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简介:传销禁止后,几个来自四川一个偏远小山村的传销难民在海口、琼山、三亚等地所经历的人生沉浮……
目录
一 晴天霹雳 二 静坐示威
三 熬夜 排号 四 买了皮包公司的摇摆机
五 首次退机受挫 六 求刘红冒名退机
七 大雨中的等待 八 担心刘红变卦
九 刘红给我打气 十 和警察正面交锋
十一 空手而归 十二 小酒店的交流
十三 人们的疯狂 十四 退掉一台机器
十五 退机后放纵 十六 大骗子朱梦香
十七 找彭老师打听消息 十八 又到传销课堂
十九 狼狈的童晓鹏 二十 初遇林老皮
二十一 为生活费争吵 二十二 张涛掉钱
二十三 初揭骗局 二十四 丰盛的晚饭
二十五 海边谈心 二十六 揭杨云凤老底
二十七 找杨云凤算帐 二十八 海岸线之美
二十九 录相厅之夜 三十 又找杨云凤
三十一 提出找工作 三十二 林老皮跳楼
三十三 买了假银元 三十四 退掉父亲的机器
三十五 去留的挣扎 三十六 找到第一份工作
三十七 难兄难弟 三十八 意外受伤
三十九 痛苦的决定 四十 告别海南
一 晴天霹雳
那一天,国务院关于禁止一切传销的通知在各大报纸登出以后,我们所处的整个海口都沸腾了。那天是一个大晴天,碧空如洗,万里无云,但这个消息对当时正在从事传销活动的我们来说,却无异是一个晴天霹雳。
当我从别人那里听说这个消息时,根本不相信这会是真的,但同伴们带回来的一份报纸,使这个消息马上得到了印证,在那一刻,我觉得天快要塌一下来一样。
当时,我到海口刚一个多月,业务发展得不好,直属的有两个下线,一个是我父亲,一个是我的大舅哥。我们三人投入壹万壹仟柒佰余元购卖了三份产品加入传销公司,主要包括两台摇摆机和一份保健品,而且这还不包括我们来这里所花费的车船费、吃、住等费用。
他们两个完全是为了支持我,才到海口来的。为此,我父亲拿出了他微薄的积蓄,而我的大舅哥则是将一个好端端的修车铺关了门,向朋友借了些钱,才凑足了这笔费用。眼前,这笔对我们来说都是来之不易的财富,就要被这片狂潮卷得无影无踪,面对我至亲的人,我拿什么向他们交待啊?我简直不敢往下想,颓然地坐在地铺的一角,犹如凝固了一般。
过一了会儿,我听见一个声音在喊我,才稍微有一点清醒。大伙虽然神情都很黯淡,但经过商量之后总觉得哀声叹气也不是办法。况且当时传销在全国的受害者逾百万,现在说停就停,那么我们作为投资投入到传销公司的钱,是不是就白白地送给传销公司那些人,别说我们会坚决不答应,国家也不会听之任之。
我们决定到我们加入的传销公司去看一看。
当我们赶到位于海口市公共汽车总站旁的海口市金林贸易公司时,公司门前早已被挤得水泄不通,并且很多人手里还提着他们为实现他们的财富梦想而在传销公司所购卖的产品,正午的阳光无情地炙烤着这些焦急等待的人们,人在这时早已没有了什么尊严了,尽管一个个被晒得大汗淋漓,并且男男女女的挤在一起,但没有一个人离开,所有人的视线都朝着一个方向—公司的大门。但往常对我们敞开的大门,早已被警方设上了岗哨,任何人都不准进入。
我挤在嘈杂的人群中,不断地听到各种耸人听闻的议论。所有的议论无不透出每个人对这件事的担忧和焦虑。队伍还在不断的扩大,公司面前聚集的人越来越多。而公司方面,据说在早上有一个小时左右,对没有超过退机期限的人曾办理过一批退机,但很少有人得到全退,而当更多的人得到消息赶到公司时,整个事态已经发展到非公司可以控制的地步,不得不由警方出面维持,退机也就宣告结束。警方到了以后,在墙上的一个醒目的位置贴出了一个通告,告诉大家要冷静,国家和政府会妥善处理此事。
但在这个时候,谁又会冷静下来呢?
