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黃袍和尚合什分邊伴如來佛尊企幕)
「合什」:同“合十”。原爲印度的一般敬禮,佛教徒亦沿用。兩手當胸,十指相合。
(排子頭一句作上句起幕)
(無相法師披袈裟持禪杖上白)富貴花開清靜地,色空參透世間情。貧僧乃慈恩寺中無相法師。今日韋府尹設酒,請李參軍爺爺到賞牡丹,定下西軒一席,標有金花為記。徒兒們,新貴光臨,小心侍候。
(在佛旁坐下介)
(四白衣胡奴捧酒挾弓,八妖姬捧笙簫鼓瑟,一黑衣胡奴帶馬,一剪髮胡雛捧酒壺先上介)
「胡雛」:胡人小兒,胡人僮僕。
(黃衫客開面黃色大海青坐馬掛劍上介台口白)馬來呀!
(滾花下句)雕弓寶劍黃衫客,愛向人間管不平。縱橫意氣遍江湖,去無蹤跡來無影。
(下馬介)
(入殿一望回身向殿外胡雛白)小胡雛,將醇醪搬向西軒席上。
(法師大驚連隨開位合什介白)且慢……施主,西軒一席是今日韋府尹定下,請新貴人李參軍賞玩牡丹,案頭已有金花為記,施主請過南軒方便方便。
(黃衫客白)那一個新貴李參軍?
(法師白)是當今盧太尉第五女婿。
(黃衫客再問白)李參軍是何許人?
(法師白)李參軍是狀元出身,才華蓋世,可惜……
(黃衫客白)可惜什麽?
(法師白)出家人不理是非,阿彌陀佛。
(黃衫客白)但講無妨,講。
(喝白)講!
(法師白)可惜私德有虧。
(黃衫客白)何謂私德有虧?
(法師正義地白)李參軍棄了前妻,入贅盧府,可憐前妻霍小玉一病纏綿。長安稍為相識者,同感小玉之多情,共憤李益之薄倖。
(黃衫客怒白)哎吔,負義忘情,始亂終棄,此乃世間上第一作孽之事。代俺把那負心人一劍剌死!也罷,豈不是令到霍小玉一生絕望?唉,情情愛愛,冤冤孽孽,公說得有理,婆也說得有理,管他則甚?
(滾花下句)世間兒女多恩怨,誰非誰是怎分明?難得偷閒載酒賞名花,莫為他人減了尋春興。
(白)胡雛過來,將美酒擺在南軒。待俺賞過牡丹,再來暢飲,下去侍候。
(胡雛將酒擺在欄杆矮几上即與隨從人等下介)
(黃衫客搖頭嘆息下介)
(小玉浣紗同上介)
(浣紗追上嗌小姐介)
(小玉滾快滾花下句)侯門但見新人笑,寒閨不念舊時情。打疊春心好待病來磨,早覓青墳殮卻餘殘命。
「打疊」:收拾。
(浣紗白)小姐,不若你在此休憩片時,待我向主持乞碗薑湯,為你驅塞止吐。
(小玉問白)浣紗,這裡是……
(浣紗白)這裡是慈恩寺所在。
(小玉白)慈恩寺,哎吔!
(飄飄然入寺介)
(跪向佛前啜泣白)佛爺你救我,佛爺你救我……
(法師白)有施主到來,徒兒們鳴鐘擊鼓。
(小玉上香介)
(法師白)請姑娘佈施。
(小玉白)浣紗,你代我寫“慈恩寺佛壇香錢三萬貫”,你寫“信女鄭氏拜題”。
(法師白)功德無量,功德無量。
(小玉抬頭一望見黃衫客若有所悟)
(浣紗埋簽並交錢後,不禁悲從中起掩面失聲而哭介)
(黃衫客白)小丫鬟轉來。佛門簽捨,乃是善心好事,你因何啼哭?
(小玉白)黃衣大漢……
(浣紗連哭帶喊白)我小姐毀家為情 ,遇人不淑。賣去上鬟釵,僅餘九萬貫。觀音三萬,皇母三萬,如來又三萬。我怕我家小姐死無銅棺可殮。
(黃衫客埋搶回法師之錢介口古)哎吔,拿回來!小姑娘,佛門佈施乃是善心人盈餘嘅簽捨。你既家無積聚,面有病容,不若留回養命喇。
(奉回錢)
(小玉悲咽不受介口古)唉,壯士……黃金散盡,白首難諧,才子負心,佳人薄命,剩此區區又何足惜呢?除咗求仙求佛,我仲求得邊個為我代抱不平吖?
