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学的新烦恼】
现在回想一下,我爸妈下岗这件事并不是无迹可寻,只是我开始享受自己转学后的生活,忽略了那些过于明显的蛛丝马迹。
我爸不再从事之前汽修厂的工作,转去开夜间出租车,听我外婆说连这个工作都是托人找关系才找到的;
我妈也没有在福利组上班了,这个全年上班无休的女人居然开始负责在家操持各种家务;
家里因为钱的争吵越发频繁,我爸妈最常对我说的话从“你看想买啥”变成了“我们家没钱”;
住的房子是矮平房加上自己用木板搭成的院子,冬冷夏热,光线昏暗,空间逼仄,我甚至只能和爸妈挤在一张床上睡觉。
如果不是学校组织了一次为期7天的夏令营活动,我不知道自己会后知后觉到什么程度。
那次夏令营是去附近的另一所小学进行社会实践,要上的课程有刺绣、木工、陶艺等,所有的五年级学生交180块钱“自愿参加”。我从来都没有机会参加这样的活动,自然一听就想报名,所以回到家就迫不及待得给我爸我妈说了这个消息。他们俩冷着一张脸,硬生生地吐出四个字:“不去,没钱。”那是我第一次直面家里没有钱这件事,那四个字就像一个巴掌重重地扇在我脸上。我的第一反应不是难过,而是愤怒和屈辱:我的同学都要参加社会实践,我要是不去也太丢脸了。但那天晚上无论我怎么说,换来的结果依然不是我想要的。第二天早上我妈准备了早餐,给了我坐公交车的钱,什么多余的话都没说。
社会实践的报名如火如荼地进行着,快到报名截止日期时班上还有三个人没有交钱,我就是其中一个。热情的同学问我什么时候交钱,我根本没法说出“我们家没有钱,我爸妈不会让我去的”这种话,只能勉强笑笑说:“这两天我爸妈很忙,估计要晚一点。”“那就好,我们都想和你一起去耍。”我茫然地点点头,打算回家再去磨一下爸妈,说不定这次他们会同意的。
当天晚上的沟通结果就是,无论我哭得多大声,喊得多撕心裂肺,我爸妈还是没有同意。现在想想,那时最难过的应该不是我,我应该收起自己好笑的虚荣心直接告诉老师和同学我不能去参加社会实践的真相,可是11岁的我真的做不到,我只觉得我爸妈实在太冷酷太不近人情了,为什么连我这么小的一个愿望都满足不了?
报名的最后一天,班上只有我一个人没有交钱了。班主任老师把我叫到办公室问我到底是什么情况。我再也忍不住了,眼泪一颗一颗地往下掉,泣不成声地和老师说:“我爸妈不同意我去。”和我玩的好的同学在办公室外面伸个脑袋打探消息,等我一走出办公室就赶紧挽着我安慰道:“没事,班主任老师肯定会跟你爸妈做工作的,你肯定能和我们去耍的。”
事实是,班主任确实通知我爸妈来学校沟通社会实践报名这件事,我爸来了以后交了钱,却连看都没有看我一眼就走了。我没有管那么多,我沉浸在可以和大家一起参加活动这件事的喜悦当中。
7天的社会实践确实让我很快乐很充实,但关于这次活动的记忆比我想象中消散的还要快,那些做过的刺绣、陶艺和木工,被我扔到房间的角落,之后再也没有见过了。但这次和爸妈的对峙却让我印象深刻,不同于我调皮被暴捶,他们俩在这次的争吵中显得理亏又力不从心。后来我才知道,那180块钱是我们家一个星期的生活费,我妈那时根本拿不出来,只能去找我舅舅借。为了不让我在老师和同学面前丢面子,我妈还专门把零钱换成了整钱。
原来,那个总是生命力旺盛自尊心也爆表的女人,会为了我做到这种程度。我在这种愧疚之中一夜长大,脑子里也总是想着:家里没有钱,我必须体谅我爸妈。
这种自我催眠存在至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