是他们的恋爱还没发展到牵手、亲吻的地步。
“哎呀,我错了,我错了,妹妹跟你赔不是了。”兰心调皮的摇晃着香兰的麻花辫。
“看在你今天被撵出来的份上就饶了你,赶紧睡觉,明天还有你好受的呢!”
“明天把苏镇以前写给你的信给我看看?!”兰心趴起来,探着身子,试探着问香兰。
“你,你说什么,哪有提这要求的,你脑袋瓜儿想什么呢,看别人情书?!”香兰真是被这个兰心给惊到了,眼睛睁的快跟嘴巴一样大了。
“别激动,别激动,我这不是想帮你分析分析原因吗,我从旁观者的角度来看,不是更客观一些吗?看你深陷其中,我不是不忍心吗,再说了,你们那情书除了’我爱你,我想你’,还有啥不好意思让我看的,没有了吧!”
“睡觉,赶紧睡觉吧,大小姐,你这一天天的净是馊主意!”兰心吐了吐舌头,不敢再出声了。
这一夜,香兰又梦到了苏镇,她远远的见他站在那片梨树林里,可她却无法接近他,她慌乱无助的跑着,她多想他能走近她,告诉她,为什么突然就不理她了,为什么要这样折磨她,明明是彼此深爱的啊!香兰的眼角又挂了一夜的泪。
第二天一早,兰心醒来,看到枕边放着一摞信,干干净净整整齐齐,能看出它们被多么用心的对待着。兰心用惺忪的眼睛心疼的看着香兰,对于香兰这样内向保守的农村女孩,她是让自己付出了多大的勇气,才敢这样赤裸裸的把自己宝贵的爱情裸露给别人,她不过是想要一个答案,哪怕是兰心给的一个不确定的答案。
兰心并没有看完所有的信件,她也无心去窥探别人的情爱,她只是想着旁观者清,也许能帮香兰找到些答案。“我觉得苏镇是,是爱你的,他应该不是变心了,信虽然写的都不是很长,也没有太多的情话,但能感受到他对你的,对你的思念和,和爱。”爽言爽语的兰心这会儿变的有点扭捏,有点不好意思,也有点紧张去做这样的评判,可香兰却一点都不在意了,“是不是,你也这样觉得吧,我是相信他的,所以我会更担心更想不明白,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他为什么就不联系我了呢。”“香兰,你别急,我跟国昌哥说,让他去打听打听,都是同学好打听的啊。”
香兰的日记一如从前般一封封寄出,却封封如石沉大海,心神不宁的香兰在深夜辗转难眠,做绣品时走神,被缝纫机针扎透的手指滴着血,茶不思饭不想的香兰日渐消瘦,她庆幸这样的日子,能有兰心陪在身边,可她每听到陈国昌召唤兰心的自行车铃声响起,她的心就像被刀剜了似的疼,她还能不能再回到,在车铃声中飞奔向苏镇的日子。
直到近八月底的一个中午,兰心和国昌从地里干活回家刚刚到村口,就听到村委会的喇叭里喊:“15队李香兰到村委会拿信,15队李香兰来村委会拿信。”兰心听到后,蹭的从陈国昌的自行车后座上跳了下来,把农具扔给陈国昌,撒腿就往香兰家跑。
“兰心,你跑么呀,我骑车带你去啊,你慢点!”陈国昌单脚支地,差点被兰心这突如其来的动作给弄倒,而兰心头都没回,只想快点跑到香兰身边,陪着她去面对不知好坏的结果。
而此时的香兰就在村委会的绣品学习班教室里,这段日子她不去地里干活,也不呆在家里,就只等在这,因为有信来,在这里可以最快的拿到信,这一天她终于等到了。拆信的手是抖的,心跳的有点喘不匀气,她不知等待她的会是什么。
兰心跑到香兰家没见到人,正想往外跑,回身看到香兰从远处走了回来,八月正午的阳光很刺眼,香兰走来的身影却是孤冷的,她面无表情无悲无喜,左手在胸前拿着信,右手紧紧的攥着自己的麻花辫稍。
