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书山花开
❂原诗
余闲居寡欢,兼比夜已长,偶有名酒,无夕不饮。顾影独尽,忽焉复醉。既醉之后,辄题数句自娱。纸墨遂多,辞无诠次。聊命故人书之,以为欢笑尔。
衰荣无定在,彼此更共之。邵生瓜田中,宁似东陵时!
寒暑有代谢,人道每如兹。达人解其会,逝将不复疑;
忽与一樽酒, 日夕欢相持。
❂翻译
【郭维森/包景诚《陶渊明集全译》,p120】
我闲住着少有欢乐,况且近来夜已渐长,偶然得到名酒,没有一个晚上不喝它。对着影子孤独地干杯,很快就又醉了。醉后便写上几句自求快慰,写好的诗稿逐渐就多起来。这些诗可说是语无伦次,姑且让友人写下来,只是用来供欢笑罢了。
衰败与荣耀本没有固定的处所,二者接踵而来,几乎同时存在。
在瓜田里忙碌的邵平,难道还像他东陵侯的时代!
寒来暑往是自然的更替,人世间也并不例外。
通达的人理解个中的规律,坚决相信,不再疑猜。
快给我一杯美酒,夜夜畅饮,实在痛快。
【孟二冬《陶渊明集译注》,p125】
我闲居之时很少欢乐,加之近来夜已渐长,偶尔得到名酒,无夜不饮。对着自己的身影独自干杯,很快就醉了。醉了之后,总要写几句诗自乐。诗稿于是渐多,但未经选择和编次。姑且请友人抄写出来,以供自我取乐罢了。
衰败繁荣无定数,交相更替变不休。邵平晚岁穷种瓜,哪似当年东陵侯!
暑往寒来有代谢,人生与此正相符。通达之士悟其理。隐适山林逍遥游。
快快来他一杯酒。日夕畅饮消百忧。
【谢先俊/王勋敏《陶渊明诗文选评》,p33】
衰和荣不永远属于某事某物,万事万物总是互相交替共荣衰。
邵平穷愁潦倒种瓜时,哪象他当年东陵封侯居高位!
从春到冬,冬复至春,寒来又暑往。人生道理一个样,衰荣总相随。
达观的人看透了其中理趣之所在,我一条道走下去不再犹豫徘徊。
快与酒作伴,终日落个醉。
❂解释
【郭维森/包景诚《陶渊明集全译》,p118】
这一组诗约作于晋·义熙十二年(416),陶渊明五十二岁。诗人居住在上京里,大约在进入季秋以后,直至冬季,陆续写成这一组诗。刘裕以太尉、相国总揽朝政,封宋公,备九锡,情景如同十三年前桓玄篡晋一般。乱政时期,附者为用,正直的陶渊明是不可能为社稷建功的。组诗虽是酒兴之作,但时局之影、平生历程、清操与鄙猥之分,绰然可见。序中诗人自云“辞无诠次”,而随意中章法自见。
首章大处落笔讲衰荣,次章述善恶,以下辘辘而转,意情自生,末章复归道义,并以“醉”收题。前人很珍视这套多方面反映陶渊明思想、生活、情操与志趣的组诗,认为它所达到的率真自然的境界是后代诗人难以企及的。最是第五首,成为千古交誉的诗歌佳品。
首章讲衰荣,举出邵生典故,是隐以曾祖陶侃家世入题,叙自己身世也似自然代谢一般。
【孟二冬《陶渊明集译注》,p124】
关于这组诗的写作时间,存有不同的看法,其中当以王瑶先生之说为较可信,即约作于晋安帝义熙十三年(417),陶渊明五十三岁。诗人在诗序中已说明这组诗非一时之作,但从“比夜已长”之句和诗中有关景物环境的描写来看,这组诗大约是写于同一年的秋冬之际。在这二十首诗中,诗人多方面地反映了自己的生活、思想、志趣与情操。这些诗无论就内容还是就艺术而言,都足以代表陶诗成熟时期的风格,因此也深受历代人们的喜爱。
【谢先俊/王勋敏《陶渊明诗文选评》,p32】
