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剑炉传音

第一节:锻骨阁

子夜。暴雨如注,仿佛要将世间一切污秽与罪孽冲刷干净,却唯独洗不净慕容世家剑冢那沉淀了千年的肃杀与今夜新添的、更为浓稠的邪异。

剑冢深处,一座完全由玄冰黑铁浇铸而成的孤绝建筑——锻骨阁,如同蛰伏的巨兽,在雨幕中沉默。沉闷如远古巨兽心跳的锤音,穿透厚重的墙壁与雨声,一声声,敲打在潮湿的空气里,也敲打在每一个感知到这股气息的不眠者心头。

阁内,景象与外的冰冷截然不同。七星锻台之上,寒气与热浪诡异交织。慕容昭跪坐在沸腾的寒玉髓池中,冰蓝色的液体并非冰冷刺骨,反而翻涌着足以熔金蚀铁的高温,将她左臂的皮肉一寸寸腐蚀、剥离,发出“滋滋”的瘆人声响,露出底下暗金色的、流淌着金属光泽的奇异骨骼——玄冥骨,非人间应有之物。

她脸上没有丝毫痛楚,只有一种近乎献祭般的漠然与专注。完好的右手指尖,如同抚慰情人般,轻柔地抚摸着插在锻台正中央的一柄奇异剑胚。那剑胚通体透白如玉,薄如蝉翼,尚未开锋,剑身却爬满了猩红如活物脉络的血丝,随着她的抚摸,整把剑胚竟发出婴儿寻求庇护般的细微嗡鸣。

“小姐,第九次淬火完成了。”一个浑身笼罩在黑袍中、气息如同千年古墓般沉寂的老铸剑师低声道,他枯瘦的手中捧着一把细如牛毛、金芒闪烁的封脉金针,“寒气已侵魂,热毒已蚀骨……要不要……封脉止痛?”

慕容昭抬起那只仅余暗金骨骼的左臂,骨指在空中虚划,带起一串冰冷而璀璨的星火,将几滴试图溅到她脸上的炽热玉髓冻结成冰晶:“不必。”她的声音空灵而肯定,仿佛在陈述一个早已写就的命运,“今晚……他一定会来。必须在他到来时,让‘它’保持最‘鲜活’的状态。”

话音未落——

“轰!!!!!!!”

锻骨阁那足有万钧之重、铭刻着无数防御符文的玄铁大门,被一道无法形容其锋锐与暴戾的剑气,从外部悍然劈开!爆炸的冲击波混合着冰冷的雨水与破碎的符文化作狂潮,瞬间倒灌而入,将阁内蒸腾的热气与极寒搅成一片毁灭性的混沌漩涡。

谢无咎踏着满地的冰霜、铁屑与尚未熄灭的符文余光走了进来。他周身笼罩着一层浓得化不开的黑红煞气,那是南宫世家沾染的「血鉴怨」与他自身混沌真气融合后燃烧的业火,蒸腾翻滚,将他衬得如同从地狱归来的修罗。右手的劫心剑已彻底化为三尺青锋实体,剑身那枚赤瞳流淌着粘稠的血光,带着四百年的积怨与冰冷杀意,死死锁定了锻台之上的慕容昭。

“叮。”

一滴混合着雨水与血水的珠子,自他被浸湿的发梢滑落,滴在暗红色的劫心剑刃上,发出清脆而诡异的鸣响。谢无咎低头,瞳孔骤然收缩。

他脚下踩着的,并非预想中的金属或石质地面,而是一块巨大无比、光滑如镜、却不断散发着森然寒气的寒玉镜!镜面之下,并非坚实的地基,而是……层层叠叠、冻着数百具姿态各异、栩栩如生的尸体

每一具尸体都大张着嘴,双手向上疯狂伸展,脸上凝固着极致痛苦、不甘与渴望的表情,像是要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又像是要向苍穹发出最后的控诉。他们的衣着各异,有各大宗门的服饰,有凡俗百姓的布衣,而最中央,正对着他站立之处的那一具——

身着太虚门的云纹道袍,面容……与他此刻的容貌,一般无二!连眼角那道细微的、因常年皱眉而生的纹路都清晰可见!

