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之岛,2017年3月30日
纳粹中心人物之一、德国法西斯宣传部部长戈培尔是个瘸子,貌不惊人,打小被人欺负,饱受人间屈辱。虽然他看上去卑微渺小、有些猥琐,但却在法西斯形成的过程中立下了汗马功劳,起到了绝无仅有的作用。这类打小就备受别人欺侮的人,一旦有了机会,就会成倍地将仇恨洒向社会,戈培尔走上权力道路,正是通过散播仇恨而获得成功的。
戈培尔一生最大的成就,是懂得并善于控制群众的思想,并将国家的意志和政党的意志灌输给群众,以此来产生巨大力量。他最著名的理论是“谎言重复一千遍就变成真理”。但你如果把他想成一个简单的人物,那就大错特错了。其实戈培尔智商极高,虽是穷苦出身,但刻苦努力,早在20出头就已经获得博士学位,而且广泛涉猎了历史、哲学、文学、艺术这些人类社会人文精神最高端的精华部分,可谓学富五车。
看看他的中心理论是什么,然后再思考一下,确定自己处在同类环境中,究竟会不会上当。戈培尔最著名的理论总结如下(摘自网络):
“我们的宣传对象是普通老百姓,故而宣传的论点须粗犷、清晰和有力。”
“真理是无关紧要的,完全服从于策略的需要。”
“我们信仰什么,这无关紧要;重要的是只要我们有信仰。”
“宣传的基本原则就是不断重复有效论点,谎言要一再传播并装扮得令人相信。”
“群众对抽象的思想只有一知半解,所以他们的反应较多地表现在情感领域。情感宣传需要摆脱科学和真相的束缚。”
“如果撒谎,就撒弥天大谎。因为弥天大谎往往具有某种可信的力量。而且,民众在大谎和小谎之间更容易成为前者的俘虏。因为民众自己时常在小事情上说小谎,而不好意思编造大谎。他们从来没有设想编造大的谎言,因而认为别人也不可能厚颜无耻地歪曲事实……极其荒唐的谎言往往能产生效果,甚至在它已经被查明之后。”
“大众传播媒介只能是党的工具,它的任务是向民众解释党的政策和措施,并用党的思想理论改造人民。”
“宣传是一个组织的先锋,宣传永远只是达到目的的手段。”
“宣传如同谈恋爱,可以做出任何空头许诺。”
“即使一个简单的谎言,一旦你开始说了,就要说到底。”
“报纸是教育人民的工具,必须使其为国家而服务。”
“报纸上的言论,应当趋于一致的目的,不能被出版自由的邪说所迷惑。”
“报纸的任务就是把统治者的意志传递给被统治者,使他们视地狱为天堂。”
“人民大多数比我们想象的要蒙昧得多,所以宣传的本质就是坚持简单和重复。”
……
邪恶的戈培尔虽然心灵如此丑恶,但他竟然很有艺术品位,是苏俄电影《战舰波将金号》的超级粉丝,终生挚爱这部电影,并热切期望法西斯德国能拍摄出一部与之抗衡的好电影来。我们不妨深入到这部电影的深处,来看看戈培尔究竟迷恋它什么。
拍摄于1925年的无声电影《战舰波将金号》是世界电影史上的里程碑作品,这个事实路人皆知。导演爱森斯坦通过这部电影创立了杰出的电影蒙太奇手段,简单地说,就是将同一时段的不同人物、不同区域的连续镜像剪开进行重新组接,形成一种节奏性的“多层面同步进行”的电影效果。他为此创立了“杂耍蒙太奇”理论,强调电影剪辑的巨大作用,并把电影剪辑技术变成了一种只属于电影艺术的高超艺术手段——比如经过剪辑的镜头可以形成暗示、比喻、象征、反复等文学性质的修辞手段,从而使电影变成了真正的艺术。
但这些理论上的东西并不是我要说的(其实我本身也所知不多)。通观这部电影,不能不佩服爱森斯坦在那样的年代,通过简单的设备和技术,创造了如此恢弘气势的电影效果。很有意思的是,这部电影是一部带有极强鼓动性的“革命电影”,内容本身就是讲述一艘战舰上的士兵不堪军官欺压、愤而造反的故事。特别是电影中展现沙皇军队在敖德萨海港阶梯上列队镇压反抗群众的镜头,尤其具有震撼力。爱森斯坦能够在国际上扬名立万,这组镜头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
这组镜头制作得相当有冲击力,而且详略得当,不仅有大角度的远景,还有细致的特写,甚至连残疾人、婴儿车这样的细节,都统统展现在这个紧张、血腥而恐怖的场面中了。不能不佩服爱森斯坦的天才剪辑,在这组镜头中,他如有神助,把如此血腥的场面展现得淋漓尽致,回肠荡气。实际上,这组镜头所用时段较之于真实时段,其实已经被蒙太奇手法大大延长,但观众看上去并未意识到时间被延长了。
正是这组镜头的作用,让这部电影充满了紧张感。特别是整齐划一的军人步伐跟乱成一团的群众四散奔逃形成的强烈节奏反差,给人的震撼是史无前例的,并且充满了仇恨的力量。正因为如此,这部电影当年被很多国家禁映——毕竟那时候的欧洲,还有相当多的国家没有建立起来今天如此成熟的宪政民主制度的,贫富分化、社会矛盾也很严重,共产势力活跃在各国,当权者害怕这部电影会煽动造反。
由此点说去,这部电影无论是展示舰上哗变,还是展示敖德萨码头群众自发悼念被枪杀水兵、黑海迎战并成功说服舰队等等情节,场面上的镜头剪辑都充满了雄浑的力量,一种大规模群体性的力量通过镜头剪辑给充分展现出来,充满了激情和仇恨。这正是当年各国统治者所害怕的,而这,也正是戈培尔博士所极力欣赏的。鲁迅有句名言谓之曰“合群的自大”,当群众形成力量的时候,真理和谬误的界限就模糊了,只剩下了群体的激情。每个个体都是卑微的,身为瘸子的戈培尔更是如此;但一旦形成群体的力量呼应在他周围,他将变成无敌的神仙,就可实现“可上九天揽月、课下五洋捉鳖”的气概,并可成功夺权。其实,怀有这种气概的人,在现实中多半可能是个变态的懦夫。
然而你想不到的是,爱森斯坦通过电影造了假。虽然电影说的是真实历史事件,但敖德萨阶梯镇压根本就是编造的谎言,历史上并没这回事。激情的爱森斯坦后来对电影剪辑技术着了魔,以为自己可以通过电影手段实现对群众的控制,他在此创造了很多理论,呼应着斯大林的专制宣传制度,然而他最后的下场却很可悲——因为他影响太大,被苏联专制集团怀疑,最后的十多年几乎没法拍摄电影(拍出来的也遭到了批判),有些电影还遭到了禁映,最后抑郁寡欢而死,一代天才宣告陨落。
就这样,这部电影成了专制苏俄和残暴法西斯德国共同拥护的好东西,事实上也成了人类电影史上的里程碑。天才的爱森斯坦为苏联革命的正当性用艺术手段做宣传,虽然本人却横遭牵制甚至扼杀,但电影效果非凡,国际影响巨大;高智商的骗子戈培尔也拿来蛊惑群氓,同样获得了非凡的效果。这真是一言难尽的电影奇缘,直到今天还是让人难解其中的深刻原因。
雨之岛,2017年3月3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