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台北人》是三年前,满书淡然之下遮不住的苍凉四溢,朱青是众多悲怆身影中的一个,故事只一万余字,读完后,记不清面目,唯有眷村的女人循着飞机声奔跑的模样印在了心里。
但从未想过,这样一段肝肠寸断却又诉不得哭不得,只好随手一团扔在角落的心事,竟然会被人读透读懂,一点一点铺平伸展,将每一句看似漫不经心背后藏着的痛,通过电视剧,丝丝缕缕地释放了出来。
熬夜看完,从第二集就开始掉眼泪,这是一群怎样委屈的人啊,大陆不愿触及、台湾刻意回避,他们的爱国心肠、他们的青春热血、他们难以顾全的爱人,牺牲的人生……被时代滚滚碾过,尘土飞扬后便被抛诸脑后。
如果你没看过,请一定别错过,就像导演说的,这个故事不讲,以后很可能再也没人讲了,而这一群人的人生,就此湮没,再也不会被记起。
郭轸&朱青:误你青春,悔不当初
郭轸是空军十一大队一分队队长,就读于工程系的高材生,抗战爆发后投笔从戎,考入中央航校,成为教官江伟成的得意门生。
当时航空业刚刚起步,每一次飞行战斗,都是拿命试机。飞行员进了飞机,太太的心就吊了起来,电话一响,整个眷村都六神无主汗毛倒竖,等着命运的宣判。
命悬一线的生活,让飞行员习惯了写遗书。来不及体会爱情的年轻飞行员,就到处留纸条,郭轸也是这样,明知不会有未来,还是想要留下一点点自己活过的痕迹,谁知道明天上了天还能不能下来呢?
因缘负伤共床枕,愿求佳人渡此生,513。这张痞气的字条,到了女生朱青手中。
家庭破碎的朱青,握着纸条只身来到了南京仁爱东村,打算看一眼513就走,绝不纠缠。
可是一见误终生,养个猫咪叫513,传书的鸽子叫513,教学生乘法口诀都变成五一得三,原本细若游丝的心事,终于缠缠绵绵绕成千千结,再也移不开眼。
师娘拿眷属们的遭遇警告她远离郭轸,不愿她成伤心人。她几次三番抬腿欲走,郭轸不肯放手,她亦割舍不得,终于住下来,成为眷村的小太太。
从此,加入那一群每天守望着丈夫的座机平安降落的太太队伍。他们人在天上飞,她们的魂儿也跟上去,他们平安归来,她们才魂魄归身。
郭轸许她现世安稳,退伍了去过小日子,你当老师,我伴你,不要你终日担惊受怕。
可时局动荡,内战爆发,孩子没了,郭轸,死了。
多年以后再见她,眉目清秀,一身诗意的女孩已随郭轸死去,她浓妆艳抹,烟视媚行,娇声软糯唱着《东山一把青》:
东山哪一把青,西山哪一把青
郎有心来姐有心,郎呀咱俩好成亲哪
哎呀哎哎哟,郎呀咱俩好成亲哪
今朝呀鲜花好,明朝呀落花飘
飘到哪里不知道,郎呀寻花要趁早啊
哎呀哎哎哟郎呀,寻花要趁早啊
身姿曼妙,浪浪荡荡,朱青成了美军的情妇,师娘落泪追问,小周痛声责骂,她一脸无动于衷。
可是当郭轸的遗书,辗转多年交她手中时,她终于崩溃落泪,又痛又恨:“留我一个人,叫我快意余生?!”
在行尸走肉、挥霍人生的间隙,她不敢想郭轸,她怕他对自己失望。郭轸不会对她失望,他只会如遗书所言,痛入骨髓,魂飞魄散。
总忍不住想:朱青若听了师娘的劝,离郭轸远远的,该有多好!
