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拖得最久的第三部,是的现在也没写完……三次元实在事太多,而且想法也在变化,并且每章都字数爆炸,总之先发着吧。
翻过日历,便是小寒了,星象司所卜,小寒正式到来是在巳时三刻,然而鹓龙岭上的雪已经整整连绵了三天。厚重的棉帘遮住自窗格间逃逸进来的寒气,如豆的灯下,一支安神香已经燃尽。
“先生,已经丑时了,还不歇息一下么?”暮云知书轻手轻脚地走进来,“这一次的药按先生的意思增减了几味,魂皇醒来就可以服用了。”
阅天机点点头,“辛苦你了,你也快去休息吧。这里我守着。”
知书看着阅天机的神色,“……这么凶险……么?”
修长的手指搭在红衣君主的手腕上,片刻,阅天机才道,“不好说。”而后取下葬魂皇额上已经温热的手帕,换过一块冰好的。“有些发汗,应该快退烧了。”
见阅天机没有要去休息的意思,知书只好叹了一口气,“您给予陛下的,和那位的意思应该是完全相悖,所以才会有一直以来陛下和那位的激烈抗衡。现如今是真的……?”
阅天机微微皱着眉头,“我等本就是凡人,如何与他们对抗呢?但是生为神祇,也不该如此轻忽已然诞生的生命。”
暮云知书看着阅天机轻轻将葬魂皇的手放进被子里,一时心里堵得慌。想起阅天机曾经对自己说过的话,“魂皇是一个自孕育之初就不被期待降生的孩子。”
但是他依然降生,还长成了一位君主,即使某些方面幼稚地像个三岁的孩子,他也是一个活生生的人。然而三古奇皇只是为了终有一日归来复仇时有一寄身的宿体才创造了他,并试图剥夺他的生命。
“你快去休息吧。”阅天机再次说道。“之后的事还有很多。”
知书闻言只得先去休息了。
又一柱安神香燃去三分的时候,红发的青年悄然睁开了眼睛。他首先看到的是守在身边的白衣谋师,红色的瞳仁亮晶晶地,“我做了好长的一个梦。”
阅天机递过药碗,“先喝了。”
葬魂皇支撑起来,就着阅天机端碗的手一口气把药喝尽,眼角微微一弯,竟然有了几分撒娇的意思。阅天机伸手揉了两把那头耀眼的红发,“陛下这是怎么了,做了个梦,年纪倒是减了十岁?”
“我见到他了。”葬魂皇弯腰把自己的脸埋进被子里又抬起来,“第一次看清他的脸……我该怎么称呼他呢……父神?”
见阅天机没接话,葬魂皇继续说了下去,“父神要我归还躯体,他说创造我就是为了终有一日向空域的主神复仇。千年前双神大战,空域的主神毁了沉域龙脉,带着他最得力的孩子分裂了四域。而他最信任的……另一位神祇,辜负了他的信任,背叛了他。让他千年来被封在沉逆之渊中,甚至以四圣器为锁,断绝了他借体降世的所有机会。”高烧过后的疲惫逐渐袭来,“他告诉我,那位神祇,就是谋师的师父。他说我本就不该降生,如果我没有降生,就不会有和他争夺的烦恼了,而你是在承袭师志,继续阻止他降世,才会这样培养我,让我成为一个‘人’。”
“胡说八道。”阅天机给予了一句评价。“魂皇的降世是因缘相合的必然结果,若不是双神常年纷争,各自心境动摇,何必另创双星?既然创造双星,赋予其生命灵识,那就是在其孕育的那一刻起,他们就拥有各自独立的人格和命运,为何就不能作为人活下去?至于家师……”阅天机冷哼一声,“他以为沉域是怎么保住的?沉域龙脉若当真毁尽,如今又怎会是现在这副模样?”
葬魂皇靠在垫子上,凝视着阅天机,“但是奇皇铁了心要夺舍我,即使谋师也是阻止不了的吧?”
