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孙连城这几天过得很辛苦。自打当上这个光明峰总指挥以来，他每天没日没夜地加班加点看文件看材料，这天夜里，已经十点多了，孙连城还在看一个电子产业集团的材料，突然接到金秘书的电话，说是大风厂出事了，李书记让他赶紧去。

孙连城拽过外套就走，坐上车后拿手机上网才看到，大风厂强拆的视频图片已经传得遍地都是了。孙连城看着屏幕里的火光，太阳穴突突地跳，千万不要出什么流血事件才好啊。

孙连城家离大风厂近，他到的时候李达康还没到，他便和赵东来一起在侧门候着。确切地说，是孙连城一个人候着，赵东来更像是在门口工作，顺便等着李达康。孙连城从跟赵东来碰头开始，赵东来的电话就没断过。孙连城撇撇嘴，真是个能干的局长啊，难怪李达康这么看重他，有啥事儿都忘不掉赵东来。（赵东来OS：连城儿啊李书记只是找我来收拾烂摊子啊你以为我想来？收拾烂摊子就算了大半夜还要被你俩喂狗粮，本局长心里苦啊呜呜呜）

赵东来接了个电话，转头对孙连城一众人说李达康到了，让他们到栅栏外的停车处接他。孙连城跟在赵东来后头，忍不住想这李达康来就来呗，还专程打个电话给赵东来让赵局长亲自去接，切，多大脸啊他。

想归想，但孙连城在看到李达康专车时，还是忍不住小跑几步，赶在赵东来前头，给李达康开车门。

“吴市长到了吗？”

“吴市长去中央党校学习去了。”

李达康看到孙连城给他开门，心里安稳不少，但下车看到周围状况，心里又紧张起来，忙跟着赵东来迈开腿大步流星赶去现场，路上还不忘了解情况。

“李书记，这个现场情况有点复杂。”

“怎么复杂了？”

“这儿是拆迁区，到处都是废墟，消防车进不来。”

孙连城有些跟不上，只得边走边小跑着。他看着前面两人比比划划的背影，心里发堵，别过头去看四周的房子，只想努力把注意力移开。

“跟我说什么，赶快清障。”

“正在清理。”

“把大风厂那个姓蔡的老板给我控制起来！”

“是。”

赵东来伸出手，想扶李达康爬建议楼梯。李达康心里烦躁，觉得赵东来碍事，打开赵东来自己扒着铁楼梯就爬上房顶了。赵东来在一旁看得胆战心惊，生怕这个市委书记又有什么不测，忙跟在后头爬上去。

李达康爬上去后，一众人便都拥着挤楼梯，孙连城蔫蔫的，懒得争，便在最尾晃着身子孤零零爬上去。李达康一转身，便看到孙连城一只腿在房顶上，另一只腿还搭在楼梯没上来，李达康心里无奈，下次要骂一骂这个孙连城，该让他减减肥了。李达康想过去拉他一把，但又想到这局面，还是从身旁拿起望远镜，观察着大风厂的火势。

孙连城默默站到李达康身旁，听着赵东来跟李达康汇报最新情况，条分缕析，句句在点子上；看着祁同伟跑过来说有汽油库，建议武力清场，眉宇间英气流转也顾盼生辉；又看着陈岩石颤颤巍巍拖着年迈的身子爬上房顶，李达康恭敬地迎上去。

而他一句话也插不上。

没有赵东来的能干，没有祁同伟的皮囊，没有陈岩石的资历，孙连城啊孙连城，李达康跟你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啊。孙连城垂下脑袋，双手交握在身前，佯装认真看着陈岩石在大风厂员工中间发言，想着自己的小心思。他没有一刻比此时更加厌恶这个无能又没志气的自己，这个只敢默默站在李达康身后偷偷看着他的自己。

“诶，连城儿啊，”

李达康忽然叫他，还是这么亲昵地叫他，孙连城有些受宠若惊，立马抬起头，一对眸子牢牢盯住他，眼力清亮清亮的，路灯照进那一层泪膜，反射出星星点点的白光。

李达康若是看到孙连城这样的眼睛，肯定又要心痒得说不上话了。可这会儿李达康正全神贯注地看着远处的陈岩石，根本没转头看他。李达康略有些疑惑地开口：“大风厂的股权不是转移到山水集团了吗？他们怎么还有股权啊？”

孙连城心一惊，他还没有看到大风厂和山水集团的材料，他抿了抿嘴，头微微低了低，眼睛盯着地面，小心翼翼地回答：“这个我还真说不清楚。”

“谁说得清楚？”李达康终于转过头来看着孙连城。

“丁义珍，他是总指挥。”

“总指挥现在是你！”李达康看着孙连城垂着头蔫蔫的样子，一下就怒了，指着孙连城的鼻子厉声道。

“李书记，我…才当几天。”孙连城怯生生地反驳一句，抬眼小心地瞅着李达康。

李达康怒瞪着孙连城，却对上对方软软糯糯亮晶晶的眼睛，睫毛跟跟分明扇动着，他只觉得这胸中怒火中了邪，往身下冲。李达康忙别过脸，鼻子哼一口气儿，转过头接着看陈岩石。

后来的一系列事情发生的太突然，孙连城一点准备也没有，李达康便听了祁同伟的建议，下令拆迁队趁热打铁把厂子拆了。孙连城暗暗心惊，这明显太不明智了，一听就是祁同伟为了讨好李达康特意提的建议，怎么李达康偏偏就听了呢，这位祁厅长到底有什么魅力，高育良书记天天捧在手心里，这会儿李达康也做这么反常的决定。孙连城想提醒李达康这么做会激化矛盾的，但看看李达康正一脸专心地听祁同伟讲话，长叹一口气，还是退了一步，在一旁默默站着。

