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第一次读《半生缘》似乎是很多年前的事了,那时候刚从学校毕业,正是意气风发,指点江山的年纪,对于张爱玲那种委婉凄切,凉薄冷硬的笔风深不以为然,故一本书下来只记住了顾曼桢和沈世钧两个名字。而今,已介中年,心境不同,沉下心来再度埋首之,抬起头来亦是潸然泪下,心痛怜惜不已。
世间多少事情不是如此?故事永远不老不朽,凄婉动人,沧海桑田的只有读书看戏的人,而我们这些读书看戏的又何尝不是别人眼中的戏和书?正如卞之琳所说:“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人在楼上看你。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你装饰了别人的梦。”所以,我们与这些故事的相遇,宛如一场又一场的迷离残酷的梦,一个又一个模糊美丽的风景。
因为好奇张爱玲,我读了《半生缘》,而《半生缘》则使我痛彻心扉地了解了张爱玲。一念兴起,半生缘灭。
一、飘落在风中的爱
爱情,不受时间、空间、地位,金钱的限制,她仅发生于两个对的人身上。
相较于琼瑶笔下那些豪门大户中痴男怨女的爱恨情仇,张爱玲的主角则是都市中平凡的饮食男女 ,演绎着普通人的缕缕情思和淡淡哀愁。他们更贴近我们的生活,也显得愈加的真实。
曼桢是一个独立,自主,坚强而勇于抗争的新新女性。她敢爱,会爱,于不经意中散发出属于她的特有魅力,致使那个遇事就找借口,却步不前的沈世钧竟也勇敢地接下了她抛出的爱的橄榄枝。而他们的爱,注定是一波三折,没有结果。地位的悬殊,性格的差异是横亘在他们中间的一条不可逾越的鸿沟。即使没有曼璐的设计陷害,即使他们能够结婚,最终也是劳燕分飞。世钧那遇事畏缩,懦弱不前的性格使他不会,也不可能真正地保护曼桢。试想,在曼桢被困,遍寻不着的时候,如果他能再坚持一下,也许结果就会不同。而他,只是偏听偏信,不再做任何的努力。更为荒唐的是,他竟然一回到南京就随便找了个女人结了婚,以慰籍他自认为脆弱不堪、伤痕累累的心灵。而曼桢,只能一人在漫漫苦海中独自挣扎。他们的爱,从那时起,就只能飘落在风中了!
《半生缘》中,除了这一对让人心痛,还有叔惠和翠芝令人遗憾。
叔惠不但人长得帅,且能说会道,及会讨人欢心。但第一次去翠芝家,就因为家贫,而被翠芝的母亲含沙射影,夹枪带炮地羞辱了一番,这对于一向骄傲的叔惠来说是不可原谅的。更何况他也先入为主地认为“像翠芝这样的千金小姐无论如何不是一个理想的妻子”,“他这样一个穷小子,她家里固然是绝对不会答应,他却也不想高攀”。在这种思想的驱使下,即使后来翠芝向他做出种种暗示,他也认为“她是享受惯了的,从来不知道艰难困苦为何物,现在一时感情用事,将来一定会懊悔的。”叔惠从一开始就对翠芝持否定的态度,虽然喜欢,却不接受,及至于躲到了国外。
相较于叔惠,翠芝是勇敢的,为了追随叔惠的脚步,她义无反顾地离家出走,决绝地退婚,但不幸的是,她爱的人承担不起她厚重的深情,最终把她推向了从小就相看两厌的男人。
从翠芝和世钧的婚宴上,叔惠趁着酒醉抓住翠芝纤手毅然交给世钧时,他们的爱,也亦然飘零了!
二、一入风尘误终生
曼璐是《半生缘》中颇有争议的一个人物。
十八岁,一个如花的年龄,却不得不退学养家。她告别了熟悉的学校,狠心离开了青梅竹马的恋人,堵死了所有的退路,别无选择地做了舞女,为的不过是让弟弟妹妹们奔一个好的前程。就此来说,曼璐是可敬的!
