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不去的所有▪初中》第八节

对他来说,书本就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财富,他好比那探宝的加勒比海盗船长,驾驶着自己的船在书海里攫取最心仪的心灵财富,每次徜徉在无尽的书海中,伴着阳光、沙滩、椰树,享受着最为畅快的日光浴,只有在那里面,他的心才会得到前所未有的安静和祥和。当然,每次他发现这些财宝都会第一时间和我分享,多半都是他给我声情并茂的讲述,一边说一边走在沟渠边上,他的声音是那么迷人,伴着沟渠里的淌水的哗哗声和山间的鸟鸣声、蝉叫声和树叶与风的嬉戏打闹声,我尽情地幻想着他描述的一切,忘情地享受着他心灵给予的滋润,贪婪地吮吸着,就像大旱遇到了甘霖一样,畅快着,幸福着,甜蜜着。

有时候,我们不满足这样的形式,当发现书本里最喜爱的片段时,我们都会情不自禁地把自己当成场景里的主人翁,演绎着,体验着那种让人疯狂的情感艺术。我们俩就像是山间的精灵,在沟渠里,山阴下,树林间,山坡上,斜阳里翩翩起舞,后山是我们的舞台,这里的一切,石头、树木、花草、清泉都是我们的观众,每次演绎结束,我们的心灵像是升华了一次,那种感觉如此美妙,当被触动时,我可以畅快地留下幸福的眼泪,当滑稽时,我们可以笑得肆无忌惮,当心痛时,我们可以互相安慰彼此。

当然也有尴尬的时候,好比第一次,他说道动情的时候,拉着我的手,我们像是被电了一下,赶忙把手抽出来,这完全不符合书本里男女主人翁的行为,为此,我们还争论了一番,在他看来,我们都要用心去体会主人翁的感情,感受对方那炙热的情感,尽情地享受心与心烈火般地交融,可是,我们怎么可能做到,那都是我们第一次碰异性的手,不止我做不到,他也做不到,我们都想把它当成一个仪式去完成,可是都没能跨越自己那颗不安的心。

我们演绎过很多书本的情节,第一本是《平凡的世界》,里面很多经典片段,我和蒙生都特别喜欢,蒙生说,这本书对他的意义非常重大,他一直认为,这本书就是路遥专门为他而创作的,书本里描写的苦难,他记忆犹新,每次遇到不如意,只要一想起少平,他的痛苦就平复了很多,当我们在演绎这里面的某些片段时,他那投入的神情是其他书本没有的,眼神、表情、还有动作,就像是少平上了身,活脱脱的灵魂演绎者,连我都被他的演绎感染了,第一次,感受到一本书对一个人成长的影响是如此的不可思议。

除此之外,我们还演绎过很多,比如,雨果《巴黎圣母院》里的艾丝美拉达和卡西莫多,小仲马《茶花女》的玛格丽特、司汤达《红与黑》的于连和德·瑞那夫人等等,每次我们开始演绎的时候,蒙生就像是大导演一样,描述场景的样子和气氛,给我讲角色的心理变化细节,西方传统一些礼仪的一些特别之处,没有道具,我们就自己用一些生活材料,制作一些简陋的道具,每次演绎得过程中,总是会笑场无数次,一次下来,肚子都被笑疼。我清楚的记得,蒙生在演绎卡西莫多时候的样子,他为了把书本里的丑态演绎地像模像样,只把我逗得哭笑不得。

可惜,这样的日子没有持续很久,我和蒙生经常上后山的现象被班里其他人发现了,四大天王的其他三个更是兴风作浪,雪上加霜,一时间,班里都在传,我和蒙生上后山干男女见不得的勾当,为此,我和蒙生成了老师考察、监视的重要目标,更有趣的是,连我家里人都听到了这样的风声,就这还被爸爸妈妈开导了一番,我无论怎么解释,他们都半信半疑,从那以后,他们都要求我放学早回家,不能再学校逗留,我和蒙生就在这样的恶意中,渐渐地疏远,平时最平常不过的说话,我们都小心翼翼的,生怕班里又闹出什么幺蛾子。

这件事对我们的打击很大,这是我人生第一次不被信任,我开始怀疑其他所有人,包括父母,这是多么让人寒心,从小到大,任何事,我都会替他们想着,他们的任何一句话,我都把他们当成自己的人生信条,他们的每次要求,我都在背着自己的真心在将就他们,成全他们,可是,这一切的努力却抵不过我诚恳的一句话,这是多么悲哀,当然,我也知道他们的初衷都是为了我好,但就是这种好,伤了自己那晶莹剔透的心,我知道他们是值得被原谅的,可是,只要是个人被伤害之后,那种后遗症是难以复原的,就像打碎的玻璃,怎么镶嵌,总还是有裂缝。

