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终于领悟到抽象画的妙处来了。
你看那色彩和符号的组合，正是画家得了颜色、笔触等的精义，巧妙地越过了具象的图画，直接地用符号的有机组合，将自己愿望表达的、难以用语言和图像诉说的情感和思想直接铺开在了画布上。于是观者透过这描绘心灵的图案，越过笨拙的词句，直达画家的内心世界。
音乐不也是这样吗？用音符的高低缓急，将超越语言的意境描绘出来，即使是人灵魂最深处的一根弦也能与它发生共振，激起了艺术化的情绪。如果要用写实画比音乐，相应的应该是拟声的音响效果，譬如天闻阁的“流水”琴曲，用“七十二滚拂”营造的流水音效。这样倒是谁都听得出曲中是什么，曲子却是流于直白了。而那些直接借以表现故事或是情感的乐曲，反而有更深的意蕴。如今，常人更能欣赏绘画，而感到难以听懂音乐，其实正是这个道理：绘画多写实，而音乐多抽象。唯是抽象画，使得绘画也上升到音乐的高度了，这这简直是绘画的音乐化，音乐的图象化！
我想起小时候有亲戚赠的童书，已经记不清是什么书了，书上隔几页会有些练习，让孩子试图画些抽象的东西。譬如，会有题目说，“请你在下面用画笔描绘出‘甜’的样子。”还会在其后用括号注明“不要仅仅画出给你带来这类感受的东西”这样的话。现在想来，这实在是在引导孩子去感知抽象画的精义。只可惜那时候我没有这般悟性，更没有人切实地引导我如何用这种神乎其神的方式表达自我，而这莫名其妙的题目，只是让我感到困惑罢了。
可是孩子真的能够懂得深切地去体悟内在感受的层层意蕴，然后将它运用丰富的技法准确地表达出来吗？真正好的抽象画，不会是情之所起，信手涂抹的，必然是技巧高超的表达。一如悲伤的乐曲能勾起人心中最深处的的伤心事，使人泪落不已，描绘悲伤的图画也应当让沉心欣赏的人读懂其间的伤心之处，连将“悲伤”不小心描摹成了“悲痛”都不应该。而“甜”的感受，也应当是能让人从其间感受到甜蜜的。其实这也不难理解，就像人们会用“甜蜜蜜”来描述恋人一样，这大概也算是一种“通感”吧。
好的抽象画，应该是像精妙的诗句一样，需要鉴赏的，而这终归不是一种足够通俗的艺术。就像不懂诗歌的人，读到一些诗词鉴赏的内容，尤其是对情境、意象的分析，他们恐怕觉得赏析的人实在是胡扯，为什么诗人听到杜鹃的啼声，写出的是心中的悲戚惨然？为什么“西风残照，汉家陵阙”描绘的景象苍凉辽阔，蕴含了对朝代兴亡的感慨？没有一定艺术修养的人，真是不太容易体悟得出来的。
难道不懂得艺术，就无缘抽象画了吗？不懂艺术的当然也能够欣赏它。因为人和人在心灵上并无差别，凡是心神健全的人，都是有一样的悲和喜的，都是有对美和丑的直觉的，都是有判断两样东西是否相符的能力的，而艺术欣赏的基础不外乎这些。当然，一个人先要收起轻视的心。一旦只看到空白画布上的寥寥几笔，或是颜色的铺张，或是迷蒙混乱得分不清什么是什么的东西，人总容易觉得画家是在糊弄，而他人的推崇则是毫无道理的、对名气的盲从，这样的东西，自己也能弄得出来。可是要明白，正如儿童凭感觉的信手乱弹和音乐家用心和技巧营造的乐曲有本质区别一样，优秀的画作和糊弄人的涂抹也有本质的区别。如果连这都难以分得清楚，那更是应该虚心体悟。不如到画展去找一幅有些感觉的画细观。不要怕长久的伫立，因为沉下心来感受离眼前的世界有一定距离的东西确实需要时间。你能够从画中抓住一些什么细碎的东西，然后它们会慢慢地拼接起来，慢慢地清晰起来，即使你可能还说不清楚这些究竟是什么，但是这些线条和色彩相互作用地组织起来的画面，已经对你的心产生了效果，已经开始发挥艺术的功用。如此，久而久之，欣赏水平是会慢慢建立起来的。
当然，一些相应的理论还是要的，比如什么样的线条灵动，什么样的线条沉稳，什么样的颜色和谐，什么样的颜色夺人，一如诗文的鉴赏和创作也有一套相关的理论一样。不过理论终究还是辅助，情感和艺术，是心灵的活动。
十月三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