据消息灵通的人士讲,我们所在金林商贸公司业绩还不算好,但在短短的一个多月的时间里,他也拉了将近五千人加入,仅这样一算,它所收取的购机款就达到了两千多万元,如果是算上以前加入的,这个数字一亿都不止。而且根据传销公司的运作模式,这其中相当的一部份,已作为公司的利润,流入了老板的腰包,你现在要想让他们将已经吃进了嘴里的大肥肉吐出来,简直比登天还难!况且,传销公司之所以在海口能达到蓬勃发展,地方政府的放任和纵容也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我忽然想起刚到时,为了证实这家公司的合法性,我们曾到海南省工商行政管理局去咨询过,可是这些政府部门的人也是说得含糊其词,这难道不能说明些什么吗?脑子里这样一想,那种绝望、崩溃的感觉再次向我袭来,压得我喘不过气来。我茫然地站在这群无助的人中间,默默地等待着,盼望着奇迹的出现。
二 静坐示威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可以说是我最难过的日子。每天吃过早饭后,我便准时向公司赶去。
公司的门前,聚集了大批和我一样的人。我在人群里挤来挤去,听着各种各样的不好的消息。人们的谣传越来越多,这边才听到可以退机的消息,那边又有人说总经理携款潜逃了。虽然这些消息从来没有得到证实过,但我感觉到形势是越来越糟。
公司门口开始有人以几百元的低价出售花三千九百元买来的摇摆机,而更多的传销人员则是带着不退机绝不罢休的决心,不分黑夜的地在公司面前守着,稍好一点的铺一床凉席,差的就坐在几张旧报纸上,我和他们一交谈,才得知他们因为欠房租被房东撵了出来,身上仅剩一点吃饭的钱,更谈不上回家了。
到了第三天晚上,传销人员中间便互相传播着一个消息:总经理带着一亿元跑了。因为传播这个消息的人实在太多了,大家都信以为真,人群里一种恐慌而又绝望的情绪四处漫延,也更激起了一些人对政府的不满,有的人已经在打算到政府去讨个说法。
当我第四天一早到公司时。门口那一片被警方拉起了警戒线,不少佩枪的警察出现在现场。停在路旁的警车,静默而又庄严,使人感受到一种莫明的紧张的气氛。我听到的消息是昨晚有为数不少的人到市政府去静坐了,据说今天将有更多的人来这里静坐示威。虽然这个消息并不确实,但今天来公司的人的确增加了许多,不但街对面站满了人,而且向街道两头延伸了近百米,公司门前的静默似乎感染了人们,今天的人群失去了往日的喧闹与嘈杂,人们三、五个站在一起,小声的议论着,不知有什么事会发生。
大约十点钟左右,靠近大门的那边忽然传来一阵喧嚷,紧接着我看见后面的人们犹如浪潮一般向前涌去,仿佛就在那短暂的几秒钟的间隙,只听得”轰”的一声,人们又像退潮一样迅速向后退去。这时,从人群中传来一个人带着哭腔的喊叫“我要退机!”这个声音还没有消失,更大的声音如炸雷一样响了起来,沉静的人们再也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他们不断地簇拥着前面的人向警戒线涌去,那条像征着权力和威严的纸带被冲垮了,车流被堵断了,整个龙华路一片混乱,警察退守到了门口。
这时,只听得一阵急促的警报声由远及近,只见几辆警车在人群的外围嘎然而止,车还没有停稳,便从车上跳下来一些警察,向骚动的人群冲去,几个退得慢的人,马上被扭了起来,扔进了警车里。
这一切发生得是如此突然,,令所有的人目瞪口呆,但在那一瞬间,人们仿佛什么都明白了,有的人发出绝望的哭声,更多的人在不停地哭喊着“我们要回家!”
我站在人群里,勉强忍住没让自己的眼泪流下来,但我的心完全沉浸在巨大的悲哀和绝望之中,终于我也随着人们哭着吼了起来:
“我们要回家,我们要公道!”
三 熬夜排退机号
终于等到了退机的消息。
确切的天数我记不清楚了。只记得那是个晴朗的夜晚。吃过晚饭后,我和几个伙伴坐在路边的花坛上,看着街景发呆,出租车载着去赶赴这都市繁华夜生活的人们在我们面前来回穿梭,但这一切都与我们这些异乡人无关。
夜空是那么的蓝,遥远的天边,天空是静静的,四周也是静静的,我们的心也是静静的,经过这么些天的煎熬,我们每一个人都麻木了。
大约十点钟左右,我看见一个人从我们出来时走的小路向我们跑来,一边跑一边喊“你们还不赶快去排队,公司正在编号,明天就要退机了!”