“第三百世的你。”慕容昭的声音从高处传来,平静无波,仿佛在介绍一件与自己无关的陈列品,“那一年,你于北冥绝境,参透《太虚禁忌录》最后一页,心魔彻底吞噬道心,狂性大发,屠尽太虚门内门、外门、乃至杂役,共计七百四十三人,最后……自碎金丹,神魂俱灭于北冥寒玉洞深处……”

她缓步走下锻台,暗金色的金属左臂在阁内幽暗跳跃的灵灯火光下,泛着冰冷死寂的光泽,每一步都踏在寒玉镜上,发出空洞的回响。

“知道为什么吗?”

谢无咎的太阳穴突突跳动,如同被无数烧红的铁钎穿刺。破碎的记忆碎片裹挟着滔天的血腥气、同门临死前的哀嚎、以及师父陨落时那解脱中带着无尽悲悯的眼神,强行涌入几乎要炸裂的脑海!

“闭嘴!”

他再也无法忍受这灵魂层面的凌迟,劫心剑发出一声撕裂灵魂的尖啸,剑势引动周身业火,化作一道撕裂空间的暗红雷霆,带着斩灭一切因果、终结轮回的决绝,朝着慕容昭当头劈落!这一剑,蕴含了他对无尽轮回的愤懑,对过往罪孽的憎恶,以及对眼前这个一次次揭开他最深伤疤的女人的极致杀意!

慕容昭不闪不避。

就在那毁灭性的暗红剑气即将临体的刹那,她那暗金色的金属左臂突然如同活物般解体,化作七条布满古老玄奥符文、流淌着暗金光泽的锁链,如同拥有生命的太古毒蟒,带着禁锢一切的法则之力,悍然迎向那道狂暴剑气!

“铛——!!!!!!!!!”

金铁交鸣的巨响不再是声音,而是化作了实质的冲击波,轰然扩散!阁内残余的灵灯瞬间熄灭大半,寒玉镜面剧烈震颤,出现蛛网般的裂纹!狂暴的能量乱流在其中肆虐冲撞,却未能撼动那七条锁链分毫!它们如同亘古存在的规则之柱,稳稳地接下了这足以劈山断岳的一击!

更让谢无咎心神俱震,几乎道心失守的是,锁链之上浮现出的那些密密麻麻、流淌着纯粹道韵清光的符文——

那竟是太虚门最高秘传、非掌门亲传不可修习、据说早已失落的 「太清封魔箓」 !而且其精纯程度、道韵之完整,远胜他曾在宗门残卷中见过的只言片语!

“你……你怎么可能……”谢无咎的瞳孔剧烈收缩,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太虚门的镇派秘法,为何会出现在这个与魔道纠缠不清、操控饕餮邪骨的女人身上?而且还修炼到了如此登峰造极的境界?

慕容昭的唇角,勾起一抹惨淡而复杂的弧度,那笑容里,竟似藏着无尽的疲惫与……一丝深可见骨的、被岁月磨砺得近乎麻木的痛楚?

“因为第三百世的你……”她的声音很轻,却如同九幽之风吹过寒冰,清晰地钻入谢无咎的耳中,带着某种宿命的回响,“……是我亲手杀的。在你即将彻底堕入无边魔道、化身灭世灾劫之前。”

第二节:人剑

“轰——!”

整个锻骨阁的地面——或者说,那块巨大的寒玉镜——随着慕容昭的话语,开始剧烈震颤,仿佛其下冻结的无数冤魂都在同时哀嚎!

镜面之下,那数百具被永恒冻结的尸体,猛地同时睁开了眼眶!里面没有眼球,只有两团跳动的、幽青色的、冰冷燃烧的灵魂火焰,齐刷刷地“望”向了谢无咎,目光中充满了怨毒、嘲讽,以及一丝诡异的期待。

最中央,那具与谢无咎容貌无二的“第三百世尸体”,缓缓抬起了僵硬的手臂,枯骨手指,精准无误地,指向了锻台中央那把因感受到强大能量而嗡鸣不止的白色剑胚!