阅天机没吭声,手却不由自主握紧了。
“……可我不想啊……”葬魂皇闭上眼睛,“还有那么多的事没有做……沉域虽然有了起色,可还是荒凉,犴邪城为了几片绿洲就能和我们打起来;炎宕血海依然时不时喷发,吞噬周围的水源;海里的鲮冰族到现在都不敢让海之心恢复全力;更何况即使打探道了冥灵帝的下落,却没找到他的人,只是带回来一个不知是人是鬼的月蕊净儿……”
听着葬魂皇兀自絮絮叨叨地说着操心的事情,阅天机喉头一涩,心中无比酸楚。魂皇对他交付了所有的信任,也交付了所有的感情,该给的不该给的,一股脑地都塞进了他手里。一边仿佛孩童把最珍爱的糖果送给最好的朋友,又像是幼儿看到了最喜欢的东西就死死抓住不放,一边又像个合格的君王一样操心着一个界域的眼前未来——看着长成了大人,可心里单纯地还像是个孩童,却又在为人君之事上被生生拉扯成了应该的样子。
等阅天机从思绪里走出来的时候,才发觉葬魂皇轻轻握着他的指尖,虽然虚弱却仍笑嘻嘻地道:“奇皇那个老头子非说谋师只是利用我不让他的复生,可谋师分明是真的疼我,所以他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信。”
阅天机忽然想把葬魂皇的手甩出去,红发青年似乎意识到阅天机有点恼火,忙握紧了,本来就有些哑的嗓子越发软了几分,“但是奇皇是神祇,法力强横,他对谋师的师父恨怕是要延续到谋师身上……”
“魂皇。”
“嗯?”
“您还记得,您向臣提过,想要一个自己的名字么?”
“……一直记得。”
“魂皇可想好了?”
葬魂皇一时不明白阅天机为何忽然问起这个,但还是老老实实道:“谋师说过自己的姓本是‘沈’但如今已经不能再叫回本名了。”
阅天机轻笑了一声,“所以魂皇是想用这个姓么?”
“有什么不好么?”
“倒也没有……”
葬魂皇来了些精神,“有了姓,自然也该有名,谋师可有什么想法?”
“魂皇是天魁星降世,就取‘魁星’吧。”
“……沈……魁星……么……”葬魂皇缓缓嚼着这两个字。
“不算多好听,只算是应景罢。”
“沈魁星,挺好!”
那时葬魂皇未曾注意到阅天机在自己接受了名字后一瞬间复杂的眼神,他察觉不到在那一刻,自己的命星微微的震动,而阅天机却感应到了诸天星辰在那一刻的回应。
每颗星辰都有自己的轨迹,但是没有人知道下一刻究竟会发生什么。
或许在数年后,回想起这一幕,阅天机会为此忍不住热泪盈眶,然而此时的他,对自己和魂皇的未来都充满了不确定,他能做的就是一赌,赌的大概就是彼此的牵念,能不能在命运变化向未知的时候,留住对方远去的脚步吧。
葬魂皇在药力的作用下再度沉沉睡去,阅天机也离开葬魂皇的寝殿准备休息。连天的雪仿佛是停了,但是重重的云影并未散去。
“哼,小子,今天来的倒是积极,怎么,要着你要的答案了?”
意识深处,黑色的暗影逐渐明晰,令人心惊的戾气和煞气翻滚着,却又仿佛柔顺而驯服。
“还以为你会和阅天机那个叛徒之徒和盘托出,哼,倒还不算傻。”
葬魂皇懒得和他搭话,“之前你说我无名无姓,只有一个你赐予的称号,所以你夺舍起来十分方便。但是现在我有名字了。”
暗影中昔年的神看不到表情,只能看到一双泛红光的眼睛一眨,又一眨。
“那又如何?本尊可以直接要了你的性命。”
“那你就再也无法降世了。”葬魂皇道,“‘姓循生身,名意生魂。’这个言术出自古老的灵族。谋师以此言术定我神魂,你磨灭不了我的魂魄,也不可能毁灭天魁星,所以你只能和我来好好谈一谈条件了。”
“竖子猖狂!”
“你可以借我之躯,向空域复仇,但是,你不能伤害阅天机一分一毫!”葬魂皇笑了笑,“他若有半分不妥,我就循此言术,就算是玉石俱焚,也要杀了你!”