(作嘔吐半暈狀態介)
(黃衫客向小玉生憐狀,將錢拋于几上自言自語白)噎吔,天下負心人何以殺之不盡呀?
(乙反木魚)人間少見情中聖,多是風流薄倖壞名聲。有個霍家小玉魚目將珠認,崑山良璧托浮萍。梵台怨婦若是與佢傷同命,試問傷心誰重與誰輕?我愧無靈藥替你療心病,或可為你重牽舊赤繩。
《姹紫嫣紅開遍 : 良辰美景仙鳳鳴 》 所選載的曲詞中,此處為“焚台”。
(埋拈酒一杯起寡婦彈情譜子頭段托白)小姑娘,誰個是你負心郎?你一路講,我一路飲,好待我暖酒聽炎涼,冷眼參風月。
「寡婦彈情」:何柳堂於1920年代左右已寫成的長篇「小曲」,又稱《胡笳十八拍》、《寡婦談情》。
(小玉自言自語白)哦,暖酒聽炎涼,冷眼參風月……
(悲咽介)唉,夫婿輕薄兒,妾情如金石。本不願以奴夫姓字,貽笑大方。
(黃衫客催講介)但講無妨。
(小玉白)怎奈我見此袍帶俱黃,便記起宵來夢境。何況他出言豪邁,定非凡人。敢以傷心之事,妄陳清聽。
(黃衫客白)小姑娘請講。
(小玉寡婦彈情中段唱)邂逅,盼莫盼于娘長情;劫後,痛莫痛于郎無情。你查名和問姓,霍小玉……
(黃衫客愕然介) 啊?
(小玉續唱)至今夢已醒。李十郎負我高攀燕貞。
(黃衫客聽至霍小玉三字不禁愕然白)吓?,你是霍小玉嗎?
(小玉白)正是。
(黃衫客白)你適才在佛殿簽捨之時,署名鄭氏,何以忽然姓霍?分明是一派胡言。
(拂袖介)
(小玉白)唉,妾本霍王女,滄桑劫後被迫改從母姓啫。
(續唱)泣萱堂悲逢罡風勁,出章臺卑微不相稱。家一破要失去了夫家姓,遭驅擯我縱滴血也不相認。
「章臺」:漢時長安城有章台街,是當時长安妓院集中之處,後人以“章台”代指妓院賭場等場所。
(黃衫客白)出身名門,竟至有家難返。小玉,你又如何認識十郎吖?
(小玉續唱)愛恨信是有天定。他拾釵傾心戀我貌堪愛,佢博學也堪敬。草草不須紋鸞下聘,(羞介)賴檀郎代母了素願,歸霍家耀晚景。
「檀郎」:《晉書·潘嶽傳》載“晉潘嶽美姿容,嘗乘車出洛陽道,路上婦女慕其豐儀,手挽手圍之,擲果盈車。” 潘岳小字檀奴 ,後因以“檀郎”为婦女對夫婿或所愛慕的男子的美稱。
(黃衫客白)哦,既是郎情妾意,一見傾心,又如何輕于離別呢?
(小玉續唱)一朝風雲際會,佢塞外拜君命,參軍遠征。
(黃衫客白)十郎去了幾年?
(小玉續唱)唉,塞雁兩度報秋令,再又添春歸雪嶺。
(黃衫客白)唔,兩個秋天再加春天,即是三年,十郎可有歸家書信?
(小玉悲咽續唱)你問到書信,恨檀郎從無鴻雁寄我半隻字,空聽泣雁過聲。
(黃衫客拍案掹介白)唏,看來佢早已心存薄倖。小玉別後三年,你如何度活呢?
(小玉喊介續唱)我日也孤清清,我夜也孤清清。佢去後我旦夕顧影,獨對那藥灶,悲家空物剩。身外物,典將清,忍聽媽媽泣怨聲。
(泣不成聲)
(黃衫客一路聽一路悲從中起白)好咯,慢來,慢來……你泣不成聲,我亦問不成話,你是何方人氏?
(小玉續唱)我原是洛陽貴冑,滄桑不變,世居長安勝業坊香徑。
(黃衫客白)哦,你世居長安,那李十郎又是何方之人呢?
(小玉續唱)佢乃奪魁進士,隴西才子,佢貌比潘安勝。
(黃衫客白)哦,原來佢係獨占鰲頭才子,歸來之後住在那裏?