“你每一世死去,轮回崩解、真灵逸散的那一刻,我都会冒着被天道反噬的风险,截取你的一根本源灵骨。”

慕容昭的金属左臂重新聚合,恢复原状,但她的指尖,却凝结出一根冰晶般剔透、散发着极致寒意与纯净灵光的细针。

“三百零九根灵骨……三百零九次轮回……三百零九次……亲手送你入灭,再亲手取出你的骨头……”

她突然举起那根冰针,眼神决绝,毫不犹豫地,狠狠刺入了自己的眉心祖窍

没有鲜血流出。只有一滴殷红中带着点点混沌金芒的血珠,顺着她挺翘的鼻梁缓缓滑落,却在滴落前诡异地悬浮于半空。紧接着,如同受到了某种本源的召唤,第二滴、第三滴……整整三百零九颗蕴含着精纯魂力与轮回印记的血珠,自她眉心深处沁出,悬浮排列,在她与谢无咎之间的虚空中,构成了一幅浩瀚、悲凉、令人窒息的轮回星图

每一颗血珠之中,都如同最清晰的水镜,映照出一段破碎却无比真实的死亡影像——

第七世:他身着染血的将军铠甲,被万箭穿心于尸横遍野的沙场,眼神不甘地望着故国方向,气绝身亡。

第四十八世:幽深竹林深处,月光凄冷,慕容昭泪流满面,眼神痛苦决绝,亲手用发簪刺入他咽喉,他的眼中没有恨,只有解脱与深深的、无法言说的眷恋。

第一百五十六世:滔天业火之中,他肉身化作焦炭,神魂在烈焰中哀嚎着形神俱灭,只留下一地灰烬。

第二百世:……

……

无数次的死亡,无数次的别离,无数次的挣扎与绝望……这些被轮回之力强行抹去、尘封在灵魂最底层的记忆,此刻如同挣脱了枷锁的洪荒猛兽,疯狂地冲击、撕咬着谢无咎的识海。他头痛欲裂,发出野兽般痛苦的嘶吼,这些分明是他亲身经历的血与火,此刻看来却如同冰冷旁观他人的悲剧,那种真实与虚幻交织的撕裂感,几乎要将他的神魂彻底扯碎!

最深处的神识传来玻璃寸寸碎裂般的剧痛,仿佛有什么被层层封印、刻意遗忘的东西,正咆哮着要破土而出!

“哗啦——!!!”

脚下的寒玉镜,承受不住这庞大的记忆洪流与灵魂冲击,以及那三百零九颗轮回血珠散发出的磅礴力量,轰然碎裂!无数镜片如同利刃般四射飞溅!

镜面破碎的瞬间,最中央那具“谢无咎尸体”猛地破冰而出!枯骨手掌带着刺骨的寒意与浓郁的腐朽死气,快如黑色闪电,一把死死扣住了谢无咎的咽喉!近距离面对那张与自己一模一样、却毫无生气、只有幽青鬼火跳跃的脸,恐怖的冲击力让谢无咎瞬间窒息,混沌真气都为之一滞。

更骇人的是,那尸体大张的、黑洞洞的嘴里,一点纯粹到极致的银白色寒芒,缓缓探出——那是一截凝练到极致的剑尖!散发出与谢无咎灵魂本源同源,却又更加古老、更加纯粹、承载了无数痛苦与执念的剑意!

“这才是你的本命剑。”慕容昭的声音忽远忽近,带着空灵而悲伤的回响,仿佛穿越了无数光阴的阻隔,“被你亲手抛弃、遗忘在轮回起点,承载着你所有痛苦、愤怒、不甘与最初誓言的……『劫心』。它一直都在这里,等着你。”

“咔嚓!”

尸体猛然爆裂!无数骨片如同最锋利的淬毒暗器射向四周,而在原本心脏的位置,一柄三寸长短、通体透明如水晶、内部仿佛有星河流转、宇宙生灭的微小光剑,静静悬浮着。剑身纯粹无瑕,蕴含着无尽的潜能与悲伤,剑柄处,两个古朴沧桑、仿佛由大道刻印的小字清晰可见:

【无咎】

谢无咎如遭万雷轰顶,浑身剧震,一口鲜血猛地喷出!

这把剑……他记得!在最初最初、几乎已被天道彻底磨灭的、最深邃的梦境碎片里,那个身着破碎黑衣、眼神桀骜不屈、浑身浴血的青年,就是用这柄透明小剑,带着无尽的绝望与愤怒,刺穿了……慕容昭的心脏!