“哼,就算是阅天机本就有意尽快本尊降世,陷你与险地,你也要如此?愚蠢之极!”
“我信他。”葬魂皇道,“空域的圣灵要在圣教中谋求降世,想必他已经做足了准备。但是若要对付圣灵,我的能力是远远不够的,因此必须让你也降世,这是最好的做法。即便谋师不说,我也会帮他这样去做。”
“哈!少在我面前来这一套。天魁星,不要以为你沾了那个人的余荫就可以对本尊毫无敬畏,还胆敢拿本尊做棋子?!你和阅天机都会为自己的傲慢付出代价!”
葬魂皇闻言,冷笑了一声,“反正被锁着的人又不是我,也不知道是谁比谁更急。”
听着这甚是“阅天机”的口气,三古奇皇更加气不打一处来,汹涌的煞气和戾气一股脑就将葬魂皇推出了意识深处。
猛地睁开眼睛,冷汗涔涔而下,葬魂皇望着头顶的纱帐,却是笑了出来。慢慢起身,掀开纱帐,觉得四闭的门窗十分闷气,轰地一声打开了大门,把一旁的侍卫吓了一大跳。然而他不曾在意,直接走进了一片雪色之中,炽烈的红色闪耀着,感觉甚是快意。
“我有名字了。”他想,“我和那个可怜的神曲星不一样,我有真心之人赋予我名字,哪怕承此姓名之后,可能命不久矣。”心里一直起来缠缚的丝网瞬间裂开,“我想要长长久久,不论是君臣还是师徒还是别的什么,哪怕你舍弃了我也紧紧不放。可如今我竟然能舍了,这便是当初草庐之中你对我回答的考验吗?”
葬魂皇哈哈大笑起来,心中很是畅快,“我才不会告诉你,我在沉域遇到了什么。让你总是瞒着我……”
如今,便没什么顾忌了。葬魂皇想,阅天机,我不等你了。
我想要的,我自己来拿。
北国早已大雪纷飞,而淮阳地却才迎来第一场落雪。
飘飞的雪花落地就变成了一层泥泞,但却浇不灭擂台的朝天热火。
“呦呵,又上去一个!这是第几个了?”
“三十七了吧……”
“哎哟,哎哟哎哟……还不如刚才那个呢!才二十八个回合!”
“看看看,又一个上去了!”
……
擂台下,人群熙熙攘攘挤在一起,都在谈论那个已经连守三十八轮的青年。他身形高挑细瘦,整个人都裹在斗篷里看不见脸,活像一个黑色的竹竿,手上戴着一副黑皮的手套。他装扮十分奇异,可功夫却是厉害之极,不论是武斗还是法术,没有一个人能从他手下走过五十个回合。和他同来的还有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抱着一把比他身体还长的大刀蜷在凳子上,正百无聊赖地玩桌子上的五个铜钱。
眼看已经没人上来挑战,擂主就要归了黑竹竿的时候,一个赤面青须的大汉跃上擂台,压地地板都哆嗦着嘎吱了几声。
“俺叫擎天龙,你把俺的两个兄弟打趴下了,俺不服!俺们擎天五龙好歹也是在江湖上有名声的!”他拍拍自己胸口,顿时咚咚几声,“俺做大哥的,要给几个弟弟们报仇!”
瘦长的黑竹竿没说话,抖了抖手里的细剑,“请吧。”
细瘦的青年依然如同一缕细风,不论对面是五短身材还是八尺巨汉,在一双巨大的钉锤下,他仿佛是一只在巨人手中蹦跳的丝线,不着痕迹,因为无从捕捉。
台下的看倌们依然看的津津有味,大呼小叫地助威喝彩,唯有台边的少年不再玩铜钱,而是紧紧盯着场中。
“这死胖子看着傻,但是来者不善!”
他的钉锤上淬了毒……阿辰哥应该已经发现了……但是……
这时青年已经掠过巨汉的肩头,反手一剑挑向巨汉手腕穴位——他方才便是如此击落了他人兵器而获胜的。
“小心!”周瑾忽然大叫。
青年看到那巨汉自己脱手了武器,腕上藏着的暗扣里弹出几枚很小的黑色丸药,是雷火丸。
雷火丸乃是当年与冷家炼剑山庄齐名的铸剑家族所制,一粒雷火丸便能夷平一处庄园,且引线极短,只要稍有摩擦,便会引爆。然而此时此刻,这个擎天龙竟然掷出了五粒。
他是要炸平淮阳地吗?!不过,可破!