还没等他的话说完,我们几个抬起腿就出租屋跑去,将早已包装好的摇摆机一拿,拦上一辆出租车就往市区飞奔而去。
等我们赶到公司。公司楼前早已是人潮涌动。幸好公安、工商、城管都参预到了这一次的行动中来了。人们排成两排,向大门两边的街道延伸着,我排在右边的一路,我们这排队伍,顺着房屋的墙壁向后延伸了约五十米左右,就拐上了一个商场外面的大地坪,队伍顺着地坪绕了一圈,向过街的天桥折去,我们就刚好排在地坪上。
每个人的面前都放着一台或几台摇摆机,有的人在地上铺起了凉席,准备在这里通宵达旦的守候了。
夜已经很深了,路灯发出的柔和的光芒。灯光透过树枝照过来,飘散而又迷茫,人群的静默似乎被它折射得在些怪异了。看着、看着,我觉得自己的意识也变得有些模糊,只是机械地随着长长的人流向前挪动着身躯。在商店玻璃橱窗那块巨大的玻璃里,我看见了一张疲惫而又脆弱的脸庞,上面写满了孤独和无助,而我也仿佛无力支撑起整个身躯,只想找个地方将自己的身体靠上去。
那一刻觉得时间过得真慢,不知什么时候才轮得到我。但我有什么法子,等下去还有一线希望,那是我们很多人唯一的生路,除此别无选择。
排到午夜四点多,我们符合条件的人总算拿到了盖着公司大红印章的退机序号。
四 买了皮包公司的摇摆机
可还没等我来得及松一口气,坏消息又传来了。
原来我们先到海口的这一部份人都上当了,购买了三亚一家非法公司的摇摆机。虽然我们的购机单加盖的都是“海口金林商贸公司“的业务公章,但有人在公章上做了手脚,一个公章是非法刻制的。听到这个消息,大家全都急起来。
我赶忙翻出我保存的三张购机单,一看,顿时愣住了:我所购买的就是那家非法公司的产品,一种被骗的感觉使我险些站立不稳。稍稍冷静下来,我又觉得我还算是比较幸运的,因为我父亲和大舅哥买的是正宗公司的产品,并且两份产品都在退机的有效时间内。而和我同时来的几个伙计,几份产品都是非法公司的产品。况且眼下,我已顾不上其他了,当务之急是要把他们的两份退掉。但他们在来海口后不久都回老家去了,而我父亲所买的是公司推出的另一种保健品,而公司开出的单子上却写的是摇摆机。在目前这种混乱的局面下,退机是相当严格的,如果不准代领,那我可怎么办?况且,我的序号是998,要是退到这个号时没有钱了可怎么办?
五 首次 退机受挫
果然海口这边的退机实行了严格的检查。为了防止有人冒领,退机者必须是本人,而且还要持有本人的有效身份证,才能通过检查去办理退机。从公司大门到办理退机的三楼,共设了四道关卡,特别是头两道,不但要仔细查看身份证,还要仔细辩认你是不是身份证上的人,负责检查身份的警察,对照着身份证,从上到下把你打量,直看得你毛孔发直、后背冰凉,仔细确认了,才会放人进去。如果查出是来冒领的,直接就送到当地派出所。
一看到这样,我顿时傻了眼。因为他们两个的身份证虽然是在这边,但此时人却远在千里之外的老家,如果让他们本人来海口退机,不但时间赶不上,而且这一来一回的花费都能买上半个摇摆机了,这样的退机还有什么意思?
无奈之下,我忽然想到和我类似情况的人肯定不在少数,如果公司方面体谅到大家的这种难处,或许会让我们办理退机。于是,我挤进退机的人流,顺着挪向退机者的入口处。
入口处是一名中年警察在执勤,他正在依照序号放人进去。慢慢的,我就随着人流来到了他的面前,我前面的一个人进去了,他看了我一眼,冷冷地说道:
“把单子拿出来!”
