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楚朝永和年间,襄阳城外的乱坟岗最近可热闹不起来。
本该在月光下蹦跶的萤火虫们都蔫头耷脑,就连最不怕人的野刺猬,也抱着果子往林子深处缩。
这一切,全因坟场来了个奇怪的男人 —— 道无命。
仓鼠精黎九蹲在半截断碑后头,毛茸茸的尾巴在身后不安地晃悠。
她幻化出的少女模样娇俏可爱,发间还别着两颗偷来的亮晶晶的珠子,可此刻那双圆溜溜的杏眼却满是惊恐。
就在昨夜,她多年的老邻居,那只总爱用胡萝卜哄她的老兔妖,竟背着包袱连夜跑路了,
临走前还颤巍巍地揪着她的袖子:“小九啊,赶紧收拾东西!那襄阳城最厉害的术师道无命来了,妖怪落在他手里,那就是肉包子打狗 —— 有去无回啊!”
黎九咬着手指头缩在自己的小窝里,耳朵也耷拉下来。这坟场她住了百来年,熟悉每一处能藏瓜子的角落,每块能晒太阳的青石板。
可现在,真要离开吗?去哪儿找这么好的窝呀?她越想越委屈,鼻尖酸酸的,差点把囤了三个月的葵瓜子都嚼苦了。
接下来的几天,天一亮,她就躲在坟头的荒草后面,偷偷瞧着道无命。
只见这男人不过二十五六岁的模样,剑眉星目,本该是副俊朗模样,偏生总穿着件皱巴巴的灰袍子,头发也乱糟糟的,活像刚被大风卷过。
他每天早出晚归,也不知道在忙些啥。最让人费解的是,他竟然在坟场里搭起了草庐!只见他哼哧哼哧地砍树、编草,一手一脚地忙活,没几天,一座歪歪扭扭的草庐就立起来了。
草庐搭好后,道无命不知从哪儿弄来好几坛酒,往屋里一放,就跟不要钱似的。
黎九瞅着他抱着酒坛咕嘟咕嘟往嘴里灌,喝得比她喝水还快,喝完就四仰八叉地往干草堆上一躺,呼噜声震得坟头的野菊花都直晃悠。
更奇怪的是,他每次睡醒,都要掏出胸口那块亮闪闪、镜子似的玩意儿,用破布擦了又擦,嘴里还嘀嘀咕咕的:“老伙计,今天可又没啥收获……”
那模样,活像在跟宝贝疙瘩说悄悄话。
黎九蹲在坟头,小爪子无意识地刨着地。她发现,这个传说中凶神恶煞的术师,好像也没那么可怕嘛。
除了爱喝酒、爱对着镜子唠嗑,看起来就是个有点邋遢的糙汉子。
她眨巴着眼睛,尾巴轻轻一扫,把脚边的一粒芝麻扫进兜里 —— 这可是她的习惯,见不得地上有能吃的东西。
“要不…… 不搬了?” 黎九咬着嘴唇,耳朵又竖了起来,“我这么乖,每天躲得远远的,他肯定发现不了我!”
想到这儿,她心里一松,小爪子摸了摸藏在衣襟里的葵瓜子袋,决定先留下来,大不了以后把囤粮的地方藏得更严实些!
也不知是在草庐旁躲了多少天,黎九数着爪子上沾的草屑,突然被扑面而来的甜香勾直了鼻子。
桂花开了?她抽动着粉嫩嫩的鼻尖,抬头望向夜空,差点被滚圆的月亮晃了眼 —— 那月亮大得像是谁把刚出锅的糍粑贴在了天上,清辉里还飘着若有若无的桂花蜜香。
草庐里传来熟悉的酒坛碰撞声,黎九趴在坟包后头,尾巴有一下没一下扫着满地碎花瓣。
道无命又在灌酒了,听这咕嘟咕嘟的动静,怕是第三坛都见底了。
她百无聊赖地揪着草叶,把它们卷成小卷塞进袖兜 —— 这可是天然的瓜子袋支架!正琢磨着要不要去偷摸摘两朵桂花做蜜饯,头顶的月光突然被黑影罩住。
“你会喝酒吗?”
黎九吓得浑身炸毛,尾巴 “嗖” 地竖成旗杆。等看清眼前提着酒壶的人正是道无命,她嗷呜一声抱头鼠窜,绣花鞋在坟头打滑,活像被踩了尾巴的野猫。
“扑通” 一声摔进泥坑时,她嘴里还塞着半片草叶,糊着泥巴的小脸皱成核桃:“大仙饶命!我囤的葵瓜子都给你!”
头顶传来轻笑,带着淡淡酒香的手掌揉乱她的发髻。黎九僵着身子,看着道无命晃了晃酒壶:“我只是问你会不会喝酒。”
“酒?” 黎九眨巴着沾了泥点的大眼睛,突然想起老兔妖说过 “酒是穿肠毒药”,立刻把身子缩成更小的团子,“我… 我牙口不好!”
“别躲了。” 道无命拎着她后领就往草庐拽,惊得黎九两只小脚在空中扑腾,活像被抓住命运后颈的小仓鼠。
等被按在草墩上,面前已经摆着粗陶酒碗,酒液映着月光泛着琥珀色的光。
黎九小心翼翼抿了一口,瞬间五官皱成一团:“辣!辣!辣死鼠了!” 她伸出粉舌疯狂扇风,尾巴焦躁地甩来甩去,活脱脱被烫到的小奶猫。
道无命笑得直拍大腿,酒壶差点摔在地上:“慢点喝,没人和你抢!”
“这哪是人喝的东西!” 黎九气鼓鼓地把碗推远,却瞥见道无命眼底一闪而过的落寞。
她鬼使神差地又端起碗,学着道无命的样子仰头灌了一口,呛得眼泪汪汪,“但… 但勉强能咽下去!”
道无命突然没了笑闹的兴致,摩挲着胸口的铜镜轻声说:“这方圆百里,也就你肯陪我喝闷酒了。”
黎九望着他眉间舒展的细纹,鬼使神差地伸手戳了戳他的酒窝:“人类都是这么容易寂寞的吗?我囤不到瓜子都没这么愁眉苦脸!”
酒过三巡,道无命歪在草堆里鼾声渐起。黎九蹲在旁边,盯着他嘴角沾的酒渍发愣。
夜风卷起她的发梢,扫过掌心还残留的酒碗温度。看来这只 “两脚兽” 也没那么可怕,说不定… 还能当她的新邻居?
想到这儿,她偷偷摸出藏在袖兜的瓜子,小心翼翼往道无命怀里塞了一把 —— 就当是交房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