青年翻身一剑,细如发丝的剑风从雷火丸的引线口穿入再穿出,泻出其中聚集的雷火药引就不会引发剧烈爆炸,但是……钉锤上幽暗的光已经近在咫尺。
这时,场边有金光一闪,桌上一直被把玩的四枚铜钱仿若流星,以极快的速度嗡袭入场内,铜钱上带着不可思议的引流,将剩下的四粒雷火丸定在空中——这时终于有人察觉到台上似乎多了点什么。
青年旋身与钉锤擦身而过,剑风再度穿透了一枚雷火丸。
擎天龙哈地大喝了一声,强力的音波震得雷火丸和力竭的铜钱正要一起落地,黑色的剑光迅速穿过一枚,再穿过一枚……还剩一个了!但是袭击的钉锤已经惯了过来。
“铛!——”
一声巨响,钉锤砸在一把巨大的刀身上,竟然被震退,而那只有扣子大小的雷火丸,自引线处,像个核桃似的裂成了两半,火药簌簌而落,被风吹散了。
“偷袭,真是可耻!竟然还用雷火弹?”少年声音清脆如同金玉相击,沉重的巨刃掀起的刀风却让这声音模糊了几分,“五枚雷火弹,你是想灭了淮阳地?”
“那个小孩儿是什么人?”观战的罗成兆问。
晁皋道:“属下打听过了,那个用大刀的少年叫做周瑾。”
“他和那个周非辰是什么关系?”
“看着像是兄弟,但属下觉得不是。”
罗成兆挑了挑眉毛,晁皋接着道:“依属下的眼力,觉得他们更像是主仆,但绝非一般的主仆。”
“嗯……”罗成兆没说什么,目光继续投入场中。
以为少年刀法精妙绝伦的人有点失望,因为那把刀实在是太大了,而少年的刀法也只是十分普通的砍劈,不过少年在巨锤砸向脑袋的时候忽然立刀,柔韧的身形腾空而起,以一个漂亮的弧度躲过一击,而后翻腕拔出大刀,铛的一声砸在了擎天龙的身上。
周非辰在一边一直插不进手,气得大喝:“周瑾你给我滚下来!”
回答他的又是一声“铛!”
“周瑾!!”
“打得过!”
周瑾大喝一声,轻巧地错开擎天龙的旋风,借着一根绳索的力道把自己荡道了场边的旗杆上,沉重的武器压弯的弧度被少年用刀身别着调整到一个漂亮的角度。小小的身影借着弹力飞起,沉重的大刀自上而下直指擎天龙的头颅,而此时擎天龙还不知道少年已经到了他的头顶上方。接着,他的耳边一声碎裂的轰声,那是坚硬的颅骨被劈碎的回响。
擎天龙铁塔一样的身体倒下半晌,众人还没来及欢呼或者惊叹,周瑾先落在了地上。“呼——哎哟!”
周非辰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的,看到落地的少年上去就是一巴掌拍在脑袋上,“你不想活了!”
少年被拍地眼泪汪汪,本想还嘴,可看着青年情急之下被掀开的风帽,还有那一头灰白的头发,瞬间就哑了,讷讷地道:“阿……辰哥,我……我只是着急……他用雷火弹偷袭……”
“哈哈哈哈!这不是挺好吗?二位都是少年英雄!”罗成兆的声音响起。
周非辰转身过来便已戴上了风帽,微微垂首弯腰向罗成兆行了一礼,“见过大都督。”
周瑾则是扯着青年的袖子躲在他身后,若不是背后那把大刀和躺在不远处血肉模糊的尸体,大概会当真把他当做一个害羞的孩子。
“阿瑾?”青年侧过头唤道。
少年这才不情不愿地蹭出来,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半身不遂似的捉了个架势,被青年捅了一下,才正儿八经地行了个礼。他这模样逗得罗成兆哈哈大笑,道:“还真是个孩子!”