“想起来了吗?”慕容昭的右手轻柔地抚上那剧烈震颤、仿佛随时要挣脱束缚的白色剑胚,声音带着一种引导宿命的魔力,又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你第一世,跪在崩塌的天道基石前,看着混沌重归虚无,看着我在你怀中消散时……发下的誓言……”

随着她的话语,那些崩碎的寒玉镜碎片,仿佛被无形之手操控,全部飞起,在半空中飞速拼凑、组合,最终形成了一幅完整而清晰、却带着无尽悲凉与绝望的画面——

混沌未分,规则崩坏,星辰陨落如雨。黑衣青年(谢无咎)跪在无尽的血泊与世界的废墟之中,怀中紧紧抱着气绝身亡、眉心一点本源朱砂已然彻底黯淡消散的慕容昭。他的眼泪混合着金色的本源之血,滴落在她冰冷苍白的眉心,化作一道复杂而神圣、蕴含着逆转乾坤意志的金色符咒,深深烙印而下……

画面中,黑衣青年仰天咆哮,声音嘶哑,充满了对不公命运的控诉与极致愤怒:

“……『纵轮回千劫,此恨不灭……』”

“……『唯以我剑为证,必要天道……』”

记忆的最后五个字,被翻涌的混沌气流、崩塌的规则与无尽的血色彻底模糊、吞噬,无法看清,仿佛被某种至高力量强行抹去。

但谢无咎的嘴唇,却不受控制地蠕动,沙哑而艰难地,凭借着灵魂最深处的烙印,补完了那句贯穿了四百零九世轮回起点,刻入他真灵最底层的、疯狂的诅咒与誓言:

“——血债血偿。

第三节:焚心火

“铮——!!!”

当那四个字从谢无咎齿间艰难挤出的刹那,如同解开了最后的封印,锻台中央那柄白色剑胚,仿佛被注入了完整的灵魂与意志,猛地爆发出吞噬一切光线的刺目血光!那光芒并非单纯的光,而是浓郁到极致的业力与执念的显化!

整个锻骨阁的地面彻底融化、消失,仿佛从未存在过。露出的并非地基,而是下方翻滚的、粘稠的、并非岩浆的赤红流质——那是高度浓缩的、焚烧着无数扭曲挣扎人影的 「轮回业火」 !火焰中沉浮哀嚎的人影,全都长着谢无咎的脸,代表着他在每一次轮回中造下的杀孽、背负的罪业、承受的苦痛与不甘的执念,此刻都化作了焚烧他灵魂的燃料!

热浪滔天,仿佛要将空间都点燃。慕容昭身上那件素白的衣裙,在业火恐怖的高温中瞬间化为飞灰,暴露出的并非玲珑玉体,而是……布满全身、从脖颈到脚踝、密密麻麻、层层叠叠的剑伤疤痕

每一道疤痕,都深可见骨,狰狞可怖,而且所有的切口形状、大小、深度、角度,完全一致!那分明是同一把剑,以同一种决绝的方式,反复切割、贯穿留下的永恒痕迹!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数百次重复的、刻骨铭心的背叛与杀戮!

“看清楚了。”慕容昭的声音在业火的咆哮与万魂的哀嚎中依旧清晰,她抓住谢无咎持剑的、因毒素与冲击而微微颤抖的右手,强行按在自己心口的位置,那疤痕最密集、最狰狞的地方。

掌心传来剧烈而诡异的跳动。那不是心脏的搏动,更像是某种被强行囚禁的、狂暴而痛苦的活物,在疯狂撞击着牢笼,挣扎律动!

谢无咎猛地想要抽手,指尖却带出了丝丝缕缕、坚韧无比、闪烁着混沌光泽的金色丝线——慕容昭的胸腔里,根本没有正常的血肉脏器!只有一团剧烈燃烧、中心紧紧包裹着半片残破剑尖的金色火焰!那火焰,散发出与白色剑胚同源,却更加古老、更加核心的气息!