从那以后,家庭不再纯粹,对父母,我有了一种隔离感,不再像从前那样,没有什么顾虑,遇到什么困惑,都会和父母和盘托出,不管是开心的,苦恼的事情,都会第一时间和他们分享,总之,对他们来说,我是透明的,没有什么他们不知道的,唯一他们不知道的,就是我对他们的好,我想这些和他们对我的爱一样,都应该是无需言说的。可惜的是,这份爱因为这件事,涂上了不信任的阴影,挥之不去,也许这就是成长的代价吧,换作以前,就算父母怎么怀疑你,你都不会在意,可以懂事以后,一切都变了,变得理智,更加敏感,会委屈,懂感情,让人不免感觉有些可悲。

那事之后的一段时间里,我的心绪是极度不稳定的,前所未有的孤独、困惑以及无助,就像被扔到了一个荒岛上,猜想着和蒙生之前的状态应该是差不多的情况,这不免让我更深刻地感受到了蒙生经历的艰难。多少个夜里,我都会从睡梦中,想着蒙生醒来,然后蜷缩在被子里独自地抽泣,心就像麻花搅一样,被扭动着,直到天明,第二天昏昏沉沉地走进教室,第一眼看到的便是蒙生,他总是早早地到了教室,两只眼睛,期待着,带有些许的忧伤和黯淡。

虽然,我们没能好好地说上一句话,但是,只要对方在同一间教室里,总还是有些安慰,总比在家里呆着强,他就好像是我在孤岛上看见的每一艘经过的轮船,我使劲地从心里去呼喊着,他却没能向我驶来,带我离开荒岛。

也许是经历带给一个人的伤害过于刻苦铭心,蒙生不再像小学那样,受不了一点委屈,谁侵犯了他,他会不顾一切地去粉碎对方,即便会带来许多麻烦,他都会表现出让人生畏的视死如归。现在的他,坚强了许多,自然也多了些顾虑和自卑,对所有的不如意和麻烦事,他不再会立刻表现出极端地对抗,而是学会了如何去平衡其中的厉害,与此同时,还掺杂一些自卑的情绪,可能是现实太无情,他开始怀疑自己,逐渐不太相信自己,只是还没有放弃自己。

好比这次事情后,他心里不比我难受,这世上只有两样东西,能够值得他去珍惜,一个是书本,一个是我,失去其中一个,都是生不如死,这短时间,每天他的心就像是被一刀刀的凌迟,他多想来一个玉石俱焚,恨不得和这个班、这个学校一起同归于尽,来个痛快的了结。

不过,后来,随着日子的推移,他慢慢习惯了失去了我的生活,每天与书本为伴,像往常一样,一个人上后山,一个人在我们从前的地方演绎着两个甚至三五个角色,路人发现他自言自语、自演自正,看上去好比一个失了颠的疯子,患了神经病的傻子,很快学校里开始传我们班出了一个疯子,所有人都对他投过去异样的鄙夷的眼光,每个人都开始疏远他,就像是他真的患上了神经病一样,连最要好的四大天王也有意无意地排斥他,他算是,正真意义上被所有人,家庭、学校、同学给抛弃了,彻彻底底成了一个精神上孤独的人。

当然,这都是我们对他的看法,他未必觉得有什么区别,他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除了上课学习,其他所有的一切早已和之前我和他的那些谣言一样,烟消云散,连同我,也变得无足轻重,虽然同在一个班,之前为了避嫌,偶尔还借由说上两句躲躲闪闪的话,但后来,特别是所有都认为他是神经病之后,他开始躲着我,避着我,我们就像是两块同极的磁极。连我想凑近说上一两句完整的安慰他的话都不太可能。

为此,我也深深受到了伤害,目前给蒙生造成的这个局面,多多少少和我都是有一定牵连的,之后一段时间里,我每天寝食难安,辗转反侧,想的全是他,像是患了瘟疫一样的蒙生,心痛如刀绞,就这样,我的反常引起了爸妈的关注,他们还联系了校方,打听我的情况,他们一致都在认为,原因都在蒙生身上,最后又找到了蒙生的父母,当他母亲得知我们俩的情况,二话不说,抡起棍子就往蒙生身上打,我父母赶忙却下,但后来知道,我父母走后,他父母了解情况后,再盘问蒙生,是不是和我在玩朋友,蒙生从头到尾就是摇头,当然从头到尾也不知道挨了多少棍子,不管如何疼痛,也没能改变他的意志。

我完全没有想到,我的情绪居然还给蒙生造成了巨大的伤害,给他那本来就没有多少温暖的家庭又带去了绝望,蒙生从那以后,对谁都变得沉默寡言,特别是父母。有时候父母问他话,他不想说,态度不好,又一次次惹上了暴打,好几次,他都想离家出走,可是去哪呢?