“老子就知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但没想到降下的是这么一份大礼!怎么样,这二位就是这场擂台的优胜者,你们,有意见吗?”
没有人能打过他们,自然没有意见了。
周非辰赢下擂台三十七场,且破奸细擎天龙毁淮阳地之祸,被封为淮阳地大将军,几番推辞之后,罗成兆听从建议,到底没把他架在火上烤,升了在任三位将军当中年纪最大的一位为大将军,周非辰就顶了他留下的空档。周瑾因为年纪还小,只让他做了个副将。
“我十八了!”接风宴上周瑾大言不惭,周非辰听见,手都忍不住抖了一下,一筷子菜都掉了,周瑾还没完,少年显然娃娃气十足,“我也可以当将军!”
四座皆笑,少年憨直的样子让这在座的其他几位将军叵测的心思一时也无聊了起来,好歹安生地吃完了一顿饭。
“他能接受推辞没真让你当大将军,我倒是有些小瞧了他。”当晚,周瑾坐在周非辰的屋子里,白天跳脱的少年模样仿佛是假的,此时的神情无比沉郁,“但是送来的这一屋子美女怎么办?推都推不掉。”
“放着不管就行了,过一段时间安排他们都出府去,总得给大都督留点面子不是?”
“罗成兆为什么要找一个素不相识的人来坐这个位置……”周瑾躺在床上喃喃自问,“圣教控制着大河以南,以教义当先,未必肯要这些泥腿子。寰尘布武控制着大河以北,多用沉域带过来的班底,对人才的遴选自有一套,这些人……恐怕多少有些不够格……而他用的是擂台,会来打淮阳地擂台的,多半都是这些南北不入的游侠散客,他们不是为了钱财,就是为了扬名立万。但无论是重金还是重名,对于他们来说,都有足够的吸引力,并且也明白,为了保住地位,必须付出足够的忠心。”
“虽然很对……但是,已经很晚了,快回自己屋子去睡。”周非辰道。
“……他在等你付出足够的忠心以及足够的把柄让他拿捏呢!”周瑾哼哼着道,然后衣服也不脱翻了个身,不肯起来了。
“你这样我怎么睡觉?”周非辰叹,“别耍小孩子脾气了,今天不还说自己十八?”
周瑾给了他一个后脑勺。
周非辰摇摇头,任劳任怨地给他换衣服打水,伺候这位小少爷满意了,小少爷就躺在他床上准备睡觉,周非辰只好打地铺。
“我怕半夜有漂亮姐姐进来我把持不住,你帮我守着门不是挺好?”
“放屁,你才几岁?”
“十八,当然是十八啦!”然后他就这么含糊着睡着了。
周非辰轻轻给他掖好被子,看着熟睡的少年,心想:“他才十二岁啊。” 他是被龙魂印强行抽长才显年长,且不得不用这种会伤及筋骨的大刀来分散身上过多的龙魂之力。他简直不敢想,如果有一天,龙魂之力暴走,或者,少年失去这股力量后,会是什么模样。
而且这个孩子还在以如此稚龄,学习阅天机和暮云知书这样人的思考方式。按照周非辰的想法,这孩子应该剥离掉这指不定会要命的力量,然后跟在阅天机身边学个一两年,再去给暮云知书打下手,慢慢来,然而……
“你为什么要选择接受龙魂印呢?”周非辰无声地问,“谋师本来是能帮你剥离这非人的力量的,你就可以像一个正常的小孩儿一样慢慢长大,为什么,要这么着急呢……”
大概是这样的乱世,无处安身无处择,才会催得孩童老吧。
葬魂皇醒来之后没有着人去通知阅天机,但实际上已经有人把消息递到了相府,不过此时的阅天机需要着手的事情太多,一时竟然没能顾上。葬魂皇得知到天黑之前阅天机也未必能忙完,就派人送了一盒子吃食过去,自己换了一身衣服,溜溜达达地去了鹓龙岭上一处僻静的山谷——落羽崖。
说这里是山谷并不准确,它是一处天然形成的天井,若想进入,得靠四周崖壁上垂下的旋梯或者吊索车,并且依山势设有数十道法阵,莫说是进入,就算是想找到也是十分艰难。
葬魂皇拽着一只金雕的脚,从空中落入了落羽崖。
这里是飞鹞在中域的秘密基地,在这里生存的规则,大概能被章武韬义讨伐一百次,但是飞鹞庞大情报网,也正是建立在那些从这个“鬼窟”一般的地方遴选出的精英身上。
手持权限,路畅行无阻,葬魂皇来到了一座建在悬崖上的阁楼前。
“就是这里?”
