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上写诗,泥里生活———诗人余秀华剪影
张小笨
2017年,中国现代诗歌百年华诞。
100年前,胡适在《新青年》上发表诗歌,标志着中国新诗的诞生。100年后,女诗人余秀华主题纪录片《摇摇晃晃的人间》在全国点映,给百年诗路留下一个特别注脚。
近期,随着这部纪录电影在全国各地上映,今年41岁的诗人余秀华再次成为媒体的“宠儿”。尽管走路摇摇晃晃,吐词不清,媒体圈却盛传着一句话,“所有记者的战斗力在余秀华面前都变成渣”。
不先入为主、不预设话题、随心所欲地“策”,或许才是打开余秀华的合适方式。谈及爱情、欲望,她总是带着某种快意和幽默感,用力地咬出一个个金句,“身体之爱很容易,爱太麻烦”;关于写诗和生活,她淡淡地说,“没有规划,顺其自然”。
完全想象不到,两年前,余秀华只是湖北省钟祥市石牌镇横店村的一位农妇、脑瘫患者,在田野间写些诗歌,从未走出过农村,因出生时“倒产”、缺氧而造成脑瘫,使其行动不便,说话口齿不清。两年后,她出了三本个人诗集、在北大开讲、赴美国交流、登央视舞台,被媒体追逐,与名流比肩,被誉为“中国的艾米莉·狄金森”。
从无名到爆红,这一场命运的巨变,要从余秀华那首堪称“惊世骇俗”的诗说起。2014年10月,余秀华的爱情诗《穿过大半个中国去睡你》刷爆社交平台,一举成名。她的伯乐、《诗刊》编辑、诗人刘年这样评价:“她的诗,放在中国女诗人的诗歌中,就像把杀人犯放在一群大家闺秀里一样醒目。”
因为“脑瘫”“女诗人”“农妇”三个醒目标签,她的诗、先天缺陷不断被媒体和公众放大和评判。网络上,人们惊艳于余秀华的诗情直击人心,诗句质朴滚烫,毫无矫饰之感。而在一些学院派和诗评家眼里,却很不客气:“你说善良也罢,说糊涂也罢,更多的读者被同情心所绑架。”更有甚者,直指她的诗“不堪入目”“伤风败俗”,属于“荡妇体”。
对于这些评价,余秀华咧着嘴笑,坦承自己现在心态很平和,“世界上只有两种人,一种是聪明人,一种是傻X。不理傻X就是了。”
“如果一个女人的精神足够丰盛,多一个男人是负担”
2015年,注定是余秀华前半生的转折点。由湖南文艺出版社出版的余秀华首部诗集《摇摇晃晃的人间》上市,余秀华凭借诗作红遍中国。之后,纪录片导演范俭跟了余秀华一年多,拍摄制作了同名纪录片。最终,在被称为纪录片界“奥斯卡奖”的阿姆斯特丹国际纪录片电影节(IDFA)上,《摇摇晃晃的人间》获得评委会特别奖。
这部以“余秀华离婚记”为叙事主轴的纪录片,截取了余秀华40多年人生中的一个片段——成名之后,余秀华不顾家人的反对、舆论的指责,固执地结束20多年没有爱情的婚姻。一生为她操心的母亲,身患癌症离开人世。
那段不堪的婚姻,曾是让余秀华最为困扰的事。“离婚之后,觉得很快乐。两个人在一起,反而是一种互相折磨。如果一个女人的精神足够丰盛,多一个男人是负担。”余秀华对时刻新闻记者说,离婚并没有带来精神上的孤独感,至于身体上的孤单,没有办法解决。她担心很多问题,比如别人有没有艾滋病,“宁愿自己空着,也不会乱来”。
有人统计过,余秀华2014年至2015年1月20日面世的诗里,“爱”出现了140多次。余秀华曾经说:“切肤之爱和灵魂之爱,我都没有经历过,我还是不甘心。”有人说她的诗里隐藏着“一只发情的母豹子”。
“身体之爱很容易,爱太麻烦。”余秀华坦言,成名并没有对她的爱情带来多少帮助,但是也不想再婚。她直言,男人本性就是动物,永远不可能理解女性。女性是人,所以你要和一个动物相爱,就降低了女性自己的品味。“就像贾宝玉说的,男人都是泥巴做的,女人是水做的。泥巴都是很肮脏的,不信你试试看。”
尽管余秀华始终认为男人相当肤浅,只重视外表,但她也享受“调戏”他们带来的小小喜悦感。她身上有种无所顾忌的从容,给男性朋友送过避孕套,时常调戏圈内男诗人,“因为我是爱动物协会的,专门养宠物。”她狡黠一笑。