“这才是真正的『剑炉』。”她笑着,那笑容在业火映照下凄艳而绝望,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释然,伸手,“咔嚓”一声,竟硬生生掰断了自己一根暗金色的玄冥肋骨,将其如同最后的薪柴般,决绝地插入那剧烈震颤、裂缝中迸射出毁灭性金光的白色剑胚。

“我的身躯……这具你亲手锻造的‘玄冥骨’之躯……不过是为你温养这最后一剑的……容器。”

白色剑胚承受不住这股源自本源的冲击与献祭,表面龟裂出无数蛛网般的纹路!耀眼的、仿佛能净化一切又毁灭一切的金色光芒从裂缝中冲天而起,在半空中交织、蔓延,最终形成了一幅覆盖整个破碎穹顶的、复杂到超越凡人理解极限的浩瀚星图

谢无咎抬头望去,骇然发现,那根本不是什么星图!

而是一只巨大无比、冰冷无情、蕴含着至高无上规则与绝对审判意志的眼睛的瞳孔!纹路清晰,漠然地俯视着锻骨阁内发生的一切,俯视着在业火中挣扎的他们,如同看着蝼蚁的徒劳反抗!

“天道的『监察之眼』……”慕容昭的金属左臂猛地刺入自己那燃烧着火焰、空荡的胸腔,掏出那团包裹着残剑的核心金色火焰,她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透明,声音却带着最后的决然,按向谢无咎的额头!“你不是一直想知道,《血鉴图》的真面目吗?!看清楚了!”

“呃啊——!”

火焰入体的刹那,并非灼烧的痛苦,而是仿佛整个灵魂被强行塞入了宇宙生灭的洪流!谢无咎发出了并非痛苦的、而是洞悉了某种终极真相的嘶吼。他的“视线”穿透了锻骨阁的废墟,穿透了世界的壁垒,看到了——

无垠的、冰冷的、死寂的星海背景之中,悬浮着数以万计的巨大「茧」。每一个茧都由透明的、坚韧的法则丝线紧密包裹,里面蜷缩着模糊不清的人影,他们身上连接着无数细微的金色丝线,如同被操控的、毫无自由的提线木偶。而在所有茧的正中央,虚空盘坐着一个与慕容昭容貌一般无二、却眼神空洞冷漠如天道化身的女子,她的双手十指,正灵巧而机械地拨动着所有连接着茧的丝线,面无表情地演绎着悲欢离合、爱恨情仇、生老病死……无尽的轮回!

“这才是轮回的真相。”慕容昭的声音变得极其微弱,身影在业火中几乎完全透明,仿佛随时会消散,“我们……不过是……她手中,演绎既定宿命、收集情绪能量的……提线木偶……而你,是唯一……挣脱了丝线,却又被祂……亲手一次次……重新绑回去的……变数……”

第四节:折剑誓

金色的、揭示残酷真相的幻象,骤然被无边无际的、更加深沉的血色浸染!那是谢无咎四百零九世积累的业力与愤怒,化作了实质!

“轰隆——!!!”

锻骨阁残存的穹顶彻底炸裂,露出的并非夜空,而是漆黑如墨、翻滚着无数断裂兵刃的无尽潮水!每一把断裂的兵器,无论刀剑枪戟,斧钺钩叉,都清晰地刻着「无咎」二字。悲怆、不甘、愤怒、绝望的剑意如同实质的狂风,弥漫在每一寸空间,发出震耳欲聋的悲鸣。这是剑冢的终极显化,是所有轮回中,他因她而折断的、承载着过往一切的“剑”!

“『剑冢』的本来面目……”慕容昭吐出一口金色的、蕴含着本源之力的血液,气息萎靡到了极致,如同风中残烛,“所有轮回中……你因我而折断的……剑。它们……一直在等你。”

谢无咎手中的劫心剑,仿佛受到了这万剑悲鸣与剑冢显化的最终感召,开始自主地、疯狂地生长、蜕变!透明的剑身贪婪地吞噬着周围的轮回业火与剑冢的悲念,迅速凝实、拓展,化为一把长达七尺、造型古朴大气、通体暗红如凝结之血、却又流转着混沌光泽的绝世长剑。当最后一缕业火与悲念被吞噬殆尽,剑格处那枚一直紧闭的赤瞳,猛地完全睁开

