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冬梅走过去拥住殷雪珊，低声劝慰几句，殷雪珊也不言语，只是神情呆滞，眼泪不断地流淌。石冬梅拉着她在木廊的凳子上坐下，伸手用衣袖拭去殷雪珊的腮边的泪水，无声地叹息一声。

  殷战野此时已问清楚事情原委。

  原来，前几日，马大伟偶得一丹方，丹丸药效不过是补气增益类的寻常功效，不过其中药理却可以印证心中几处疑难，马大伟醉心丹道，得方后立即就去库房找寻成丹材料，这些材料也都只是寻常之物，可唯有一件蚀心草极为罕见，不但城主府库房没有，即便马大伟寻遍了整个南华城的药铺，也是一无所获。有的药铺甚至都没有听过蚀心草这枚药材。

  马大伟心痒难搔，多方打听，终于从一个常年在附近裂天涧里采参的参客口中得知，在裂天涧中段曾出现过蚀心草。马大伟痴迷炼丹，二话不说便前往裂天涧采药。

  马大伟身形虚胖，平时里修行的也多是增进灵力的功法，走的是大开大合的路子，闪转腾挪之类的身法少有涉猎。裂天涧深不见底，去那里采药实非所长，有心去求师兄弟们帮忙，又觉得大家平时对敌妖族已是疲惫不堪，实在不好意思因为一点小事再让大家烦恼，因此就自己一个人独自前往。

仗着练气期六层的功底，地势平缓，落差不大的地方就纵身飞落，险峻陡峭之处便身系绳索，攀援而下，倒也一路有惊无险地深入到裂天涧的中部。

正在他仔细寻找蚀心草之时，忽听上空传来异响，似有重物坠落一般，马大伟抬头望去，就见一人笔直地自涧顶坠落而下。

说来也巧，马大伟所在的位置，涧中树木茂盛，有不少枝干横生而出，在空中纠结缠绕，那人坠落之处正巧有树枝阻拦，那人撞断不少枝干，但坠落之势终究被缠绕的树枝抵消，身子在缠绕的树枝上来回弹动了几下，猛然喷了口鲜血，便被树枝托着，然后悄无声息了。

马大伟本就心善，又深研丹道，所谓丹医同源，自有一颗悬壶济世的仁心，急忙攀上树枝，待看到坠落之人面容时更是大吃一惊。坠涧之人竟是重伤刚愈的师弟吴彻。此时吴彻口中鲜血狂涌，面色苍白如纸，已经奄奄一息。

马大伟再也顾不得寻找什么草药，将吴彻从横生的树枝上背下，放在一个地势相对平缓的地方，跟着就有些犯愁，他本身就不擅长腾挪飞身之术，自己下到涧中已是千难万难。那里还有能力再背一人返回涧顶？

马大伟无奈，只得从怀中摸出一枚护心丹，此时，吴彻伤重，已经不能吞咽。马大伟只好以灵气引导，勉强让吴彻将护心丹服下。待吴彻呼吸渐渐稳定，马大伟才攀援而上，回到涧顶。一路飞奔回城主府报讯。

殷战野听了，眉头大皱，忍不住哼了声道：“没出息的小子！”他平日里对吴彻这个弟子虽然不怎么太放在心上，毕竟吴彻资质有限，难成气候，与曾明华一众其他弟子相比，吴彻难免会被这个师傅冷落。可吴彻性子坚毅，愈挫愈勇的性子殷战野却非常喜欢。如今，吴彻做出坠涧轻生的事情，让殷战野心中大为光火。面对挫折如此软弱，那里有脸做自己的弟子？

殷战野吩咐道：“你照顾好雪珊，你师爷爷既然去了，想必很快就能带着那小子回府！”

说完，对石冬梅示意一下，两人腾身破空而去。

不过片刻就到了裂天涧，殷战野夫妻二人正要自涧顶腾空而下。却见一人影从涧底盘旋升起。正是殷天成，他背着吴彻，生怕影响吴彻的伤势，速度不快。

见到殷战野两人，殷天成沉哼一声：“姗姗来迟，你们这师傅、师娘当得真是清闲！”说完竟不停留，挟着吴彻御空飞行，朝城主府方向去了。

听出殷天成话里颇有不满之意，殷战野有心分辨几句。却被石冬梅扯了下手臂，目光示意他不要说话。只跟在殷天成身后，三人一路踏空而行。转瞬间便到了城主府。

殷天成放下吴彻，将他盘膝坐好，伸手抵住吴彻的背心，缓缓运转灵气渡入吴彻体内。

石冬梅对殷战野低声道：“老爷子帮彻儿护住心脉，你赶紧去请胡青殊前来诊治。”

殷天成寒声道：“还嫌不够丢人吗？要是因为杀敌受伤也就罢了，自己寻死，还找什么大夫，老夫以灵力为他震颤周身气脉，要是能醒，那是他的造化，要是终究丧命，那也是他的命数，怪不得别人！”

