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日渐老去,孩子,你很有可能无法陪在我左右见证这岁月的痕迹。当你得空归来,你会发现,面对年迈的我,日暮的我,你是那样的无助和恐慌。
是的,我已经老眼昏花。晶亮的毛衣针握在手却不能飞针走线,你送的苏泊尔菜刀在我手下也失去了往日轻盈快乐的步伐。炒菜时,看不清勺里挖了多少份量的盐;走路时,不敢昂首阔步,总像是在地上找着什么;扫个地呀,也会让几根发丝从扫帚旁溜掉……这时,孩子,你能不能不要总来纠正我的失误,因为呀,你越是纠正,我越会觉得自己老无所用,越担心你不再需要我。
你可以和我一起来做原本我一个人完成的事啊!比如,我掌勺,你搁盐;我收拾,你打扫;我前面走,你后面扶……还有一件非常非常重要的事:你一定一定要把你的联系方式用粗粗的记号笔写在一张大纸上,就像你小时候妈妈用粉笔写在小黑板上的那样大,那样工整。
是的,我现在脑子不好,耳朵也不好。你会觉得和我说话很费劲,因为我总打岔,总听错,总是问。你还会发现我们常常不在同一个频道上,你嘱咐着天气冷了,要加衣服,我却回答你隔壁奶奶家又添了小孙子;你说谁谁谁又升职了,我会追问你有没有好好照顾自己的胃。
最让你难以忍受的是,我会变得像个孩子似的黏人。听说你要回来,我会提前半天坐到门口去等着,若是腿脚便利,一定还会跑得更远,那就一定得去你回家时的必经之路,然后坐着你的车一块回家,好像我刚从学校里把你接回来。从你进家门的那一刻起,我就像月亮一样绕着你这颗地球缓缓的转悠,撵都撵不走。我还会一遍又一遍地问你为什么急着要走。你得在离家前花上好长时间做我的思想工作,让我确信你很快又会回来看我。看着你离去的背影,我会像个无所依靠的孤儿一样可怜巴巴地在台阶上站着,望着,心里忍不住地想:如果我一觉醒来忘了自己是谁,如果我下一刻就进入那个黑暗冰冷的世界,你要怎么办?
所以呀,孩子,当我不能行走,请不要只是站在我轮椅的后面,你可不可以和我靠得近些,好让我感受到你蓬勃的朝气,因为你是我生命的延续,是我留给这缤纷世界最珍贵的礼物,是我忍受病痛,仍坚强活着的唯一理由。
我可爱的孩子啊,当我词不达意,话不成段,语不连篇的时候,能不能不要打断我,我其实不是在向你叙述某个故事,我只是用滔滔不绝的话语打发我长年累月积攒下来的寂寞,趁机牵绊住你将要远去的脚步。
我亲爱的孩子啊,当我油尽灯枯,时日无多,能不能张开你宽大的手臂轻轻拥抱。因为我心里也好怕好怕。一如你幼时从梦中惊醒,只要妈妈抱着你,说一句:“妈妈在这,妈妈在这!”你就能安然入睡。
孩子,你一定百思不解,妈妈为什么要在这么年轻的时候写下这么垂头丧气的文字,为什么平白无故地让你胆战心惊,惧怕未来。
因为妈妈刚刚送走了生命中一位非常重要的亲人——我的奶奶,你的祖奶奶。妈妈在这近40年的时间里,几乎不曾远离过家乡,所以,我亲眼目睹了时光是怎样将一位超能奶奶消磨成了一位需要人安慰陪护的老人;光阴是怎样一寸一寸地抻拉了她饱满的肌肤;岁月的秋霜又是如何一层一层地侵蚀了她乌亮的黑发。
当我最后一次搂住她的双肩,让她半躺在我的腿上,配合理发师为她剪去这一生最后一丝烦恼;当我手捧亲自熬好的清汤喂到她嘴边,她却紧闭双唇;当我稍一用力就能将她抱起……我多么痛恨岁月的残忍:不仅收回了她的青春,抽去了她的气息,甚至还掏空了她的骨髓,腐蚀了她的内脏!从来都知道岁月无情,但何至如此!
悲恸之时不由想到:生命在这茫茫天地间就是一场轮回,在血缘之间移换,更像是一场接力,你接过的不仅仅是家族烟火的传承,还有深到骨子里的天伦之情。我们用时间证明,亲人之间的相互信赖和扶持一定会让这份爱长过天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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