(小玉續唱)佢住太尉府中,與艷侶笑語盈盈,佢勢位已驕矜。
(黃衫客憤然白)哦,你是長安,他是隴西,相隔三千里路,當日怎能相識吖?
(小玉白)所謂“有緣千里能相會”。
(黃衫客白)哦,太尉府與勝業坊相隔祇不過一條街,他緣何不來相見?
(小王喊叫白)這……這就是“無情對面不相逢”。
(憤然慛快唱)妾從無錯處,嘆我自招報應。怨句匹夫變性,更怕慈母伴我病榻,又向半夜問我十郎那負心漢……
(黃衫客白)怎麼樣,怎麼樣?
(小玉續唱)我掩耳閉目不聽。
(黃衫客憤然白)哎吔,可怒也!
(滾花下句)龍泉不取那匹夫命,難慰青春棄婦情。俺要他,要他賒來孽債此時還,不許負義之人留性命。
(小王跪下痛哭滾花下句)壯士……紅顏薄命如朝露,望有殘荷一葉把珠擎。忽然一陣起狂風,只怕葉墜珠沉皆化影。
(拉嘆板腔)
(浣紗捧上姜湯奉與小玉,小玉搖頭介)
(黃衫客白)唏,怪不得話珠沉憐葉落,那有落葉惜珠沉?小姑娘,難得你尚如此痴情,真令某敬無可敬。來來來,我現有黃金一錠相贈於你,請先回去。今夜高燒銀燭,待某再來相訪,為你慢作安排。
(浣紗見金欲伸手接取介)
(小玉以目止浣紗苦笑白)唉,壯士,勝業坊梁園都已是今非昔比咯。一自十郎去後,更已闌檻無花,琵琶絕響,試問那堪款客呢?
(啾咽介)
(黃衫客嘆息口古)唉,區區之數,你且收下。我今晚過訪梁園,無非欲寫一本紫釵遺恨。雖是黯淡歌臺,也可以因情觸景。
(再奉金介)
(小玉更覺黃衫客有超人氣宇猶疑白)紫釵遺恨……
(浣紗口古)小姐唔受,不如等我受咗佢啦。梁圈雖無絃管之聲,仍有筆墨可用。呢位壯士既然如此豪情雅興,又何妨剪燭談風月,煮酒說枯榮。
(接金摻扶小玉介白)小姐,我扶你番去啦。
(黃衫客白)請,請。
(小玉黯然行兩步再回頭白)壯士,請留下尊姓大名,好待薄命人永誌不忘。
(黃衫客笑白)哎,古人有“出門贈百萬,上馬不通名”。總之世上無名客,纔是天下的有心人。問俺則甚?
(小玉微微點頭悲咽滾花下句)壯士……小玉傷心你莫向人前說,我恐壞郎君佢嘅好前程。紫釵遺恨寫炎涼,你少提薄倖人名姓。
(黃衫客同情揮淚白)老某知道了。
(小玉白)告辭了。
(黃衫客白)請。
(浣紗扶小玉下介)
(黃衫客把盞背場介)
(八個手持白挺,盧府軍校與王哨兒先上)
(夏卿伴李益拈紫釵一路上一路把玩介)
(李益台口慢板下句)眼前一枝上頭釵,別後三年經變賣。祇緣是盧家勢重,迫得對霍氏情輕。上有雙喜掛釵前,下有紅繩絲絲纏。釵上紫玉啼痕,釵下香殘翠賸。
(玩釵回頭見王哨兒在一旁監視急將紫釵收藏介)
(夏卿台口滾花下句)賞花欲待傳芳訊,愧無膽量說真情。不若借花挑動賞花人,忍淚吞聲先拜請。
(白)君虞兄請坐。
(李益白)夏卿請。
(二人埋東軒坐下介)
(李益拈杯黯然嘆息介)
(黃衫客關目介)
(夏卿拈杯口古)君虞兄,你見否東廊之外,有紫色牡丹一朵,國色天香,無人欣賞。可憐開向空門,如斯落拓,豈可無新詩題詠?