《饮酒》诗共二十首,诗前有序,这里选八首。作者在序中自吉这组诗为醉后题咏,不是一次写成的。诗中回顾道:“行行向不惑,淹留遂无成”(第十六首,见选诗七),不惑之年是四十岁,写时离四十岁不会太远。又第十九首有“是时向立年”、“亭亭复一纪”及“终死归田里”语,立年是三十岁,一纪十二年,三十加十二是四十二岁,正是陶渊明辞彭泽令归田后一年。所谓“终死归田里”表明了作者归田的决心。归田不久才会写弱父劝他再任(第九首,见选诗四)。组诗一方面表述他决心归隐,一方面又感叹壮志未酬,殊无建树和世道颓救,这种矛盾正符合这个时期诗人的思想逻辑。因此,这组诗当与《归田园居》写于同一年。王瑶定于义熙十三年(417)(见王瑶《陶渊明集》),可备一说。
作者以饮酒为题,写饮酒,意不在酒,写醉酒,未必真醇,他是借酒、借醉酒抒情咏志。组诗的内容是多方面的,主要是表达自己固穷守节、不与世俗沉浮和归耕田园的决心。我们透过他对大自然和闲适生活的赞美,不难窥见他绝非超然物外。诗中对社会的黑暗和官场的污浊,含蓄地进行了讽刺和抒击,这正道出了促使他归田的原因。
此诗原列第一首。作者通过历史人物的衰荣、自然界的寒暑交替,说明人生无常的道理,写出了他安贫乐道、自我解脱的心境。
【刘继才《陶渊明诗文译释》,p98】
近人据其中“行行向不惑”等诗句,认定这组《饮酒》作于晋安帝元兴二年(403)。诗人三十九岁。但王瑶先生则认为,“行行向不惑,淹留遂无成”二句是诗人追述以前的事情,不可理解为写作这组诗的真正时间。宋汤汉注此诗说:“‘亭享复一纪’,彭泽之归在义熙元年乙巳,此曰‘复一纪’,则赋此《饮酒》诗当是义熙十二三年间。”(《陶靖节先生诗》卷三)所以王瑶先生推断这首诗作于义熙十三年,大体是可信的。作者时年五十三岁。又从序文“比夜已长”句可知,这二十首诗当作于同年的秋冬之际。
第一首诗前六句先概写万物枯荣不定,后以人世间的盛衰和自然界的寒暑交替加以印证,进一步抒发了世事无常的感慨。最后四句写诗人以达观的态度对待一切,主张日夜饮酒相欢。
【金融鼎《陶渊明集注新修》,p124】
(1)说明:《饮酒》诗共二十首。据诗前小序,知这些诗都是同一年的秋夜酒后所写,故总题为《饮酒》。其内容多借饮酒抒写情怀,寄寓感慨。萧统《陶渊明集序》说:“有疑陶渊明诗,篇篇有酒,吾观其意不在酒,亦寄酒为迹者也。”说的也就是这个意思。至于序中说到这些诗都是醉后写的,那不过是为了逃避当时的文网,假托之词而已。有关这组诗的写作年代,据本诗第十九首说:“遂尽介然分,终死归田里;冉冉星气流,亭亭复一纪。”当是诗人四十一岁归隐以后,再过一纪,即晋安帝义熙十二年(公元四一六年)所作,时诗人五十二岁。这有《丙辰岁八月中于下潠田舍获》一诗为证:“曰余作此来,三四星火颓。”所以这组诗的写作时间应是义熙十二年(公元四一六年)秋。而且从诗作的内容看,也当写在返回旧居之前,即诗人住在南村的末年。
(2)辑评:
何谿汶《竹庄诗话》卷四:山谷云:渊明此诗,乃知阮嗣宗当敛,何况鲍、谢诸子耶。诗中不见斧斤,而磊落清壮,惟陶能之。
黄文焕《陶诗析义》卷三:索解大悟之后,乃可以饮酒,说出酒人大来历。胸中有疑,酒不许下咽矣!“忽”字、“将”字、“不复”字、“相持”字,皆别有光景。
方东树《昭昧詹言》卷四:言不必樱情无常无定之衰荣,惟知其古今皆若此,故但饮酒可也。以衰为主,以荣陪说,其理乃显。起笔势峥嵘飞动,后四句明明正说。昔人云:读杜诗,当作一部小经书读。余谓陶诗亦然,但何必云小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