带路的飞鹞拱手,并不开口,指了指悬挂在门派上的标识——一片飞羽落在琵琶上。
屋内十分整洁,大概是因为除了一桌一椅一床,和一些必备的生活用品,就只剩下一窗天光了。
白儒飘雪见到来人惊诧不已,慌忙站起来带倒了桌上的水杯,落地的声响在空荡荡的屋子里格外大。葬魂皇随意地坐在椅子上,翘起二郎腿,白儒飘雪便跪在他面前,手边放着一把琵琶,一把……没有弦的琵琶。年轻的君主带着居高临下的神情,轻佻地掀了面前女子的面纱,而后挑了挑眉毛。梨花雪色点春桃,若有若无几分雨打的孱弱, “真是个美人!” 他心道,“纪无双居然不喜欢?那他喜欢哪种的呢……”
收了收漫无边际的乱想,葬魂皇看着面前的女子,道:“白儒飘雪,我看了你递交的呈辞,而且我也听说你自己承认,对纪无双很有好感?”
白儒飘雪闻言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以为葬魂皇是来问罪,毕竟他是众所周知的和纪无双不对付,只能细若蚊呢地应了声是。
“我明白……喜欢一个人的感觉,尤其这个人还对你装傻,即使明白了,也用聪明的手段婉拒你。你不敢造次,怕降低他对你的好感,但总是若即若离,也是无比恼人。”
本以为应该是一场厉声的责问,没想到却是如此平和的交流心得,白儒飘雪一时无法思考,只能呆呆望着葬魂皇。
“想方设法地接近他,想方设法地讨好他,他知你对他好,于是也对你好,可惜不是你想要的那种‘好’。”仿佛是不吐不快的心情终于找到了发泄点,葬魂皇格外滔滔不绝,“但对方不越雷池一步,你也不好意思揭破那层窗户纸。”他笑了笑道,“但这只能让你们渐行渐远,因为总有各自要去做的事,即便近在咫尺,但缺了那一层牵念,你就永远都不得安心。”
“白儒飘雪,你敢不顾一切,越过雷池么?”
此时白儒飘雪才算是找回自己的神智,仔细考虑了一下葬魂皇方才说的话,正了正神色,低头道:“……纪无双,毕竟是敌人。”
“所以,你是不敢为此付出一切咯?”
“飘雪,没有那个资格。”
“因为七窍玲珑心?”葬魂皇笑,“你吞了七窍玲珑心的那天起就注定了要死,差别不过早晚。不论是寰尘布武献祭你打开七珑晶星穴,还是圣教掏了你的心做他们教主的降世之躯,都改变不了你的结局了。”
白儒飘雪的身体微微一颤。
“但朕想给你另一种死法。或者准确地说,另一种死之前的活法。”红发的主君悠悠地道,“你,想不想试试?”
如果此时有阅天机或者暮云知书任意一个在场,都会阻止葬魂皇,但很可惜,这两位都在焦头烂额,连葬魂皇只身来到落羽崖都不知道。
“朕给你一次飞蛾扑火的机会。你自行向谋师提出脱离飞鹞,按照规矩,你的一切能为和记忆都会被洗去,变成一个什么都不会的白痴。并且提出由朕在飞鹞之中做你的担保,让你净身出户,去找纪无双。不过,很有可能你还没找到他就已经死了,不过,白儒飘雪,你敢赌一回吗?”
你敢为你已经付出的感情,承担它所有的后果吗?
