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至2020跨年,最鲜明的标记是疫情,一下子把春节变成了一个拉长了的锁年—拉锁年,不够笑话但够冷。对很多人而言,有难以排遣无聊的烦躁,也有不能成长的郁闷。对我而言,没那么多正能量,似乎只是把日子的无所事事变得更心安理得一点,自己对自己说,看,不是那么多人都不挣钱。也想过发个朋友圈自嘲一下:强行欲登高,无人送酒来。”又想一想,算了,朋友圈越来越少单纯地展示,万一被解读过度。还是比较理解销售的同志,反正就一个心思,有枣没枣打一杆子。
这期间,竟然丧事还多了起来,对于安静的岁月,丧事更加触痛泪点。四起丧事,当然都和新冠无关,我们这里不是重灾区,政府行动早,百姓也很自觉。所以,四起丧事都是垂老而终,乡下称为“老死”。
四位都是长辈,各不相同的牵连关系,说起来或远或近,但都是感受得到的逝者如斯的难受。
一个是初中同学的妈妈,小时候也见过,现在多年不见,有印象,但很模糊,同学间是很熟悉的;一个是发小的爸爸,说起来,和我父亲关系也是蛮好,中年时期是经常一起闲坐、聊天,打牌,那个时候大学生少,算彼此对眼、合得来的人。上次父亲西去,他还坚持到现场吊唁,看起来状况还可以,不料一病不起。还有两个是高中同学的长辈,一个是同学的婆婆,这个同学说起来还是小姐夫的妹妹,一个是同学还是室友的妈妈。前三个都是因为疫情,政府有政策约束丧事规模,没去现场,最后一个是去了同学乡下的家吊唁的。
我们这辈人,就这样,慢慢丧失屏障,开始直接批处理面对父母辈的死亡了。往后,只有更甚,没有缓解,如果缓解,那是因为时光开始碾压我们了。
疫情后期,同学把店歇业了,准备把老宅修缮,说起来,这房子当年,就是我们念高中的时候,在当地是首屈一指的,四间面南的七架的瓦房,堂堂皇皇的。只是当时的房子,都是大间,一间所谓灶屋间,一间我们乡下称为“房间”,就是卧室的意思,当年往往大人孩子几张床,放在一间。当年么,就是这个条件,分间休息的概念和需求不强烈。所以我同学想把这房子改造一下。
现在农村宅基地制度执行比较规范,允许原基础修建,所以,同学计划,原有两大统间,改造成,两个卧室,一个卫生间、一个厨房间,一个客厅。大门和窗户都改成铝合金构件。就在修缮中期,老妈妈总是前后跑着看看。其实是因为身体原因,家人不让插手,但老人总是要看看。据说那天,在场地上,突然萎地,发现时已无呼吸。不知道是猝死倒地还是倒地不起,因为伯母久有心脏疾病,身体素衰。同学修缮房子,本意也是方便停留,早晚起居照顾母亲,谁知修缮未成,母亲已经与世长辞。我那个同学和室友黯然说,本来想好好弄弄房子,母亲住的舒服点,我们也可以陪母亲住在家里,现在,收个尾,装好门窗,关起来算了。是,子欲养而亲不在,我无语,拍拍他的肩膀。
说起来,伯母是见过好几次的。以前每次去,都很热情,有几次是一个人去他家玩,总是见面就喊我名字,亲热的招呼子侄的样子。如果一群同学去,也会说,我的名字他知道,还有谁知道,其他我分不清,一脸的笑意。
去年我们去一个同学家玩,就在附近,说“妈妈”(乡下称呼,婶婶、伯母的意思)身体不太好,我们也去看看。伯母的样子和我印象中的干练和精神已经大相径庭了。干瘦,精气神也不是很好,去的同学也都认不得。我同学还特意指我问妈妈,伯母摇摇头,木木的道:不记得呀,老了,脑子不好,我记不得了。
昨天,虽然简慢,也算是送伯母一程。今天上午,应该已经火化,人生一世,青烟一缕。积极消极都有话说。合起来才是一生。我想,我很难受的原因,不仅仅哀伤伯母的离世,更是物伤其类,哀伤人类的晚年。
去年九月以降。带给我心理冲击的不主要是死亡,而是衰老、是衰老时的有心无力,是旁观者的无可奈何,是当事人看着你无可奈何的是内心的失落。父亲晚年时不时嘟囔一句:大势已去。每次心里都咯噔一下,空荡荡的丧气。当年读《往事并不如烟》,读到史良老人晚年境况,说人到晚年,连简单的衣食住行也无比艰难,读得感慨万千,但比以今天的感受,还是肤浅。所以还是想起金庸先生回顾自己写张三丰目睹张翠山死时的感受,觉得还是肤浅。语气缓和的解释:“因为,我当时不知道”。一般人不知道他说的当时,他说的不知道,是后来,他的儿子在英国因失恋自尽……,平淡之语,尽显哀伤。
当时不知道的事情总是很多,16年去杭州灵隐寺游玩,为什么是灵隐寺,其实是无意的,只是因为在杭州有名。主要是搭伴一起游玩的兴致,旅游分两种,一种在途中,一种在心中。如果心中有畅游河山之意,在何处玩不是重点,所以根本没有关心灵隐寺的前世今生和传说轶事。
一年多的今天,疫情严重,宅在家中,追电视剧,看闲书,无意看到随意夹在书中的票据存根,了解了一桩关于灵隐寺重修的往事,品了品那个著名的对联,“人生哪能都如意,万事只求半称心。”才发现灵隐寺真的也灵也隐。生活的很多意味总是隐藏在岁月背后,甚至看起来是有意附杂在你走过的旅程。
人有未来,有过去,往往以为未来是茫然不知的,好像谁都能理解。自己的过去,应该是清楚的,其实往往也是不完全了然的。很多事情的痛恨,就是因为,当时触手而逝,却懵懂未知。更令人无可奈何的是,时过境迁,知不知道其实也无所谓了。生老病死,不就是这样么?你现在所悲哀的,当时他们也都悲哀过了,只是你不知道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