离婚,是余秀华掌握自己命运的最好证明。她曾经说,结婚是她这辈子做过的最后悔的事情,而离婚是她这辈子做过的最正确的选择。“这没有什么可争辩的,人们要观看我的生活。我总是怜悯地看着对我议论纷纷的人,他们有没有足够的认真对待生活?当然我也许也不够认真,但是我从此进入了我喜欢的一个生活方式,是的,我喜欢这宁静的没有争吵没有猜忌的日子:一个人的日子。”余秀华在离婚一周年的日子里如此写道。
在婚姻生活中,柴米油盐的日常琐事她可以接受,但精神上的隔膜让她度日如年。“地里的一朵花,我说好看,他说不好看,这就是价值观的问题了,这就不好办了。”
但单身并不意味着就会有新的爱情降临。“我这个条件,不符合男性的审美标准,所以缺什么补什么,才会在诗歌里写很多关于爱情的诗歌。” 在她所有诗作里,描写爱情的诗数量最多。
她曾经在一首题为《离婚证》的诗里写道:只是,身份证我总是用到/比如生病住院,邮局取东西/残疾证我偶尔用到/比如申请低保/但是离婚证有什么用呢/我不再结婚,从此独身。
“儿子比诗歌重要”余秀华如是说。
有过多少喧嚣,就会有多少寂静。
现在,除去参加诗歌研讨会、读者见面会、新片发布会的四处奔忙,余秀华大部分时间还是呆在横店村,和父亲住在一起。依靠着版税养活自己、供儿子读书,生活温饱没有问题,日常开销也不大。“生活的本质是苦痛。有了收入,你以为我就摆脱了苦痛?”余秀华反问说。
在余秀华眼中,儿子比诗歌更重要。嘴上说不牵挂,但和儿子的联系从不间断。就连采访时,还在给儿子发微信。余秀华的儿子,现在就读于武汉一所大学,“90后”小鲜肉。她说,平时在横店家里的时候,两人会成天黏在一起聊天,互相逗着玩。“没有儿子的话,早就离婚了,不会等到现在。他给了我很大安慰。”关于纪录片,余秀华却不希望让儿子看到:“让他看父母离婚,不是见鬼了吗?”
“他有点孤僻,但是也很独立。性格像我,因为我也很孤僻。”对于儿子的将来,余秀华抱有深深的悲观。“他将来找不到工作,我也不会管;找不到媳妇,也不关我的事。”“爱谈不谈,不谈最好,免得将来结婚麻烦。”……接着话锋一转,又陷入自我矛盾,“像刚才他需要钱,我给就是。”
散文集将出,想写小说
余秀华的意外走红,新媒体功不可没。正是因为微信朋友圈的疯转,才让原本小众的诗歌在大众中传播开来。
然而,因为脑瘫,余秀华却始终做不到“高产”。她只能用右手使劲按着左手写字,诗歌字少,排列起来简单,写起来更容易。这两年,在双手的颤抖中,写出了《月光落在左手上》《摇摇晃晃的人间》《我们爱过又忘记》三本诗集。“不写又怎样?以前没写,还不是把日子过了。只要能吃饱穿暖,其他都是附加的。”尽管写字艰难,接下来,她还是会出散文集,也想写小说。
电脑是对余秀华的一种解放,不必再用颤抖的手握笔书写,而是伸出左手食指敲击键盘。余秀华开始尝试写一些媒体专栏,但是产量也不高,“写不过来”。她开通了微信公众号“余秀华诗歌”,现有粉丝2.5万多。“公众号要学会骂人,越骂越多,不骂就减少了,真的是这样。”
在网络世界里,余秀华好战,攻击性强。7月5日,余秀华在公众号里发了一篇文章《汪国真凭借一句废话混了一辈子诗坛》,瞬间哗然。“我骂了汪国真,把他的粉丝得罪了,同时也得罪了自己的粉丝。”即便是一向无所顾忌的余秀华,头脑也很清醒:“汪国真的粉丝,很多也是我的粉丝。得罪了他们,谁买我的书?”于是,第二天她又发了一篇《昨天为汪国真骂我的,我给你们发红包啦》,打开地址一看,竟是“想得美”三个字,令人啼笑皆非。
对于粉丝们的疯狂举动,余秀华满腹好奇。她和时刻新闻记者分享了一个事,有个网友把身份证拍了照片,留言说“余秀华,我想和你共度余生”。“你说,他想干嘛呢?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套住我,包括儿子。我想找个‘90后’(男朋友),你觉得呢?‘80后’是不是老了一点点?”话没说完,余秀华早已乐不可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