还好后来陈岩石拼死也要拦下拆迁队，把高育良都搬出来了。这厂子最终还是没拆掉，但工人们死活就是不让抽油车出来，陈岩石也带头坐在工人堆里堵着门。那可是二十吨汽油啊，谁也不敢怠慢，一众人只好都在厂门口守着。李达康脱下风衣，让赵东来给陈岩石送去披着，孙连城目送赵东来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没想到这个李达康也不是那么没有人情味。只是这人情味儿啊，永远都不会用到我身上。

夜更深了，寒气也更逼人，孙连城看着李达康，他一人站在最前头看着堵在厂房门口的一众员工，形单影只，显得更加萧索孤凄。这么心硬的一个人呐，难怪能跟老婆分居八年。孙连城心里清楚，对李达康这样的人，不该有太多感情，可他望着这个他仰望了六年的领导，这孤单的背影，心里的疼惜愈发泛滥起来，若不是这大庭广众的，孙连城真要忍不住凑上去抱住那宽阔又单薄的背了。孙连城叹了口气，最终只是抬起手解开自己的外套，给李达康轻轻披上。

李达康皱着眉，一脸担忧地看着陈岩石坐在大风厂员工前面，生怕又出了啥乱子，冷暖早就顾不上。这时一件衣服轻轻披在他身上，李达康回头，正对上孙连城担忧又疼惜的眸子。李达康心里一暖，抬起头想揉一揉孙连城乱糟糟的头发，孙连城只睁大眼睛看着他，一副任君采撷的样子。李达康倏地反应过来，抬起的手放到自己身上，扯下外套给面前的人儿披上。

“得了吧，就你这身子，在这吹一夜风不定病成什么样子。”李达康本来想说你先回，但后来看看正在奔波忙碌的赵东来，又止了口，这时候让他回还是不合适，但又看着孙连城柔柔糯糯的样子，还是不放心地又交代着：“你要觉得冷了，就去车里待着。”

孙连城做好了在大风厂呆一夜的打算了，这李达康和陈岩石都还没走，自己哪敢先走啊。只是他没想到，李达康今儿竟然会说关心他的话，他缩了缩脖子，把外套紧了紧，却不愿进车里，只想在屋顶上陪着李达康，哪怕远远地看着李达康的背影也好啊。孙连城挺了挺背，对上李达康的眼睛，笑意盈盈地回他：“谢谢李书记，我不冷，我在这就挺好。”

李达康看出孙连城是有些冷，但孙连城这副坚决待在这儿的样子又让李达康觉得心里暖暖的，私心里也想把孙连城留在身边陪着自己，于是便再没说什么，只深深地看了孙连城一眼，便由得他了。

工人们一直僵持到早上，李达康安抚好疲倦的工人，又送去早餐，然后进行一番慷慨激昂地发言，不仅让这个市委书记在群众心里留了个好印象，还让陈岩石对他这个传言中赵家班的头号人物有了大大的改观。瞅着这陈岩石和新来的省委书记沙瑞金的关系，只怕这“沙李配”真要坐实了。

孙连城感慨李达康的政治智慧，一面替李达康高兴，一面又觉得失落，这“沙李配”要真成了，李达康成了省长，那他这个小小的区长想见李达康一面都难了。

安抚好工人，又送走陈岩石，李达康终于发话，让陪着熬的干部都回去睡觉了。孙连城蔫着脑袋，拖着疲倦的身体欲离开，嘴巴咂摸半天，还是又扭头：“李书记，您也赶紧回去休息把。”

李达康听出孙连城语气里的担忧，一晚的倦意瞬间扫去了一大半，整个人都沐浴在舒适的晨曦中：“诶，我知道，你赶紧回吧。”

李达康当然没法儿休息。

大风厂一一六事件，要说本质呢，拆迁事件，不算大，但乱就乱在有人直播了，而且传播迅速，照片视频一直流传到海外。再加上一场大火烧起来了，更推动了事态的严重性。况且这大风厂是陈岩石亲手改的制抓的点，光是凭着陈岩石和新上任的省委书记沙瑞金的关系，就足够汉东省一对官员鞍前马后地跑了。但当下的主要问题呢，还是要赶紧召开新闻发布会，不要让与事实不符的留言一传十十传百。

“昨天我们京州市发生了一起重大的责任事故，我作为市委书记，应该负起责任，但是在这里我要强调一点，大风厂一一六事件是我市两家企业之间的经济矛盾冲突，而不像大家所说的那种什么强拆啊血拆啊，政府以前没有，今后也不会动用警力来解决这方面的问题……”

孙连城一直睡到下午五点才醒来。他端着饭看着电视里李达康正义慷慨地讲话，心里又心疼又敬佩，这人可真拼啊，迟早有天身体要被他折腾坏了。孙连城看着李达康娴熟自如地应对记者的各种提问，看着他笑得胸有成竹的样子，心里也跟着笑，嘿，这样的李达康看着还挺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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