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本质上说,《溢出》是一本调查报告,缘起是外交学院政治学教授施展,看到贸易战后中外媒体有很多说法,比如,中国产业工人工资越来越高,中国制造成本越来越没有优势,中国的制造业工厂,必然会迅速转移到越南、印度这些劳动力更便宜的地方。为了弄清楚中国制造到底是不是在迅速向外转移,是不是中国制造前景一片悲观,施展就跑去越南做了一阵调研,了解了越南制造业的基本情况。宏观方面,中国制造业是通过改革开放崛起的,我们先解剖一个样本---江苏泰兴市溪桥乡。泰兴市外号“世界提琴之都”,做各种大提琴、小提琴,产业的核心在溪桥乡,这么一个小小的乡镇,有220多家提琴生产企业,提琴产量占中国市场的70%,世界市场的30%,这个产业集中度可以说是中国制造业的一个缩影。这个溪桥乡做提琴的产业是怎么发展起来的?简单来说,最早的时候是上海有个提琴厂,三年困难时期的时候效益不行,遣散了几个工人回老家,其中就有几个工人是溪桥乡的,回家后,他们一身做琴的手艺不想荒废了,就弄了一个小作坊,教徒弟做提琴,70年代的时候居然发展成了一个小型工厂,叫溪桥乐器厂,但产品不大行,基本只能给外地的大厂生产点零件。后来有个叫何彬的人,因为右派身份被下放,他是铁道游击队主题曲的词作者之一,也是东方红的词作者之一,他精通乐器,就帮着溪桥乐器厂技术把关,终于能生产出质量过关的提琴了,但厂子的管理一塌糊涂,工人经常打架,再后来就改革开放了,没人愿意接这个烂摊子,乡镇的领导让一个叫李书的人接手,他用了30多年的时间把这家乡镇企业发展成了世界第一大提琴生产厂,并让泰兴成了世界提琴之都。
李书主要做了三件事:顺应政策/发展产业供应链/走向全球市场
产业政策有指导意义吗?经济学认为,企业家是知道哪个产业有前途的唯一群体,人家拿真金白银试出来的,但是政府的规划往往是脱离市场的,政府认为某产业应该大力发展,就去给一些产业规划或指导,再很多自由主义经济学家眼里是低效率的,政府不可能发现市场机会,硬去扶持、补贴的话,一是浪费钱,二是滋生腐败。政府应该当好裁判,别下场比赛,产业往哪发展交给市场自己判断。不过这都是理论上的分析,现实层面是,李书把一家乡镇企业做到了世界第一,靠的就是顺应产业政策。
比如,1984年,国家体改委提出鼓励城市的工厂与乡村的工厂形成经济联合,李书就去和上海提琴厂谈了一个为期10年的联营合作,溪桥乐器厂就成了上海提琴厂泰兴分厂,10年以后协议到期,工厂再次独立,但此时这家泰兴最大的提琴厂,已经进入全国提琴企业前10强了。1994年,国家又提出走工贸联营发展企业,李书认为,现在产能足够,缺的是销售能力,必须建立起强大的渠道,所以李书又和上海一家大型文教用品进出口公司签了10年的工贸联营协议,利用上海公司的渠道推动产品销售。1996年,为了尽早加入WTO,国家加大了对外开放的力度,李书再次抓住政策封口,与美国一家公司达成合作,实行中外合营,拓展到了国外市场。
所有这些关系到企业生死存亡的大节点,都是国家产业政策引导他们去实现突破的,至少这个案例里,产业政策不仅是有效的,而且很超前。为什么自由主义经济学家理论上的分析不对呢?
没有一种能适用于所有场景的理论,自由主义经济学有它的应用场景,对于18、19世纪的英国和20世纪的美国这些先发国家来说,保持小政府、不干预市场的产业政策是合理的,他们没有可以学习的对象,自然就没法在国家层面定一个目标去指导企业,只能靠企业自发的去摸索去尝试,政府当好裁判保证执法工作就行。
但是比英美后发的国家面对的环境不一样,后发国家可以细分为两种,一是类似保加利亚、乌拉圭、突尼斯之类的效果,没有什么经济以外的追求,不需要业没有能力制定产业政策,所以它们业按自由主义经济学来,而另一类后发国家,如德国、日本、中国,有强大追求的国家,最起码是主导一方的强国,它们有着经济以外的追求,希望独立自主,不愿意依附别人,又加上有些路,英美国家已经走过了,后发国家知道结果和实现方法,所以这些国家基于国家的战略考虑制定产业政策,集中资源和力量去实现目标是完全可行的。
应该说,自由主义经济学对政府行为的批评是有道理的,产业政策确实会经常扭曲市场价格,让资源流到原本不会去的低效率领域,但从国家的角度看,效率并不是经济中唯一要考虑的要素,国民经济的自主性同样是个重要目标,它关系到一个国家在国际分工中的地位。
李书在1984年和上海提琴厂搞城乡经济联营的时候,依照工业化的逻辑,把小提琴的生产过程给一道道细化成了183道工序,李书当时的想法是,工序细分了显得更专业,更容易打动上海提琴厂,李书没想到的是,这个工序细分的基础上,后来逐渐形成了提琴产业的供应链网络。因为183道工序太多了,需要加工大量的零部件,一开始都是溪桥乐器厂自己完成所有的环节,但是效率非常低,到90年代开始,陆续有了一些小工厂给他们做配件,后来小工厂越来越多,大家彼此之间分工越来越明确、越来越专业化,现在每一道工序都由专业化的工厂负责,这就形成了一张巨大的相互嵌套的供应链网络,这才是世界提琴之都的根基。
1996年溪桥乐器厂和美国一家销售公司合作,到98年底,公司60%的产品都销往美国市场。中国企业人力成本低、供应链配套完善的优势,就在国际市场上显示出来了,迅速击败了其他国家的提琴生产商。而国外庞大的订单量也加速了泰兴当地的供应链的专业化程度,这是一个正向循环,工业链越专业成本越低,国际竞争力越强,国际市场份额拿下来的就越多,而国际市场份额越多又会进一步促进供应链继续完善,不可能有其他国家能和泰兴提琴产业竞争。
双循环格局包含一个是发达国家和中国,发达国家为了放大他们在产品创新上的比较优势,主动去工业化,承接工业制造能力就是中国,中国与发达国家之间形成一个贸易循环,中国出口工业制成品,发达国家输出服务和创意,另一个循环时中国和第三世界国家,尤其时能源、资源出口国,中国制造需要大量能源、原材料,双方之间存在大量贸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