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凤九熬好雪莲汤药进来的时候,东华已经醒了,折颜在一旁静默着,不曾言语。
她心下凛然,却仍保持微笑,端着碗来到榻前,“帝君醒了便好,我熬了雪莲……”
“放下吧,九儿。这雪莲,于本帝君已无用了。”
一怔,手里的汤药摇了些出来,烫得她险些打翻。
“九儿……”东华将她手中的碗放置到一旁,替她擦了汤渍并握在手中揉着,眼看着她忍不住快哭了,他却没有办法。
她难过,他没有办法。
折颜叹了口气,离了太晨宫。这世间太多的悲欢离合,皆源于情,只不过他们不够幸运罢。
“帝君,我没事。”
凤九径自擦了眼泪,仍笑着看他,“无论怎样,我都会陪着你,你不会孤单的。”
“傻九儿……”他将她搂进怀里,隐下眼中的水纹,吻着她额间的凤尾花,眷念不已。
自那一次东华昏倒后,便再没有出现心绞痛的症状,可他的身体,却愈发虚弱,比从凡间历劫回来时情况更糟糕。
终于到了凤九生辰这一天,早已托折颜转告没回青丘,白家人也能理解,他们夫妻二人的时间不多,能处一日是一日了。
这一日两人在院中相拥坐了一天,从朝阳升起到日暮垂落,眼见天色渐暗,东华再次开口,“九儿可还有什么愿望?”
怀中的人笑容淡淡,心里十分满足,“我说过,只愿能和帝君在一起。”
东华望着怀中的人,抚过她的脸颊,他爱她,爱惨了她,可就是拼了命也无法再和她一起了。静了许久,他终于缓缓开口——
“九儿,喝了忘情水吧。”
明显感觉到怀中的人身子一僵,接着听她道,“帝君,我可以陪你一起应劫,我不怕。”
他眼中含笑悲戚,曾这样想过,却时刻记得将她娶回太晨宫时与狐帝承诺过,“即使身归混沌,也定叫人不能伤她分毫。”
旁人伤不得,他如何能带她应劫?她还有很长的人生要走,她还有很多美好的事没有经历,他不忍。
“九儿,你还可以活很久很久,你还有许多爱你的人陪着你,忘了我,你一样可以活得很幸福。”
凤九在他怀中头摇晃得厉害,抬眼盯着他,隐着委屈,抿了抿唇,“我爹有我娘,姑姑有姑父,四叔有折颜,可我,只有你,你也只有我啊!为什么你不让我陪着你?”
是啊,他只有她。可他却不能自私地带她一起应劫。闭上眼,东华深吸一口气,“喝了忘情水,便回青丘去吧,太晨宫即将破败,九儿不要看了。”
许久,她都不曾应他,只依在他怀里,天色愈晚,她在他怀中沉沉睡去。双手紧紧抱着他,半分不肯松开。
东华拭去她眼角的泪,夜色溶溶,隐去了他的表情,只将他吞噬到阴影里,他不言,将她抱回殿中。
长夜寂寥,他站在榻前望着她,在理智和欲望里挣扎了许久,最终,像是狠下心转身,一步步往外走去,留下那女子一人徘徊在梦中。
清晨醒来的时候,除了侯在外殿的司命,别无他人。
晨间微冷,她顾不得多加件外披,快步上前,“帝君呢?”
司命沉思几许,从袖中取出一纸信封,奉上前,“帝后,此乃帝君亲笔,托我转交与您。”
她见他恭谨的样子,隐隐觉得不对,盯着那信封未接过,“有何话,帝君不与我面说?”
“帝后还是自己看吧。”
司命再次作了一揖,有些话,旁人是说不得的。
凤九犹豫地接过信封,抽出纸的刹那,一股血腥味便淡淡弥散开,前端的“休书”二字便直入她眼,叫她心惊,双手一颤,几乎丢了纸。
血写休书……
为了让她回青丘,他竟如此决绝,相守万年,当真这般容易放下?
凤九唇被咬出了血,睁大的眼睛里蓄了水汽,“帝君在哪里……帝君在哪儿?!”
“帝后,帝君吩咐过,您不必去找他,由我送您回青丘。”
司命也心下哀叹,毕竟侍奉了他们二人万年,自是不忍,“帝后,相见不如不见。还是别叫帝君难过了。”
“我要见他!我一定要见他!这血书……”凤九泪一下便涌了出来,抖着手中的薄纸,话音发颤,“我要他说清楚!”
司命欲要拦她,却被她一瞬定在原地,平日里当她是小殿下惯了,忘了她已是上神,自己根本阻止不了她!
司命运了半天内力也动弹不得,眼见凤九跑了出去,情急之下,只得用传心术通知帝君。
晨风吹着她的薄衫,缕缕纱裙飘飞,凤九寻遍了太晨宫里外,到了院中,见那失了灵气的花草开始枯萎,凋零那方景象已有破败的痕迹。
心中更加慌乱起来,“帝君,你在哪儿?为什么不见我?为什么要写这东西给我?为什么!”
无人回应她,叫她害怕,比当年误入灵境时更甚。
她跌坐在地上,颤着手摊开那被揪皱的血书,眼泪滴滴映上,融进了干涸的血迹里,嘤嘤哭泣的声音,叫人肝肠寸断。
她哭得眼前水雾模糊,东华无声站在她身旁,俯下身去,将紫色外披搭在她身上,“九儿。”
一声“九儿”,她以为是幻听,怔着眼睛盯了他好一会儿,抓住他的手起身,“帝君……”
“我已在信中说的清楚,为何你还要如此任性?”
不等她说完,帝君便抽了手退开一步,凤九手中一空,晃神间,还以为回到了万年前被他拒绝的时候。摊着那破皱不堪的血书上前,直盯着他的眼睛,轻言道,“帝君,是要赶我走么?”
他没有与她对视,漠然望向前方,他的眼底深邃黯淡,包含着他的隐忍和压抑,“是,我要你回青丘。”
方才被咬破的唇又有了痛楚,凤九颤着唇开口,“帝君……真舍得?”
她的质问,换来他的沉默不语,叫她明白了。
松开手中的血书,凤九流泪笑着,“那凤九就如帝君所愿,再不回来了。”
她目光不曾移开,只听他说了句——
“好。”
她便是不知该如何了,一步步往外走去,脚下的佛铃声窸窣作响,叫他们二人都听得清楚。
“九儿。”
脚步乍停,她微微侧身,“帝君对我,还有何话要交待的?”
“答应我,永远都别回头。”
他身归混沌,不可逆转,回头即是痛苦,他不忍。
他的声音在院中低旋,随风进了她的耳,她一步一步往前走,“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