如果能有回头的机会,白儒飘雪大概就会明白为什么纪无双一直认为葬魂皇是个妖孽了。这个人红色的眼睛里有着一种赤忱无比的诱惑,因为太过于直白,让你不忍回避,又因为无端的诱惑,让你无从拒绝,让你相信,相信这个人,奉上一切,是值得的。
其实白儒飘雪极怕这种人,但是,她觉得葬魂皇说得对,自己注定逃不过一死,何不选择一下死前怎么活呢?本来不敢奢望的东西被递到了面前,怎么可能,不去抓一下试试呢?
与此同时,阅天机正在和暮云知书正在商议。
“……至于白儒飘雪,她几次递交的文书我都看了,心已经不在,已经不必强求。”
“她未能明白自己的职责,当初她进入飞鹞就是好奇和嫉妒,本就是一枚弃子。”阅天机一脸平静地说着冷酷的判语,“七窍玲珑心的面子,不如就卖给这个人。”
知书看了看阅天机所指的名字,“他?他未必肯信我们。还是让他自己从纪无双那边把七窍玲珑心夺过去比较好。”
“那是自然,看来我们可以唤醒‘孤雁’了。”
“不过先生打算如何处理白儒飘雪呢?若是再给她布置任务,以她现在的状态,弟子可不放心,万一反叛……”
阅天机沉吟,“让她自己再递交一份文书,要求退出飞鹞。”
知书道:“这……她怕是不乐意吧,当初非要进入,如今让她退出……”
“和她去谈一谈吧,必要的时候,无需考虑她本人意愿。飘伶已经知晓,至于飘雨那边,你知道该怎么跟他说。”
正在此时,窗外黑影落地,“先生。”
“残影,发生何事?”
“落羽崖密信。”
“白儒飘雪竟然提出要见我……”阅天机陷入沉思,“她想做什么呢?”
“知书,你再详细过一遍布防和人员调动,残影,随我去落羽崖。”
“你要退出飞鹞?”
将白儒飘雪领到中堂的之后,女子提出的要求让阅天机有些讶异,仿佛瞌睡有人送枕头一样。
“‘……因纪无双数度相救,深觉无以为报,本想一生相随偿还,如今世殊时异,只愿净身出户’……”阅天机气得笑出来,“白儒飘雪,你疯了?”
“你还向魂皇递了一封辞呈?”阅天机问。
阴影里的恨残影道:“先生,巡翎说陛下来过一趟。”
阅天机蹙起了眉头,“这样我便无权自行决定你的去留了,带着她,去见魂皇。”
葬魂皇在暖阁里会见了自落羽崖来的一行人,他抽出白儒飘雪递交的呈状,冷笑道:“救你性命的是恩,那战友护你性命是不是恩,父母生你命是不是恩,师长再造者,是不是恩?”
白儒飘雪垂首,没有作答。
红色的衣袍发出悉悉索索的声响,白儒飘雪知道这位主君走到了自己附近,“飞鹞的规矩,朕多少还是知道的,就算你要退出,也得有个足够分量的人为你作保,你向朕递交辞呈,是想找朕做这个担保人了?”
“是……”
“朕又不是飞鹞的人。”葬魂皇笑,“你要我担保你什么?你已位居‘弦主’,依朕来看,就算是用‘隐思蛊’洗掉所有记忆能力,也不如杀了比较稳妥。”君主意味深长地道,“嗯……朕觉得像纪无双这种有洁癖的人,可能不会喜欢有飞鹞经历的人哪。”
白儒飘雪别过脸,“可是,属下自觉不像飘伶那边的人,不曾亲手沾染过血腥,所以才会想退出……”
本来不想开口的阅天机的脸沉了下来,他方才卖个耳朵给听了一番,以他的机敏睿智,已经明白大概可能发生了什么事,于是只看着这君臣二人你来我往地给他演戏。此时却实在忍不住冷声讽刺道:“不曾沾染过血腥?”他慢慢重复了一遍,“白儒飘雪,你们兄妹三人里,唯有你一人,是我阅天机走眼,当真是一去千万里。”
“谋师……”
“因你而死的人,就不算性命了么?”阅天机道,“是哪位高人传授你这般奇妙的道理?”
