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才打开冰箱,苹果被他放进保鲜仓。
呼啦啦扯段卫生纸,用胶带封上,拿记号笔写字:此冰箱暂停使用。
说,谁要敢动一下冰箱,就要跟谁生气。
以我对有才的了解,不至于为了一颗苹果跟人闹脾气。
所以事情的关键所在:苹果是张雨下送的。
我劝有才说,苹果毕竟是水果,水果就应该有水果的命,水果的宿命就是被人吃掉,或者任由其腐烂变质。
有才说,你需要一些想象力。
我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什么?”我问。
他说,我们只要不打开冰箱,它就一直是完好的。
是永恒。
我不能理解他的意思。
东叔连连摇头。冰箱里有他的冰啤酒,啤酒被喝掉才是永恒。
夜深人静,月上三竿。
橘子吃多了胃里不好受,很久都没睡着。
老叔已经睡死过去,我望着天花板发呆。
有才诈尸一样地从床上爬起来。
我没出声,他显然不知道黑暗中的我正在窥视着他。
我很好奇他下一步动作,对于他来说,在他的角度来说,自己正处于一个独处的状态——人在这种时候会做出什么样的傻事,一点都不奇怪。
有才将魔爪伸向徐东的那台二手的电脑,浏览器上的地址指向微博。
有才有个长到让人窒息的微博账号名,叫做“带你去看人工降雨落在这地球上”。
头像配图是一位用水泵浇花池的园丁。
这长到无敌的名字,直接导致我一直提不起兴趣输入那么多字加他好友。
删删改改无数遍。
可以看出,有才很是纠结。
这可急坏了我,我可是个急性子,看人磨磨唧唧便感觉百爪挠心。差点没忍住结束装睡,跳起来抓起他的手帮他按下发表键。
终于。
应该感谢他没有再继续折磨我。
他发表了。
我视力不错,两眼5.0。
他写道:
二十岁左右最大的最大自由
想搞对象的时
搞对象
不想搞对象时
写首诗
都会写诗了。
我猜,这厮怕是坠入情网了。
要我说,搁前几年前发这种小骚诗,还可以勾搭下妹子。现在根本行不通,她们都改玩段子和表情包了。
第二天,我再次回到店里。
总感觉哪里不对,不知哪里出了差错,气氛冷了不少。
张雨下话变没以前多,一旦闲下来,磨完咖啡豆,就能看见她吧台上双手捧着小脸,发好长时间的呆。
有时我会不懂风情地打断她,醉翁之意不在酒地讲些有才儿时的趣事,并且把自己说的十分猥琐来衬托有才的高大伟岸。都说女人如衣服,有才现在想要一件衣服,作为穿一条裤子长大的兄弟,我自愿充当背景板。
比如说,有才小时候是当时我们班第一个学会叠千纸鹤,心灵手巧,绣的一手好“十字绣”,跳皮筋好的班里好多女生都自愧不如。我当时却连被子都不会叠,十分愚钝,沙包都缝不好更别提跳皮筋了。说有才打小就一表人才,有理想,有道德,有文化,有纪律,有担当,三观极正。
雨下似乎对我我瞎编乱造的故事不太感兴趣,只是低声说了一句:“他人不坏。”
她的回答,让我有些摸不着头脑。千纸鹤,十字绣,跳皮筋好像都和为人沾不到边吧。
或许我该替有才开心,至少从的语气来看,雨下的话说明,他还没有差劲到不可饶恕。
“对了。”雨下眼睛亮起来,突然想起来点什么。有点事想请你帮忙。之前听你提过,说你叔叔是个发明家?”
“他确实是喜欢鼓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太好了,你下班后有时间吗?”
我吗?我指着自己的下巴。
“对啊。”
“现在不可以说吗?”
