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代表识字人,对纸表达深深的敬意。虽然现在我们的书写,多的是电子数字的拼接。
农耕于野,商行于途,文成于纸。文字的出现,是人类智慧的滴答;纸的发明,让人的文思有了奔驰的疆场。
我的思路接通远古。龟甲和兽骨是纸的源头,不管它们如何简陋笨重,但传递思想的责任,它们是做到了的。想起这个“册”字,心里就弥漫着温馨的情意。在先秦两汉,多少惊天的思想惊雷,多少磅礴的文学才情,多少壮烈的热血刚勇,都在竹简上墨写。透过那点墨遥想先人的风神,文化的启迪让几千年后的追思者心潮飞越。
后来的书写开始加速,我们终于能大批量地看到更多人的倾吐,如树林代替丛木,如僻野走向广途。你打开书,实际上面对一片纸场,那书写者的情怀气象都化成点点的文字,有缘的心灵开始对它一点点感应。
我总是把笔墨文字看做是排列的战士,横的雄壮,纵的威武,如等待检阅的部队。文章作者就是领兵统帅,你通过这一方兵阵就可见主将风采。他不必说话,你尽知气象。有羸弱的兵卒,一眼看出;有平俗的仪容,难以遁形。阵法的铺排,他调兵遣将的爱好和忌讳,擅长和短板,都在这阵形里了。
而纸就是点将台和阅兵场。威武之师,起于校场苦练;钢铁战阵,必然风雪不停搏杀。我们不妨把作者毁弃的纸墨看做他认为的失败的调遣,他重新开始的书写是对自己的超越,一场最浩荡壮美的文字战阵就要在纸上呈现了,它可能要流香长远。而废纸篓里的同类的运命,最后促成了杰作的诞生。
不管是豪野还是纤柔,文字都是人心中的波澜。怎么能说柳永的杨柳岸就没有苏轼的大江东产生时情思浩浩呢,也许前者更情怀无边神动刻骨,而后者展放怀抱一如平川。纸张平平,书页静静,我们的阅读或翻阅,就如进入工场,当初的构思、铸件、打磨、成型都依稀可见,那工匠本人的精神气质和文化追求也摆在那里了。隔着文字之流岁月之河,一个时代的风华便渐次明晰:西汉的朴拙进击,凌空欲飞;唐朝的华美庄严,笑纳百川……
文章与书法、绘画,哪里有本质的区别呢?文章重精髓,书法重形体,绘画重神象。但好的艺术真的都是尺幅千里,无声风流。它们都是纸墨的流淌,是创作者的精神之墨,品质之纸。鲁迅的文章,王羲之的书法,吴冠中的绘画,观之千万遍不觉疲惫,每看必有新得,让人折服艺术之魅力了。
网络的阅读后来居上,纸媒的严冬慢慢来临。人类追求利益的本性,有时可笑,有时矛盾。一部网上红极的作品,作者最后总要印制成书,还要让传统的墨纸承担它进入现实社会的责任,让人真正地展纸细看。他是看重了销量,还是看中了庄重?起初网络萌生,后来书行天下,两路齐发,水陆并重,典型的当世特征。
真的不愿纸张沦落到复印打印的困境,但用笔与用纸同步,它们的命运也就休戚关连。政府的红头文件用纸,学生的教材作业用纸,其它地方的所谓用纸,都是把纸当作浅浅的工具罢了。书纸风行,书纸衰落,也是历史的走向吧!
有人一年有几千万的阅读量,但没有一个字是纸上阅读。以后谈兵真的要纸上,论文不必掀开书,这是必然的航道,万舟争发。
书,纸,我细细盯着这两个字,满是怀念和感恩,神思飞动不能自已。
电子书也是书,包装纸也是纸,何必叹息呢?
书脉流长,纸韵深远,我深怀强烈的文化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