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紫桐被问住了。

她没有想到叶子会这样快联想到，五年前的“四一二”，更想不出用什么话来回答。因为她自己也说不清楚，究竟会在哪一天胜利？或者永远是个梦想吧？

叶子并不想去为难她也只是说说而已，便借口自己想吃点东西扯开了话题。

紫桐乘势摆脱了尴尬走下楼去。

叶子独自靠在床上想着顾羽铭。

她前几天就有了决定，也许就是和陆土根的每次意外相逢，反而促使自己下了决心去摆脱和他的婚姻。叶子想明白了，与其四个人僵着不如自己先做个了断，自己主动和陆土根分手，才能让紫桐和土根光明正大结成夫妻，也只有这样，自己才能接受顾羽铭。可是叶子万万想不到，顾羽铭竟然失踪在淞沪战争里！

她不由悲从心生，眼泪又流下来。她相信杜枫一定会千方百计去寻找羽铭，可谁又能保证人还在？毕竟是战争！叶子想起羽铭让杜枫转告给自己的话，觉得自己不能倒下去。她在想就是羽铭真的不在了，自己也要撑住，要去好好完成羽铭想做的事情，要把羽铭想做的事情完成才对得起他。

叶子开始按照顾羽铭的打算，在静安寺附近大兴土木，营造一座崭新的娱乐大楼。

顾羽铭还是没有消息，杜枫动用了帮会全部的力量，唯一可以确认的就是他肯定没有阵亡和负伤。还有一点也证实了，那支属于共产党的抗日先锋队，脱离战场以后去了共产党的地盘，也就是到苏区了。

现在只有两个可能：一个是顾羽铭随着齐大坤的先锋队，去了江西的井冈山根据地；另外一个可能就是顾羽铭负伤被俘，落到了日本人手里。

杜枫告诉叶子，他已经设法通过共产党方面的朋友，去苏区打探消息。去日本人方面打探情况就要麻烦很多了，不过杜枫还是想出了办法正在进行。

杜枫整天都在忙，百乐门的事情也帮不上忙，倒是朱福贵因为已经没有实业，反而经常来百乐门帮着出主意。也多亏了有他，让叶子感觉轻松了许多。

另外一个经常来的还是廖静东，只不过改变了很多，他已经从整天纠缠叶子的舞客，变成了叶子重要的朋友，差不多就是不挂头衔的总经理助理了。腊梅也一直在百乐门帮忙，叶子已经正式邀请蓝葵到百乐门担任了安保部的部长，他们两个也算是新百乐门的骨干了。

战争结束后不久，叶子亲自回去将婆婆和儿子陆文亮接了回来。公公已经因病去世了。叶子接回婆婆以后专门把紫桐叫到家里，当着面告诉了婆婆自己已经见过了土根，而且正式分手了，她还恳切地希望婆婆接受紫桐做儿媳妇。

婆婆得到了儿子的消息，激动得眼泪都流下来，再三说是陆家对不起她。紫桐提出让婆婆搬过去由自己来照顾。叶子却不同意，说自己就是老人的女儿，必须由自己养老送终。叶子还暗中对紫桐说，他们都是共产党很危险，不能让老人跟着担惊受怕。这个理由让紫桐不得不表示同意，便提出隔几天接婆婆回去住一天，也算尽点做儿媳妇的孝心。

十里洋场很快就把刚刚发生的战争淡忘了，重新回到了原来的轨道，连闸北和江湾一带战争留下的那一片片废墟，也很快就被推成了平地，接着又有一座座崭新的房屋造起来。这个花花世界还是充满了金钱的气息，到了夜晚依旧是霓虹闪烁，灯红酒绿。也许，这就是十里洋场的一种性格吧？于是，生活在这里的人们，也就只能像坐上这艘海上之船，沿着一条被历史定制的轨迹，完成每个人的人生旅程。

时光很快到了33年的春天。上海一座划时代的娱乐场所——百乐门，用自己的雍容华贵和金碧辉煌站在了世人面前。

叶子独自站在一个角落里，望着这座建筑物默默地流下眼泪。这座风格独特气势辉煌的建筑物，是顾羽铭亲自勾画的蓝图，甚至连这座主体建筑物的图纸都是他亲手设计的。可是现在，百乐门就要开业了，他的主人，真正的主人却还是没有消息。羽铭啊，你究竟在哪里？你知道有人在等你回来吗？我已经遵照你的意愿，把这座百乐门造好了，明天，就是明天应该剪彩了，你还不回来，谁来替你剪彩？

“叶子。”

叶子回过头，看见杜枫正在身后。

“阿枫，是你啊。”

“叶子，我有重要消息告诉你……”

“是不是羽铭有消息了？”叶子心急地抓住杜枫追问。

杜枫轻轻拍拍她说：“别急，听我告诉你。”

“你快说。”

“我从日本方面得到一个确切消息，日军在‘一二八’俘虏的中国战俘中，的确有一个不是正规军人。按照国际公约，战俘应该归还对方，平民应该无罪释放……”

“阿枫，你快告诉我这个人究竟是不是羽铭？”叶子再一次打断了杜枫。

“现在还无法做出最后的确定，不过基本可以推断是顾大哥。”杜枫明明白白地回答。

叶子急切地追问：“你刚才说按照国际公约，平民不是应该释放吗？”

“是的。可是日方认为这个人不是平民。”

“不是平民？”

“日方说这个人是上海反日领袖不能释放，释放后会危及到中日双方的和平相处，导致战争再次爆发。”

“什么？他们究竟打算怎么样？”叶子气愤极了。

杜枫不得不一再安慰她，告诉她，正在想办法疏通关系设法营救，一定会把顾大哥救出来。

叶子渐渐平静下来，想起了明天的剪彩仪式。

“阿枫，明天百乐门就要剪彩了，羽铭还在日本人手里，怎么办？”

“叶子，我今天过来一则是告诉你顾大哥的消息，还有一件事，就是关于明天百乐门的剪彩。”

“你有什么主意？”

“叶子，别犹豫了，你就用顾夫人身份剪彩吧。你还可以在剪彩仪式上，揭露日本人把顾大哥扣押起来的阴谋，这样说不一定对逼着他们释放顾大哥有帮助。你就利用这次剪彩召开记者招待会，剪彩结束之后，再亲自到日本领事馆去提出抗议。”

杜枫提出的这个方案，叶子考虑再三后同意了。

在百乐门的剪彩仪式上，叶子以顾羽铭夫人身份，召开了一个记者招待会，叶子当着国内外数十个著名记者，公开揭示了日方强行扣押中国著名商人顾羽铭的事实。

上海滩大大小小的报纸，包括英美等国的报纸，纷纷在头版头条披露了中国商人在中日战争后，被日方继续强行扣押的消息。

这条消息使得日本领事馆非常恼火，也非常的尴尬。日本军方早就确认了顾羽铭的真实身份，他们不愿意让外界得到这个消息，更不想释放顾羽铭。顾羽铭上海抗日救国会会长和抗日义勇军军长的身份，的确让日本军方很有些顾忌，担心释放以后对日方今后侵华行动造成障碍。但是，顾羽铭在日方手中的消息被公开，使得他们必须考虑一个新的办法来瞒天过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