可即使她走了,也会像师娘一样再回来的,爱上了天上的那个人,自己就成了风筝线,割断它,就是割断自己。
伟成&芊仪:来生,别再遇见我
江伟成,空军大队长,郭轸的教官,也是秦芊仪的丈夫。
遇见他那年,她是风华正茂的女学生,出身大家,有良好的家境和安宁的未来,可她怀了伟成的孩子。
有辱家风,家是回不去了,学校更容不得她,开除了。她带着腹中孩子,辗转来找伟成。
柔弱的女学生摇身一变,成了大队长的妻子,仁爱东村的师娘。原以为来到他身边,就是家了,没想到,他永远在天上飞,而自己,却要带领着一群小太太们守着家,终日等待丈夫归来。
彷徨,惊恐,软弱,眼泪……她来不及细品,也没精力顾自己。
夜里,伟成做噩梦,梦见带出去再也没带回来的兄弟,她终夜醒着,心疼地搂住兀自惊恐的他;
飞行员回不来,太太痛恨交加,无处发泄,就来砸大队长的家,她赶走伟成,独自一人面对家中狼藉;
丈夫们飞出去,一群太太惊慌难安,她安慰完这个拥抱那个,一力担起眷村的责任。
她温婉,坚强,是伟成的导航塔,是小战士的依靠,也是每一个太太的定心丸。她最常挂在口头上的一句话就是:“日子过了,就好了”。
在难熬的等待中,她就这样安慰自己,等战争过去,等孩子早夭的伤平复,等丈夫退伍,他们携手常伴,白头到老,等啊,等啊,十年过去了,旧伤尚未愈合,战争再次席卷而来。
她终于崩溃,带泪写家书:芊仪亦觉疲惫,望叔叔收留芊仪。
伟成失控,拿枪指她:“秦芊仪,你要离开我!你一步也不许离开!”
那一刻就知道,她走不了,伟成冷静下来放她走,她也迈不开步子。她回来,继续等,日子过了,就好了。
好日子没来,内战爆发,伟成与战士在东北奋战,这一次,打的不是鬼子,是手无寸铁的百姓,是自己的同胞。
伟成归来,精神错乱,连孩子都不能见,无法面对良心的诘问,也不再被人民接纳。执行命令的他们,成了无情无义的刽子手。
仓皇逃到台湾,她不再是师娘,丈夫也不再是威风凛凛的大队长,跛着腿,穷困潦倒,一身病痛,成了机修队的一员,年轻的飞行员驾着飞机翱翔蓝天时,翅膀折断的他只能站在老人队伍中敬一个军礼。
芊仪懂他的痛,用脉脉温情抚慰他,但伟成的身体状况愈发糟糕,他不愿再拖累爱妻,上吊自尽。芊仪负重一生,终于没能等来自己盼望多年的“日子过了,就好了”。
而伟成一生亏欠,到底一丝一毫都弥补不了,他身后许愿:来生,不要再遇见我。
他不忍。
眷村:每片砖瓦都带着伤
看完好半天,剧中人总在脑子里说话,挥之不去。原想写写每一个人的故事,泼辣爽利的小周,脾气小怪的汪影,但她们忽又乱作一团,跑出眷村,追着飞机去迎夫归了。
眷村,是女眷,眷属,是眷恋,归宿。
这是飞行员的眷村,是他们在天上飞、在与敌人恶斗、以身试险时,唯一的念想。
自古沙场征战,史书记载的都是男人浴血奋战的身影,身后的女子如何将青丝熬白发,只有枕边人心里清楚。
就像江伟成在教育飞行员时吼的那样:“你在天上走神一分钟,你的女人就要在地上,把一片一片的你捡回来,她们要捡一辈子。”
走神一分钟,不过是几秒钟的事情,轰的一声就烟消云散。而遗眷们,要用一辈子带伤过活,拖儿带女活下去。
而最痛的是,这些人物并非虚构,都有原型,我们闻之落泪的痛与殇,是有人真真切切经历过的。
看剧时忽然想起白先勇先生的母亲。他曾提及,当年龙潭战役中,传言父亲白崇禧阵亡,母亲立刻从上海赶往南京,穿越封锁线和炮火去寻夫,子弹不长眼,乱兵不认人,她不怕,一腔孤勇,只要见到丈夫。
想来,即便夫君当时真没了,她也会坚韧地撑下去,收拾他的身后事。
女性向来坚韧,男人流血流泪的时候,她们不流,只是拿出自己的骨头,自己的血,陪着他们熬,他们走了,继续熬,熬干,熬净,此生方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