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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情提要：计划着返回九重天的小银子到西湖边折柳枝，再次遇见了书生张孝诚。不知是有感于书生的笛音，还是单纯地觉得这个书生的身影与梦里那个人有些像，小银子邀请张孝诚去她家坐坐。

你一定以为小银子是在说笑话。她是第一次来凡间逛，而她修仙几百年了，原本的家早已经灰飞烟灭了不知多少次，那么她怎么会有家呢？

且让我们揣着这个疑问跟着小银子七拐八弯地走吧。拨开一丛桃花，转过三株垂柳，再踏过一条窄窄的鹅卵石铺就的小径，眼前出现一间茶馆。

竹子架成的门上挂着墨色淋漓的大字“暮云”，两旁是一副对联，上联是“三秋桂子壶心落”，下联是“十里荷花盏外香”，铁画银钩，行云流水，对联本身就一派闲云野鹤的疏懒味道，写字的人一定也是顶顶风雅又不耐功名利禄的。

张孝诚在这间一看就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的茶馆面前踌躇了一会儿。却见小银子已经自然地迈步推门进去了。竹门发出吱呀的声响，伴随着女子清清淡淡的声音：“公子，这里就是我家了，进来坐坐吧。”似乎是到了自己熟悉的地方，也没了太多繁琐的礼节。

于是张孝诚便从善如流地进了茶馆——左右他现在也没处去，也没什么事。

小银子熟门熟路地进了后厨，掀起门帘，对着里面忙着做点心的妇人道：“娘，我带了个朋友过来，他过阵子要参加乡试，我想留他在家里住几天。”直截了当地把所有的话都说了，让跟在后面的张孝诚连客气和推辞都说不出口。

妇人回身，一根沾了白面的纤纤手指就戳到了小银子的脑门：“又到处去瞎逛了？不是说要离开几天吗？怎么又稀罕回来了？”

小银子笑眉笑眼地保住妇人的手臂：“舍不得娘呀，还是再多住几日。”这涎皮赖脸的小模样叫妇人看了哭笑不得，只得拧了拧鼓鼓的小脸，在小银子脸上留下一道白色的面粉痕，才像是解了气，看着她笑起来。

这妇人是暮云茶馆的老板娘，她男人原是个老实巴交的茶农，她却是个泼辣干练的主儿，把个生意做得红红火火，附庸风雅的人都喜欢来茶馆里喝茶，好像喝过这里的茶之后，肚子里的墨水都会浓几分。

小银子就是在瞎逛的时候闯进暮云茶馆的后厨的。原本，像茶馆这类也算是卖吃食的商家，后厨算是机密中的机密，一般人是进不得的。但小银子愣是进了，不仅进了，而且靠着一脸天真不谙世事的乖巧娇憨的笑，迷倒了一向脾气不好的老板娘，让老板娘不顾一手的鸡蛋清——她当时在做一种新的糕点——一把把小银子糅进怀里一叠声地叫“乖女儿”。

就这样有些莫名其妙的，暮云茶馆的老板娘收了个来历不明的干女儿。当然了，暮云茶馆的老板是不会介意多个女儿的，反正家里头他说了不算，多个乖巧懂事能贴心的女儿当然更好。对小银子来说也是再好不过了，她已经几百年没有体会过有家人的感觉了。

小银子没有费心向她新得的娘解释她的来历，老板娘也似乎觉得来历不明不是什么要紧事。当小银子说她要离开一段时间的时候，老板娘虽然有些舍不得和不高兴，但没有多说什么。现在又不走了，她很高兴，就更不会说什么了。

不得不说，茶馆是张孝诚能遇到的最好的学习场所了。来茶馆的人都自诩风雅人士，就算聊聊八卦谈谈心，也绝对不会像酒馆里那些粗人一样，划拳、吆喝，甚至喝醉了站到桌子上去，或者一言不合晃晃悠悠就打起来。茶馆里最多也就是突然爆发一声惊天的笑声而已，通常还会立刻被一只手捂住，觉得自己影响了自己高雅的气质。

我不知道其他男女是怎样相处的，我只相信细水长流的日久生情，一点也不相信什么一见钟情。何况小银子容貌平平，掉进人堆就认不出来了，也没办法让人对她一见钟情。

茶馆的后院就这么大，除了老板夫妇，就是小银子和张孝诚。有时，张孝诚会在帮忙打水的时候遇见给院子里的海棠花浇水的小银子。有时，小银子会给埋头苦读忘了出门吃饭的张孝诚带点饭菜过去。有时，院子里的四个人会不约而同地在那棵很老很老的桂花树下乘凉，小银子和老板娘都会要求张孝诚讲些有文化的故事听，于是张孝诚就有些无可奈何地在晚风中讲起了世说新语里的故事。

小银子有时候在想，梦里的那个书生是不是就是眼前这一个？他们顺理成章地越走越近，越来越有默契。她记得他最喜欢的衣裳的颜色，他给她留她最喜欢的菜；她一个眉眼弯弯的笑能让他安心好一阵子，他偶尔念一段书能让她不经意间带了笑。

一个风都静了的夜，烛火微黄。张孝诚从书中抬起头，看到小银子就坐在不远处缝补着他的外袍。烛火将她的眉眼映照得温温柔柔，一针一线，认真得几近郑重。他突然升起一个从未有过的念头：就这样过一辈子，也不错。能够跟小银子过一辈子，也不错。

我从不知道习惯的力量这样强大，强大到小银子已经跪在了天君的大殿里，心里想着的还是怎样让这个习惯继续下去，就这样跟一个凡间的书生过一辈子。也许这就是凡人常常歌颂的爱情。

“天君在上，小仙只希望脱去仙籍，如此也不会再堕了仙家的名头。望天君成全。”这是小银子第二次来到天君所在的大殿，天君大人只是坐在书桌前，却无端有种高高在上的感觉。上一次来这里，是历完天劫被授予的时候。

原本，想小银子这样的小人物是绝对不会在天君面前挂单的。只是有人求到了天君面前，说绝对不能放小银子离开。天君已经答应那人了，也欠那人一个人情，遂无情地驳回了小银子的请求。

“荒唐，哪有仙子为了凡人除去仙籍的？你忘了自己过去几百年的努力了吗？”

小银子没有忘。小银子只是觉得，过往几百年都是因为旁人希望她这么过，她才这么过，如今她想为自己活一回——为一份一开始就不平等的爱情。

如飞蛾扑火，小银子等不到天君的许可，自己离开了九重天，放弃了几百年修仙得来的长生不老的权利——就这样陪着书生老去，也是一种平平淡淡的幸福吧。

落仙台上，剔仙骨，抽仙元，在堕仙的刻骨的疼痛中，小银子嘴角还带着笑，她应该是看到了新生活的阳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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