(李益會意撫心覺難堪白)如此夏兄請先。
(夏卿一笑白)好。
(拈杯開位詩白)小謫人間紫牡丹,玉階曾待蝶重還。未應移值空門裡,嫁得春風盡日閒。
(李益開位白)哎吔……“小謫人間紫牡丹,玉階曾待蝶重還。未應移植空門裡,嫁得春風盡日閒。”
(台口介)哎吔,聽夏卿四句新詩,起頭時嵌有“小玉未嫁”四字。然則三娘賣釵,莫非是太尉預設騙婚之局?不若借和詩為題,探問小玉消息,徐圖後會。
(拉夏卿台口輕輕滾花下句)新詩落在新人耳,暗含情意自分明。句端四字攪人腸,請說落拓根源,好待我尋詩興。
(夏卿一時衝動,衝口而出禿頭滾花下句)那霍家……
(王哨兒吆喝,軍校齊舉挺介)
(夏卿改口滾花下句)各家打掃門庭雪,小玉……
(王哨兒喝打,軍校齊舉挺欲打介)
(夏卿更驚向王哨兒苦笑介滾花)我叫佢……(指李益)少……少……少觸憐香惜玉情。人前噤口若寒蟬,好似老僧初入定。
(驚避閃一旁)
(李益與夏卿相對同嘆氣介)
(黃衫客狂笑白)哈哈……新人如心腹,舊人如仇敵。相逢咫尺間,反眼不相識。既已不思量,何必長嘆息?
(李益聞聲驚愕介)
(黃衫客白)來者可是參軍李益?
(李益白)在下正是。
(黃衫客白)某族山東,姻連外戚,久慕清揚,難得一時幸會。我茅舍離此不遠,欲求君子往顧,再飲幾杯,如何?
(王哨兒上前白)呔,太尉爺爺有命,參軍未經准許,不能擅自獨行!
(黃衫客怒白)我呸!
(執哨兒霸腔滾花下句)俺要拳碎奴才骨。
(打開王哨兒拔劍,格開眾侍衛,滾花半句)龍泉出匣不留情。
霸腔及其它喉腔説明——《香港粵劇敘論》:
(眾侍衛被擊退抱頭鼠竄走介)
(王哨兒匿於殿角喑窺動靜介)
(黃衫客收劍白)十郎,
(滾花下句)今夜梢頭新月為誰明?你千里拒人殊不敬!
(李益見黃衫客豪邁驚怯白)已是黃昏月上,不若改期敘飲。
(黃衫客白)飲酒那有改期,十郎怎可敗人清興?快些與某進去!
(強拉李益行介)
(夏卿緊隨李益行介)
(李益抬頭一望白)黃衫客,前面可是勝業坊?
(黃衫客笑白)哈哈,十郎真好眼力,前面正是勝業坊。
(李益驚愧白)唉吔。
(低頭搖頭作不願去介)
(黃衫客怒白)勝業坊可是有狼?
(李益驚白)無狼……
(黃衫客追問白)可有虎?
(李益白)無虎……
(黃衫客白)既是無狼無虎,怕他則甚?
(夏卿追前求情白)黃衫客!無狼無虎,十郎也得懼怕三分。
(黃衫客怒白)我呔!
(七字清下句)試問古今恨,幾時平?當日韓翃不負章台聘,十郎應盡始終情。紫釵緣,經早訂。忍教飛絮落無聲,小玉為誰懨懨病,孤幃獨守志堅貞。
(滾花下句)惜花應為落花愁,何竟戀上新歡忘舊聘?
「韓翃(hóng)不負章台聘」典出:唐韓翃有姬柳氏,以艷麗稱。韓獲選上第,歸家省親;柳留居長安,安史亂起,出家爲尼。後韓爲平盧節度使侯希逸書記,使人寄柳詩曰:“ 章臺柳,章臺柳,昔日青青今在否?縱使长条似舊垂,亦应攀折他人手。” 柳爲蕃將沙吒利所劫,侯希逸部將許俊以計奪還歸韓 。
(李益歎氣滾花下句)唉,多情自古遭天妒,誰甘裙帶博尊榮?傷心牛女隔銀河,都只為太尉權操生殺令。
(黃衫客不耐煩地白)唏。
(滾花下句)你當初既把情根種,勢難見異便移情。你既知三台權勢不饒人,卻不怕俺三尺龍泉能奪命。
(李益尚遲疑欲解釋白).……
(黃衫客白)十郎。你還是少講廢話,快些隨我進去。去呀,去呀。
(拉李益入霍家下介)
(夏卿驚白)唉。十郎今夜重返梁園,恐怕從此多事,我都要步步跟隨代為關顧。
(欲隨下介)
(王哨兒喝白)韋大人,你還不與我同返太尉府,還在此鬼鬼祟祟作甚?
(夏卿歎一口氣滾花下句)可嘆虎落平陽遭犬辱,任人擺佈暗吞聲。
(與哨兒同下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