瞳孔之中,不再是单纯的戾气或悲伤,而是流转着混沌、沧桑、洞悉、以及一种……近乎“道”的冰冷智慧与决断。

“它醒了。”慕容昭踉跄后退,几乎无法站稳,身体透明得如同幻影,“现在……该做最后的……选择了。”

她突然扯开自己脖颈下的衣领,露出锁骨下方一道陈旧的、由奇异大道法则直接构成的伤疤——那伤疤的形状,赫然是一个清晰的、散发着禁锢气息的 「囚」 字。那是宿命的烙印,是提线木偶的象征。

“杀了我。用这把真正苏醒、找回了所有过去的劫心,贯穿这道『宿命之囚』。”她将白色剑胚最后一块、也是最为核心的碎片,按在自己眉心那逐渐黯淡的金色光点上,“这是唯一能彻底斩断她操控的丝线、跳出这永恒轮回……为你,也为我,争取真正自由的方法。”

她的另一只手艰难地平举,掌心之上,那盏熟悉的、散发着微弱温暖光华的琉璃灯再次浮现。灯芯,是半片仍在顽强跳动、表面刻着「琅琊」二字的心脏,那光芒脆弱,却蕴含着不可思议的生机与某种悖逆的希望。

“或者……”她看着谢无咎,眼中第一次流露出清晰可见的、深沉的、不加掩饰的哀恸与……一丝微弱的、如同星火般的期盼,“与我一起……点燃这盏以我半颗本源之心为芯的魂灯,以我们共存亡、共湮灭为代价……焚了这操控一切、视众生为玩物的天道织网。”

劫心剑突然发出前所未有的、仿佛要撕裂寰宇的剧烈震颤!谢无咎感到一股庞大而冰冷的、源自那「监察之眼」的、充满了抹杀意志的力量,在强行操控他的手臂,剑锋不受控制地,带着斩断一切因果、终结所有痛苦的决绝,猛地刺向慕容昭咽喉处那个象征着宿命的「囚」字!

剑尖破空,带着四百零九世的怨愤、挣扎与对解脱的极致渴望。

却在冰冷的剑尖抵住她微微颤动、布满细密疤痕的肌肤的最后一寸,硬生生停住

仿佛有无形的壁垒,在最后一刻阻挡了这宿命的一击。

剑格处那完全睁开的赤瞳,怔怔地“望”着慕容昭那决绝而哀伤、带着解脱与期盼的复杂容颜,两行浓稠如血、蕴含着无尽悲伤与明悟的血泪,无声地滑落。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业火在脚下咆哮,剑冢在头顶哀鸣,监察之眼在穹顶冷漠注视。

谢无咎看着近在咫尺的、这张与幻象中操控丝线的女子一模一样、却又承载了太多为他而承受的痛苦与真实的容颜,沙哑得几乎破碎的嗓音,艰难地、一字一顿地挤出几个字:

“第零世……混沌初开时……在归墟之畔……我发过誓……”

慕容昭的眼泪,终于如同断了线的珍珠,混合着金色的血液,大颗滚落,滴在冰冷的、颤抖的剑锋上,发出“滋滋”的、仿佛灼烧灵魂的轻响。她的脸上,绽放出一个无比复杂、却又纯净无比的笑容,带着无尽的疲惫与一丝彻底的释然:

“你终于……”她的声音轻得如同叹息,带着跨越了无尽光阴的颤抖,“……想起来了。”

下一秒,在谢无咎目眦欲裂的注视下,她做出了一个让他灵魂冻结的动作——

她握住劫心剑那暗红冰冷的剑锋,用尽最后一丝气力与决绝,主动地、义无反顾地,将剑尖刺入了自己心口那团燃烧着、包裹着残剑的金色火焰之中!

“不——!!!”谢无咎的嘶吼,破碎而绝望,响彻在崩塌的锻骨阁。

金光爆发!吞噬业火,吞噬剑冢,吞噬监察之眼……吞噬一切!

在那纯粹的金色光芒淹没所有感知的最后一瞬,谢无咎仿佛看到,慕容昭彻底透明的脸上,那抹释然的微笑。

以及,悬浮于绝对虚无中的劫心剑,那完全睁开的赤瞳深处,映出的……读者你,那惊骇失语、仿佛也一同被卷入这宿命漩涡的脸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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