殷战野、石冬梅见殷天成怒气勃发，也不敢反对。心中暗想，老爷子平时对吴彻宠溺有加，今天竟然阻止他们求医，想来必定是心灰意冷，已经对吴彻失望透顶。这也难怪，似他们这样的修真之人，一路坎坷，与天争命，其中艰难实难为外人道。像吴彻这样稍遇挫折便寻生觅死，轻贱自己的生命，着实让人瞧不起。

此时吴彻经脉已毁，乱做一团，殷天成渡入灵力也不敢按正常经络走势疏导，只是慢慢地渡入灵力，让灵力随着乱七八糟的经脉慢慢渗透进去，这样操作最为费力。灵力强度的拿捏要妙到巅毫。殷天成虽是元丹境真人，却也是小心翼翼，如履薄冰。不多时，身体周围已经蒸腾起雾气，脸上神情愈发谨慎。

殷战野见状有心去替下老父，又担心自己修为不足，难以胜任。心中焦急不已。好在过不多时，吴彻眉头轻皱，似有醒来之相。

殷天成脸上喜色一闪即逝，正要慢慢收回灵力，忽觉吴彻体内不知从何处突然生出一股巨大的吸力，如鲸吞般将自己渡入吴彻体内的灵气吞噬一空。跟着那股吸力竟透过吴彻的身体循着自己的经脉猛扑过来。

殷天成大惊，急忙撤手，他是元丹境的高人，这一下全力缩手，便是根铁条也拉断了。可不知为何，撤手的力道遇到那股吸力，竟转瞬消弭殆尽。手臂软绵绵地，竟似黏在吴彻的背上一般。

殷天成沉哼一声，体内灵气骤然爆发，金丹滴溜溜急转。释放出海量的灵气朝那股吸力冲去，两股力量胶着纠缠竟难分伯仲。

殷天成心中讶异不已，初始他还担心吴彻，不敢放手释放灵力，可那股吸力诡异凶悍，稍微收手，便乘势反扑，大有侵入殷天成体内之势。

殷天成不敢大意，竭力催动，灵力如大江大河，沿着手臂滚滚向前，与那股吸力猛烈对撞。过不多时，殷天成心中便已大骇。那股吸力竟似无穷无尽，绵延不绝，与殷天成霸道的灵气稍一接触，便立刻化为虚无，可灵气却也再不受殷天成控制，螺旋如锥，吸入吴彻体内。跟着就消散无踪，可灵气过后，无形的吸力又瞬间再现，无有滞涩地向前倾轧。

殷天成面色凝重，深知此时便是一生中最凶险之时，那股吸力诡异莫名，无穷无尽，不管殷天成如何催动灵气，始终稳定地、不徐不疾地侵入殷天成体内。此时殷天成已尽全力，不过一盏茶的时间，体内金丹已缩小一半，而那股吸力已顺着手臂直至腋窝，掉头向下往气海探去。

殷天成虽不知那股吸力到底是何邪异之物，但他一生所修全系于气海内之金丹，若被那吸力所侵，一生修为必然尽毁，只怕性命也是堪忧，如何还敢大意。只是此时，他已全力施为，鼓荡灵气阻击，奈何他虽然是元丹境的修为，此时却束手无措，那股吸力无形无质，汩汩然向气海侵袭，如水流般顺着经脉浸润而过，所遇灵力一吸而空。如无形的饕餮神兽。转眼间，便已到了脐下。

殷天成暗叹一声：“吾命休矣……”

“彻儿，醒了！”

随着石冬梅的一声惊呼，殷天成只觉浑身一松，那股诡异的吸力突然消失不见。一如它出现时那般突兀。无形的凶险骤然解除，殷天成才发觉浑身汗出如雨。体内金丹只剩黄豆般大小。双手自吴彻背后无力地垂下。

殷战野上前扶起殷天成，发现父亲全身竟微微地颤抖。张口欲言却被殷天成眼神止住。殷天成深深地望了吴彻一眼，淡然吩咐道：“应该没有大碍了，你们先留在这里观察一下，要是没事，就都散了吧。”

“我送您！”

殷天成用力捏了一下殷战野的手臂，颇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我知道你对这个徒弟多有不满，但总是师徒一场，在这个时候你还是留下来照看一下吧，就当给我这老头子一点颜面”说完，转身缓步走出房门，融入夜色当中。

殷战野听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道殷天成这话是何意，转身向石冬梅望去，石冬梅一向聪颖过人，殷战野遇事不决，往往问计与妻，这时，殷天成没头没脑地说出这番话，殷战野心中不解，下意识地就向妻子救助。