“香兰!”兰心迎了上去,香兰却像没听到没看到似的,径自进了大门,进了屋门,进了自己房间的门,随着“砰”的一声关门声,香兰趴在被子上“哇”的哭出了声,香兰娘一屁股坐在了屋门口的台阶上,心疼的有些眼发黑,“兰心,快去看看香兰去。”兰心也顾不上香兰娘了,大步进了屋子,一把扯过香兰手中的信。这正是苏镇的来信,信还是不怎么长,他告诉香兰这么长时间没有回信,是因为想到快复员了,满心欢喜的跟家里说了他和香兰的事,希望家里能把他俩的婚事定下来,但没想到苏镇娘说什么也不同意,他一下没了主意,不知该怎么面对香兰,所以一就直没回信,后来又有战友跟他说,家里不同意的婚事很难幸福,你就别耽误人家女孩了,趁早跟人家说明了。苏镇还说,他心里的感受,就像小时候过家家搭房子,眼看着就要搭成了,却轰一下子倒塌了,他心里也难过得很。兰心看完信,气得把信纸揉成了一团,扔了出去,她觉得这个苏镇即不勇敢,也没有担当,李香兰就是爱错了人。看着哭成泪人的香兰,兰心又把信纸捡回来,叠平放回信封里,“想哭就哭吧,哭够了,这一页就翻过去了,错过你是他没有福气。”兰心就这样一言不发的陪着香兰,她知道这会儿说什么都是多余的,她了解香兰,虽多情但也理智,虽然柔弱但也足够坚强。
等内心悲伤的潮水弱去,香兰起身跟兰心说:“兰心,去看看我娘,跟她说我没事了。”香兰把这最后一封信和其他的所有苏镇寄来的信一起用绳子缠了一圈又一圈,密密麻麻,几乎看不出信的样子。
兰心心疼的摸着香兰被绳子勒红的手指,“香兰,有么话想说就说出来,别在心里憋着,慢慢就好了,过段时间就好了。”
“兰心,我哭的不是这个结局。他娘不同意,我想过这个可能,我能理解,我一点儿都不怪他娘,我只怪他为什么要选择这样的方式来面对,他为什么不能勇敢一些,为什么不能和我商量着一起来想办法,他根本没有想过,他的逃避和回避带给我的是什么。”香兰说着,泪水就像断了线的珠子落着。
“是啊,香兰,你的想法是对的,像他这样的思维方式和处理问题的方法,即便你俩成了,这在以后的婚姻生活里,他能保护好你吗?”
“也许你说得那个柏拉图式的恋爱是对的,我一直在倾尽我自己的全力去爱,但他也许真的没有那么...爱我。不然,他为什么……”香兰说这些话的时候,宁静而哀伤,泪一直在不停的淌。“好了,就这样结束吧,日子还得过呢,我不想让我娘陪着我难过,我得好好过日子。兰心,你留下来了,我也不会走了,这样挺好的。”兰心给香兰擦了擦眼泪,又握住香兰的手,尽量让自己微笑着跟香兰说:“我陪着你呢,会好起来的。”
门外的香兰娘听到女儿的话,擦干了眼泪,也生出了莫名的勇气,她不信自己孝顺贤惠的女儿,会没有幸福的未来,她要陪女儿一起勇敢面对,一起跨过这道心里的坎儿。“兰心,今晌午别走了啊,咱吃凉面条儿,我多打几个卤。”“好来,大娘,别忘了擀点芝麻盐啊!走,香兰,咱俩去剥蒜砸蒜泥。”
从此,谁也没再见香兰哭过,只是有时会看她一个人愣愣的出神,她把所有甜的、苦的、喜过的、悲着的,通通埋在了心底。
日子从不在意人们生活的是欢畅还是煎熬,它总是那样从容淡定不疾不缓,不谙人间冷暖。人啊不要寄希望于命运对你的怜悯或恩赐,路要迈开步子自己走。