“我……”
“当初你进入‘飞鹞’之时,我是怎么对你说的?”阅天机一掠拂尘,“‘一入江湖无尽期’,你当是说着玩笑的么?你忘了你接下七窍玲珑心的时候我怎么警告你兹事体大的;成为七窍玲珑心的容纳之体是注定要牺牲性命的任务,我并未向你隐瞒任务完成之后的结果,而你也是在清楚的情况下决定执行。之前你一而再再而三接触纪无双,留下的尾巴都得靠同僚来扫,你是如何心安理得地觉得,自己节外生枝策反纪无双是不负使命?飘伶不说,你自己也想不明白,几年的训练你都拿去做什么了?”他将白儒飘雪之前的呈书摔到她面前,“如此自私……你可知你的路是多少飞鹞用血铺就,多少人明里暗里替你死?白儒飘雪,现在还觉得自己手不染血腥吗?”
“何况七窍玲珑心入体则融,你以为我会容你带着它去投奔寰尘布武的敌人么?”
白儒飘雪朝阅天机跪下,“飘雪有负谋师栽培,有负魂皇信任,可……”
“可情难自已。”葬魂皇道,“且又不想就这么死了,自己到底还是个人。”
但是一入飞鹞,哪里又有什么人不人,这样的乱世,这样的组织,做的又是见不得光的生意,虽求善终,但是谁又会真当自己有善终的一天呢?
白儒飘雪再拜道,“若得知心人,白首不相离。飘雪唯有此愿,还望魂皇和谋师成全!”
魂皇看着因为白儒飘雪那句“不染血腥”而怒火中烧的阅天机,又瞥了一眼抖成筛糠的女子,心道:“你就算是愿意为他死,人家也未必稀罕你的命。”
但白儒飘雪似乎是铁了心,且这本就是葬魂皇自己怂恿的,这一番戏不管演得好不好,如今都有了结果。
“当为情死,不为情怨。
既云情矣,此身何有。
崔护之花,韩翃之柳。
蜀女飘梧,汉宫叶流。
己无押衙,志无虞侯。
盟在海棠,萧郎离愁。
讬之语言,寄之歌咏。”
锦衣飘然袅娜,白儒飘雪跪地三拜后随飞鹞离去,她将会被飞鹞的“隐思蛊”洗去所有记忆能力。之后的去留,就与现在的这个“白儒飘雪”无关了
葬魂皇听着她这几句哀哀吟唱,却是走了神。“当为情死,不为情怨。”说得倒是容易,可长流必定有渊源,若将那源头都截断,这依水而生的草如何不枯,凭水而润的石如何不涸呢?
“那么魂皇,臣有事请教。”
葬魂皇后知后觉地发现,阅天机已经想通关键,朝他兴师问罪了。
“沉域之行,您到底遇见什么了?”
红发的君主想了半天,是直接晕倒还是装作戾气发作呢?最后他放弃装病,选择了放弃脸皮。
“我不想告诉你。”他还一脸委屈,“因为你瞒着我太多。总之现在谋师要做的事我已经明白,方才的事,除了白儒飘雪那句惹恼你的话,我难道配合得不好吗?至于那句话……谋师也不要再跟她置气了……”
“……你和三古奇皇做了什么交易?”这是压着火了。
“交易里说不能告诉你。”葬魂皇立刻回答,但无疑是火上浇油。他悄悄看了一眼阅天机,就连忙底下了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可心底却是雀跃极了,“他那么在乎我。”简直按不住要上挑的嘴角,“就像那个老头子说的一样,他不愿意我涉入这一场愈渐明晰的凶险之中。可又和那个老头说的不一样,他是怕我受制,伤及性命。”想到此,只能死死咬住牙,压住心里翻滚的情思。
“……魂皇……臣,不想把你牵涉进来,三古奇皇不必降世,臣也有办法对付圣教和圣灵。”闭上眼,压了压火气,意识到木已成舟的阅天机声音都有些抖。
闻言,葬魂皇笑了笑,轻声喃喃道:“谋师你知道么,你这么做,也很自私啊……总想着自己把什么都做了,让我坐享其成,都不问问我的意见。”红发的君主道:“所以我才会悄悄抢了一点你担在肩上的职责过来。这样你也就无须为难,接下来该怎么安排,需要我去做的事了不是么,因为,我都明白了。”
“我,都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