顾家的上下楼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可谓泾渭分明。楼上,年长的缝缝补补,年轻的挣钱养家,年幼的玩乐学习,虽然清贫,但一切却是那么地和谐,朝气蓬勃。楼下,留声机放着糜靡的乐声,鬼魅般见不得光的曼璐浓妆艳抹,使唤着佣人,迎合着前来寻欢作乐的各色男人。
“零落成泥碾作尘”,楼下的曼璐卑贱得如腐烂的花泥一样,用破败的的肉身滋养着楼上清新的小花儿们。她轻浮,她淫荡,她做出各种媚态勾引男人们源源不断地为她奉上荷包。她越这样越能使楼上的小花儿们更明艳动人,愈加出尘。她替他们抵御着来自地下的潮湿阴冷蛇虫鼠蚁,而他们则无忧无虑、心安理得的享受着春风夏雨秋实冬雪。最终,她把二妹培养成了独立自主,“出淤泥而不染”的亭亭白莲,其他的弟弟妹妹们也相继完成学业,在社会上挣得了一席之地。鉴此种种,曼璐可谓高尚而伟大!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风月场所呆的久了,她本身所固有的纯良,温柔,善解人意也渐渐地被消磨殆尽,有的只是算计,自私,盲从和狭隘。而后来,我们看到的青春不再沦为私娼的她偶尔被误认为舞女的时候,她的心情竟然是愉悦的。这说明了什么?她已经把她当前的一切都合理化了,不再排斥现有的身份。好比一个人做鬼久了,就习惯了黑夜一样。
她不再是那个忠厚善良的长姐,所以她就把自己一手培养的如白莲般出尘的二妹主动送到了她的丈夫——祝鸿才的床上,目的不过是为了挽留她残破的婚姻。就此意义上说,曼璐是可恨的!
但仅仅这些也就罢了,更可气的是,她不但伙同丈夫强奸了妹妹,甚至囚禁她长达一年多,使曼桢如鬼一样生活在地狱中,直至为祝鸿才生下孩子。所以她又是可憎的,让人愤恨不能原谅的!
不过,曼璐对丈夫的付出并没有换来哪怕一丝怜爱,她还是在郁郁中过早的结束了年轻的生命。她的一生,是泡在苦水里的。如果说曾经有那么一丝美好,应该是她和张豫瑾的年少恋情,但这一缕情思最终也被现实无情地打破了,豫瑾喜欢上了二妹,曾经的“紫衣姐姐”成了笑柄,她彻底地绝望了。故,曼璐又是可怜的!
三、浮生若梦,世事茫茫
张爱玲用锋利的笔刃刻画出了一个又一个鲜活灵动的形象,但终究,她不舍得让这些爱情男女“老死不相往来”,于是就有了十四年后的相聚。
曼桢和世钧在小酒馆里相顾无言,最后曼桢说:“我们回不去了”,而后泪流满面。看到这里,我大恸。是呀,十四年了,沧海桑田,物是人非,各自都有不同的责任,怎么回得去?
与此同时,叔惠和翠芝也坐在明亮温馨的家里四目相对,晚风吹起窗帘如女人的裙角温柔鼓荡。他们该诉的衷肠已诉了,该憧憬的也憧憬了,他们够幸运,处在这种状态最好,她永远是他的白月光,红玫瑰;而他,则永远是她的渴望,她的最好!
张爱玲是偏爱他们的。
浮生若梦,缘起缘灭,这大概就是他们最好的结局吧!
《半生缘》,半生缘!也只有张爱玲这样的奇女子才能把琐碎写得入木三分,让人不寒而栗吧!这让我不禁想起了她的一生。为了心中所爱,她“卑微到尘埃里”,甚至拿出不多的稿费兹助胡兰成和他的情人,这又需要一个什么样的胸襟?勿怪她说:“因为爱过,所以慈悲;因为懂得,所以宽容。”惟愿她在天国依然有爱,不再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