九五年这一年是闰八月,阳历九月间就过了中秋节,第二个八月十五正好赶上寒露节气,天气已经凉了不少,逢五遇十也正好是镇上赶大集的日子。这天兰心和香兰约着一起出门赶大集,集市是烟火气最浓的地方,让人觉得日子总是热腾腾的。
两个人边指画的看着集市上的东西,边慢慢的在人群中走着,突然一辆摩托车停在了香兰面前,车轮刚刚差点挨到香兰的腿,两个人抬眼一看,是苏镇!“你穿这些冷不冷?”香兰又一次见到了那双深情的眼睛,听到了无数次回响在梦里的声音,内心筑就的堤坝轰然倒塌。
兰心一下子有点回不过神来,她睁大眼睛刚想拉开架势开口,却被香兰拽住了胳膊。“你回来了,这是要去哪啊。”香兰平静的让兰心着实意外。“我,我要去……”外表平静的香兰内心早已波涛汹涌,她不知是没听清还是没记住苏镇说要去哪里,她不敢看那双眼睛,她原有多少话想跟他说啊,她有多想问问他,问他为什么原本好好的两个人,会变成这个样子,可是她只说了一句:“那你快点去吧,别耽搁了。”平静的像初识时人们的寒暄。
香兰拽着兰心走了,越走越快,未曾回头。兰心的胳膊被香兰拽的好疼,这让她想起那时香兰去接苏镇的信时,也是这样使劲儿的拽着她,只是这次兰心不会再因为疼痛甩开香兰的手了,兰心侧脸瞅着香兰,几近小跑的快走,让她的呼吸听起来断断续续,香兰咬着嘴唇,眼里已经有了泪,狠狠的攥着自己麻花辫的手也在微微的颤抖,她们就这样一路“逃”出了集市,兰心心疼的拉住了香兰,“别跑了,你心里放不下他,就回头去找他,他在信里也没跟你说分手啊,他刚刚说的话,他看你的样子明明是没有放下你,你不要折磨自己了!”
“兰心,这段路我心里回了千百次的头,可我的脚却停不下,我说的都是言不由衷的话,我觉得,有根绳在拽着我,离他越来越远,这就是盼啊想啊,想着盼着的见面吗,这就是情深缘浅、有缘无份吧……”香兰坐在路边废旧的台阶上,将头深深的埋在环抱着自己的双臂里,抽泣着。
兰心看到了香兰的痛,她不知该如何安慰她,她坐在她的身旁,搂着她的肩,“香兰,要不我跟国昌哥说,让他去找苏镇问个清楚,要不我就跟义堂婶子说,直接去苏镇家提亲,看他娘怎么说,为么不同意,肯定是因为她不了解情况啊,这个苏镇怎么就…哎,气死了!”
“不用了,兰心,我们又何苦这样求着别人似的。”香兰受伤的柔弱里到底是生出了几分倔强,“兰心,我想离开树河村了。”“啊,你要去哪?!”,香兰的这句话着实让兰心意外,从小到大从未离开过家门半步的香兰,胆怯的连去镇上走一趟都愿让人陪着,如今却被活生生逼出了这样的勇气。
“前两天义堂婶子带我去邻乡相亲了。”
“啊,什么时候,我怎么不知道?!”
“就是你跟陈国昌去县城看拖拉机那天,我没跟你说,原想着就是为了让我娘放心才去的,见个面,就说没看上,就完事了。可没想到,你知道那个人跟苏镇长得有多像?”“啊?!”“真的是太像了,他偏偏又看上了我,他们家正催着义堂婶子让我们家给回话呢。今天就又遇到了苏镇。老天爷这是在故意捉弄我吧。”
兰心理解香兰的处境,她全心全意的等了苏镇两年,这两年里多少同龄的姑娘都订了婚或嫁了人,而现在香兰又不可能一下子剪断情丝把自己嫁出去,她只能选择逃避,逃到一个很少有人认识的地方,慢慢的修补伤口。
一个星期以后,香兰离开了村子,去县里绣品厂上班了,这一把干绣活的好手,正是厂里求之不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