自从他来到这个家里,他就没有感受到一丁点的温暖,有的只是父母为一些鸡毛蒜皮的事互相埋怨,有时候埋怨不够,还大吵大闹,闹得整个家里鸡犬不灵,家里还不够,家外面的人也跟着闹,闹着要爸爸还债,三天两头地敲家里的门,为了躲债,他们总是嘱咐蒙生他们三,只要听到有人敲门,就不能说话。这都还不够,由于生活太艰难,爸爸更是染上了醺酒的习惯,隔三差五地就寻狐朋狗友喝老酒,大多时候,总喝得烂醉,山路上不知栽了多少跟头,就差没要他的命,最接近死神的一次,就是掉进了粪水池里,还好有人及时发现,把他救下,可是,他却不知悔改,隔了没多久,又继续烂酒如泥,母亲带着我们三,和蒙生一样,有过多次离家出走,可是在三大姑八大姨的劝说下,又安定了下来,更何况他爸爸还当着母亲和我们三承认了错误,可是好景不长,有一次,也是闹得最厉害的一次,爸爸和妈妈居然都抄起了菜刀,在我们三面前,持刀相对,嘴里理论着一些陈芝麻烂谷子的旧账,紧张的时候,就好比剑拔弩张,随时都可能朝着对方砍过去,爸爸借着酒性,始乱终弃,似乎没有退让的余地,妈妈怕,但她不怕死,完全不敢相信,事情居然发展到这种有我没你的地步。

蒙生三,蒙生最大,最知道其中利害,妹妹弟弟小,只顾着哭,一把鼻滴一把泪,哭天喊地,蒙生没有哭,他只是害怕,他觉得站在面前的不是爸妈,是魔鬼,地狱里的魔鬼,他也不去阻止他们,这个家本身就是绝望的,菜刀和死亡又算什么了,说不定这一刀下去,开出了一片更美好的新天地,可是这让他失望了,这个家还是和从前一样闹着吵着,挥刀舞凳的,久而久之,蒙生也习惯了,麻木了,这比绝望更胜了。

但让蒙生诧异的是,他完全不懂这样一个父亲,平时健谈,对我们三那个宠爱,简直是无法无天的,只要不喝酒,奶奶对蒙生的宠爱都不及他一点,他那是变态的宠爱,只要他能给的,他都给到你,你的任何要求,他都满足你,但就是这样一个天使般的父亲喝了酒之后,整个人就成了地狱的恶鬼,蒙生总是都分不清,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他。一半天使一半魔鬼在他父亲人生里被演绎地淋漓尽致。

直到后来,蒙生接触了电脑,小镇开起了第一家网吧,蒙生一头扎进里面,开始了浪游虚拟世界,这就像是休眠了很久的火山,埋藏在心里各种愤怒、自卑、恨意、反叛、绝望等等反社会的情绪一喷而出,在那个网络时间里得到了宣泄和寄托,书本在这样的高科技的冲击下,一败涂地,蒙生在这样脆弱的社会环境中,他如何抵制得了这样的诱惑,就此染上了网瘾,同时,也和四大天王的其他三个和好,每天放学回家,几乎天天都会往网吧里钻,把所有从父母那里得来的早餐钱、文具钱等等零花钱都撒到了里面。

杨老咪,家庭条件好,在父母的教育下,学会了克制,被抓几次现行之后,几乎不再和其他三个进出网吧,周瓜皮和杨老咪经常一起玩,渐渐地也很少和蒙生、董军一起迷恋网吧。他们两家是村里的邻居,上学放学都要走上两三公里的山路,对网吧的网络世界痴迷程度都是一样的,但还是有一些细微的区别,董军是纯粹喜欢玩游戏,蒙生则更倾向一种情感的寄托,虽然本质的目的不一样,可是需求是一样的。

除了他们俩,其他年级的许多同学也和他们一样,很多都在学校打过照面,虽然不认识,但是一看面孔都是熟人,并且大部分都是第三集团的流氓痞子,他们不经常玩,但是经常会在网吧里逗留,这里成了他们聚集的窝点,当然,要是想在网吧干一些抢钱什么的坏事,也是不行的,开网吧的老板在小镇上算得上大哥大,所以他们虽然仗着自己那点欺人太甚的脾性,还是不敢乱来,不过还是偶尔听说,有的人被他们跟踪,被要挟收保护费。