“怪我粗心,材料忘记带了。这忙你可一定要帮我。”
“事先说明,出卖肉体的事我可不干。”
“想得倒美啊你。”
交班后,我借口说赵哥托我去取些东西,让有才驱自行车先行一步。
我答应帮忙,又怕有才误会。
我说,就不用等我了,忙完我自己打车回去,可以比比谁先到家。
一听比赛,有才的倔劲上来了,没有丝毫犹豫,扭腰提胯,一路狂蹬,绝尘而去。
张雨下早早在咖啡馆后面的停车场等我。
我借着月光摸索过去,满满当当的停车场只有一辆车的远光灯亮着。那车外边看起来线条优美,只是远远地看不清牌子。
我跳过铁栏,抄近道,来到那辆车跟前。
手刚伸出去,还没等我出声,副驾驶的车窗落下来。
张雨下探出脑袋抱怨说:“好慢啊你,快上车。”
“你这可不像求人帮忙的态度。”我说。
“哈哈,说笑的啦。”
我拉开车门跳上去。
车内黑乎乎一片。
汽车仪表蓝盈盈的光打在司机的脸上。
是个中年男人。
他的样子很奇怪,身穿黑色西装,手上套一双纯白色棉手套,放在方向盘上,鼻梁上还架着一副貌似很酷的墨镜。
“刘师傅,我们走吧。”
大约十分钟车程,汽车驶入一处高级公寓。
起初我怀疑司机搞错了路,这种地方哪是我们这种“打工仔”住得起的。
雨下耳朵里塞着耳机,哼着浅浅的调子,摇晃着脑袋目光游离。既然她没说什么,我也不好说插话。
“到了,下车下车。”
“这儿?没搞错吧?”
“当然,你跟我来就行了。”
“可……”我还未提出质疑,就被张雨下打断。她把耳机缠好放进卫衣口袋,抓起我的胳膊往里走。
我脑子乱成一团,迷糊地跟在她身后,随她走进电梯。
按下目标楼层:18。
直到她拿钥匙开了门,我才后知后觉,“你家?”
“我只是平时自己住这儿,爸妈平时忙,很少来看我,冷冷清清,算不上是家。”
“忙了一天,累坏了吧,你找地方坐下休息会儿,想喝点什么?”
“随便。”我一屁股坐在沙发上。舒服。
“别动!”我说。
“怎么了?”雨下回头笑问。
“让我猜猜,你前面的那个一定是,你的卧室,我猜的没错吧哈哈。”
“什么啊,”她笑弯了腰,“住在这里面岂不是要冷死掉。”
她打开了门。
半扇墙大的双开门冰箱,我发誓这辈子头一次见。
“挑一个出来。”
白色,红色和蓝色的酒。瓶身上全是洋文我也看不懂。
“我爸的藏酒全在这儿,让我妈知道了不得杀了他,酒瘾犯了会来喝点。说是来看我,我还不懂他的心思。”
“也许是你错怪他了。”
“可毕竟是我亲爹,打断骨头连着筋。这不,上周来我这儿喝了点酒,可能度数高了,哭哭啼啼的。他平时不是懦弱的人,喝了酒倒是会有一点。我旁敲侧击才知道是公司出了点问题。也是为什么请你来帮忙。”
雨下为我倒上酒。
“谢谢,我不太能喝酒。”我说。
她从方桌上取来一沓文件,给我看。
我其实看不懂,出于礼貌,随便翻了两页。
“一直以来公司的重心都在提高生产上,疲于创新。导致产品落后,目前不能很好的被市场接受,有货卖不出去,产品大量积压,成了大问题。
前些日子我爸意识到有必要在技术方面做些改变,却一时找不到合适的方案。之前听你提到过一次,说你的叔叔是搞发明的,不知道他会不会有什么好办法?”
“发明家或许谈不上,他自称‘发明爱好者’,正失业在家,整天无所事事,为生计发愁呢。”
张雨下举杯,“那就多劳烦你们了。”
酒杯相撞,发出脆响。
酒瓶上看不懂的,繁琐字母给人的第一感觉就是:贵。
而且通常是,瓶身上的字母越繁琐价格越贵。
我推断,这几瓶酒就特别贵,因为上面的文字我一个都不认识。
一时想不明白,以张雨下这样的家业,明明可以随便出点钱自己当老板。为什么还要出来打工,受制于人,受这份罪?
有钱人的心思真难懂。
不过话说回来,要是人人能懂,大家就都是有钱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