“我是来替我父亲的退机子的,他已经回老家去了!”我递上单子,满含着期待的目光小心地看着他。
听到我这句话,他迟疑了一下,用一种复杂的目光盯了我一眼,轻轻地对我说道:“我相信你说的是真话,但我仍然不能放你进去!”他推开了我递过去的单子。
这句话对我来说就像是当头一棒。一股悲恸的情绪瞬间涌上心头,天仿佛一下了暗了下来,我踉踉跄跄地走出人群,坐在街沿上低声抽泣起来。
回到住处,我独自一人走进房间里,无力地靠在墙角。窗外是一株枝叶婆娑的海棠树,青翠、碧绿,散发出勃勃生机,树的上方是一片蔚蓝的晴空,外面的世界是那么的明丽和耀眼,一切是多么的美好,但这一切似乎都离我是那么的遥远。我的头昏沉沉的,闭上眼睛,迷迷糊糊的又睡不着。
六 求刘红冒名退机
也不知过一好一会儿。我被一阵滴水声惊醒,站起来一看,原来是刚来的刘红在水井旁冲澡,此时他正转过身来,脸正对着我,看着那瘦削的脸庞和略尖的下巴,我的脑海里忽然浮现出我大舅哥的面容,刘红 这张脸和大舅哥身份证上的照片简直太相像了。一个念头一下闪过我的脑海,我不知从那里来了精神,一骨碌从地铺上爬起来,径直向刘红走去。
“只有你能帮我了!”我一把拉住他。
他正准备穿衣服,听到我的声音我侧过头看着我,一脸的疑惑。
“你看看这个,”我急忙从外衣口袋里掏出大舅哥的身份证,递在他的眼前,“你看这个人和你长得像不像?”
听我这样一说,他从我手里拿过身份证,好好的看了起来。
“我和他那点像?”当他看到身份证上的名字,对我摇了摇头, “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我,语气显得有些不耐烦但又不好发火。
“你别误会”,我拿过他挂在海棠树上的衣服递在他手里,“你穿好衣服我再和你说。”
他接过短衣短裤,随便往身上一套,就和我走进了屋子里。
“你说嘛!什么事?”进了屋,他没等我开口,先对我说道。和一脸愁容的我相比,刚冲过凉的他显得精神焕发。
“我的机器退不掉了”,我默默地看着他,轻轻说道。此时屋子里只有我们两个人,显得很冷清,我想对他笑一笑,但像有一圈胶布封住了我的嘴唇,让我笑不出来。
“我知道,很多人都和你一样”,他显然没有觉察到我话语里的忧伤,继续轻松地对我打气,“启贵他们都准备到三亚去找找,你可以和他们一起去,找到老板不就结了?”刘红所提到的启贵是他的表哥,就是他把刘红从老家叫过来的,但启贵并没有打算让他这个天真、幼稚的表弟加入,只想让他在这里呆上一阵子,增添他在亲威朋友面前说话的份量,而刘红也乐得如此,从来不管我们的事,除了吃饭时,整天看不见他的人影。
“三台机器都退不掉了…”,他的话没让我感到轻松,反而更激起了我绝望的情绪,从嘴里说出这句话时,我简直就要哭了。
“三台都退不掉了?”我这句话显然让刘红也有些吃惊,来这里这么久了,他也知道我的下线就是我父亲和大舅哥,“他们两个不是买的是海口这家公司的机子呢?”他显然并不知道外面的情况。
“现在是要本人亲自去才能退!”他什么都不清楚,我只好把我所了解的情况大概对他说了一下。
“这可怎么办?”他听我这样一说,也显得有些焦急了。
“所以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忙!”,刘红焦急的神情所流露出来的真诚与善良让我看到了一线希望,无论怎么样,我也要试一试了。
“能帮的我一定帮!”他望着我,语气显得十分坚定,“你说说,我怎么帮你?”
于是我再次将大舅哥的身份证放到了他的手心里,他看了看手里的东西,又看了看我。
“你让我去代替他?”,他终于弄清楚我刚才所说的是什么意思了,“这样能行?”他摇了摇头,他是见过我大舅哥的,说实话,生活中的两个人外形上差别还是挺大的。
“但我已经没有办法了”,我只有实话实说,“如果是退不出来,我恐怕连家都不敢回了…”,事实上也是这样,亲人辛辛苦苦换来的血汗钱就因为我而白白地亏掉,我还能回去么?
刘红可能不会想到事情会有这么严重。他从小就生活在一个家境富裕的环境里,吃不愁,穿不愁,根本想像不到小小的壹万多钱会让一个人背上如此沉重的负担。我的话让他也觉得有些沉重,我们大家都沉默了。我仿佛已经看到这件事的结果,虽然这是我并不希望看到的,但我又有什么资格要求别人那样做?我颓然地在屋子里的一张椅子里坐了下来,茫然地看着窗外。刘红静静地立在我旁边,看看我,又拿起我放在桌面上的身份证仔细看了起来。
屋子里静极了,静得能感觉到我们两个人脉搏有力的搏动。在这种近乎疹人的寂静里,那种挣扎和痛楚,却又让人感到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