蒙生和董军开始也被收过一次,但是后来和网吧老板熟了之后,他们都不敢再动他们。他们一放学就玩到晚上八九点才回家,蒙生爸妈忙,对蒙生晚归家很少过问,蒙生经常用一些学习上的事情搪塞了过去,但不知道哪里漏了风声,被蒙生的姑奶们知道了,还亲自抓了蒙生一个现行,事后,又听说,那次完全不是冲着我去的,而是冲着她的女儿,蒙生的嬢嬢去的,明显,她并没有来过这里,就这样,现场被姑奶打了一顿不说,还被告发到爸妈那里,又挨上了一顿暴打。但蒙生并没有因此长记性,因为,对他来说,挨打总比绝望的好,身体上那一鞭鞭刺辣辣的痛也好过心里承受的绞痛。他依然偷偷摸摸地进出网吧,开始玩单机游戏,红警、CS、暗黑等等都是那个时候最热门的,再后来,还接触了一些网络游戏。

蒙生在游戏里,越陷越深,似乎已经到了走火入魔的境地,完全分不清虚拟与现实,逐渐荒废了学习,大部分时间,包括课余时间,一下课就往几百米外的网吧奔去,甚至有时候还敢背着老师,偷偷地翘课,随着投入时间的增多,上网的钱完全不够支撑他,他又动了偷家里钱的念头,似乎已经到了那样的一个境地,只要能上网,杀人放火,犯法,他都义不容辞。那段时光里,他脑子里除了游戏的场景,唯一记得的就是正在那个时候,在电视上看到了一则新闻:美国对伊拉克发动了军事打击。

有些事情,纸是包不住火的,成绩下滑、上课逃学、家里的积蓄越来越少,一件件的事情开始暴露,就像美军开着航空母舰,启动上百架飞机对伊拉克进行地毯式狂轰滥炸一样,蒙生整个人生几乎差点被摧毁,就连平时对他疼爱有加的醉鬼父亲,清醒的时候,也露出了面目狰狞的恶意,那一夜,蒙生被爸妈一气之下驱赶出了家,他一个人在原处的山坡上,周围都是坟墓,或许从里面会钻出恶鬼来,但是在蒙生看来,他并不担心,他见过的魔鬼比他们可怕多了,远处偶尔传来鸟儿悲凉的叫声,那声音略带着嘶哑,就像蒙生的心在一寸寸地撕裂发出的声音,寒冷饥饿交加,不时吹来山风,摇动着远处黑压压的树林哗哗作响,一阵阵吹得蒙生的脸生疼,像是被打了几耳光,脸上显出了一道道像被冻裂的口子。

正在这个时候,他想到了奶奶,渐渐地眼前出现了幻象,她在和自己说话,还是小时候的样子,满脸的皱纹,脸部的骨头凸显,表面上的皮薄薄地包裹着,头发黑白相间地盘在头上,被麻布制成的墨蓝色头巾一圈一圈地围绕着,眼神充满了温情,但是蒙生听不见声音,他伸手想去抓住奶奶,可是怎么也没抓到,他着急了,突然大哭起来,以前被怎么打,怎么疼,他都没有哭过,但是这次,他真的哭了,哭得撕心裂肺,哭声在山风的协裹下,翻过了山坡,消失在黯淡的月光里。过了一会,蒙生哭累了,心气没了,他想睡了,伴着月光,趴在枯黄的草地上,当他醒来的时候,他被送进了医院,睁开眼睛的时候,围满了亲戚朋友,有爸爸、妈妈、爷爷、奶奶、三大姑八大姨,他们每一个人都面带微笑,蒙生以为自己在做梦,但这一切都是真的,不过他并不开心,因为,就算他还活着,那也是生不如死,这一切只不过是暂时的,经历告诉他,现实改变不了什么,漫长的日子还在继续,苦难还在等着他。

经历过这次之后,蒙生没有再去网吧,升学考试要到了,每个人都认真地学习,蒙生这时蒙生了一个希望的念头,他想逃离小阳镇的一切,这个小镇就像是染了瘟疫,到处都是披着伪善的恶鬼,没有一个值得去留念,他想通过升学考试,考到市里,重新开始赞新的学习生活。那里得一切都将是赞新的,环境、人还有校园,他想象着也盼望着这一天快一点到来,离开这里,或许这颗如死灰般的心才会得到救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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