石冬梅却好像没有听见，正俯下身子，伸手探试吴彻的额头：“吴彻，你感觉怎么样？”或许是看吴彻伤势严重，石冬梅的声音前所未有的温和。

吴彻睁开眼后，就像是失了魂一般，木然地盯着梁顶，对石冬梅的话充耳不闻。

殷战野瞧的心烦，有心呵斥几句，又见吴彻魂不守舍，又怕说了狠话又不知道惹出什么乱子，长叹一声，上前拉起石冬梅，冲门外努了努嘴。

石冬梅点了点头，夫妻俩人携手走出房门。

空旷的房间里此时就只剩下吴彻一人。

“看来是刑罚幻境啊……”吴彻苦笑了一声。

自从清醒之后，吴彻一直都在苦恼，搞不清楚自己现在的处境。前几天病体稍愈就逼殷雪珊和自己倒凤颠鸾，倒不是吴彻色欲蒙心，而是他刻意为之。

在吴彻的心里，笃定地认为自己是处于幻境当中，在联邦，身处幻境并不是什么可怕的事情。联邦的民众一日中倒有大半的时间处于各种各样的幻境当中，或娱乐，或通讯，或训练，等等，人类的生命活动似乎每个环节都和幻境息息相关。

可不管处于何种幻境，总有其目的，或主动，或被动。鉴于法律规定，除了医疗、审讯和刑罚这三项，其他任何领域在进入幻境时都不得同时对受体进行记忆修改。

吴彻不知道自己的记忆是否已经被修改过，而从目前来看，显然自己是被动地进入幻境。这背后到底是谁在操纵？是善意还是恶意？记忆中的红酒杯，以及孟云娇艳的面容，时常让吴彻不寒而栗。他迫切地想要弄清楚自己目前的处境。

在吴彻的内心，隐隐有种期望，或许只是个常规治疗吧……老实地在幻境里待着，不要瞎折腾，也许下一刻自己就会在医疗室的床上醒来。可在记忆里，孟云惊慌失措，失声尖叫的场景一遍遍在脑子里回放，让吴彻觉得总要去做些什么，来确定自己目前的处境。

如果是医疗幻境，那么现实世界中至少会有一个观察者，他以幻境中的某一个人物出现，其目的当然是为了观察受体的医疗进展，好制定后续的医疗策略。这样的观察者可能有多个。毕竟除了医生，医患家属也想要尽早了解病情。

医疗幻境在开启时，就会设定相应的观察角色，和幻境中的NPC不同，幻境中的NPC是一直存在的，随时可以和受体进行交流互动，而观察角色是需要现实中的观察者进入幻境后，这个角色才会在幻境中出现。

如果是在医疗幻境，想来最关心自己的人就是孟云，她一定会以某个幻境中的观察角色时常探视自己的病情吧……

在吴彻醒后，和他接触最多的就是殷雪珊。特别是在刚刚苏醒的时候，殷雪珊的眼神完全就和记忆中孟云的眼神一模一样。

要是自己现在是处于医疗幻境中，这个叫殷雪珊的小丫头想必就应该是孟云在幻境中的观察角色了吧……吴彻在心中下意识的这样认为。

他知道，自己不能直接去问殷雪珊她的真实身份。如果那样做了，系统会判断出受体有脱离幻境的迹象，随之而来的便是记忆再次修改或者幻境重新生成。所以，他直接甚至暴力地侵占了殷雪珊的身子，用平时两人最亲密的举动去试探她。

一个人平时可能掩饰的很好，然而在特定的环境中，在意乱情迷之时，有些下意识的小动作都是对方熟知的，彼此的配合更有一种直通心灵的默契。这是吴彻在当下的处境里能想到的最有效的辨别方式。

可事后，吴彻知道自己错了。而在殷雪珊身上，吴彻感知到的却只有羞涩、陌生、僵硬甚至隐隐的惧怕。

在这之后的几天里，殷雪珊一直没有露面，吴彻也没有在意，更没有刻意去寻找，毕竟只是个幻境中的NPC，说不上有什么心理上的负疚。吴彻只是出了城主府，随处乱逛，熟悉了下四周的环境。和周围的那些npc们聊天、谈心。期待着在某处细节上找到破绽来确定自己目前的处境。

吴彻先是在城主府四周晃悠，以一个游戏人扫地图的心态，遇到觉得可能的线索就停下来，和当前的npc聊聊天，询问几句，可往往只聊了几句，便露出失望的神情，也不管对方反应，就撇下那人自顾自地走了。

有时候偶尔会有可能是系统设定的所谓“熟人”上前和吴彻打招呼，而吴彻也只是冷然地看了一眼，或全不理睬，或搭几句话，就扬长而去。

好多次，吴彻听到身后的人低声私语。

“吴彻这是怎么了？”

“别提了，听说是失忆了……”

跟着就是一番唏嘘。

就这样，几天来，吴彻几乎把南华城逛了个遍，却全无线索，直到他走到城外的裂天涧。

虽然见惯了浩瀚的星际奇观，甚至很多次，舰队将整个星球完全摧毁，产生的毁天灭地的爆炸足以震动整个星系，但那种从远处透过传感器进入屏幕的场景总无法直撼人心，而此时，近在眼前的壮观，身临其境的感受让吴彻狠狠地震惊了一下。眼前的裂天涧宽逾二十丈，长不可测，深不见底，宛如一把擎天巨剑在这个地方狠狠的斩了一记，留下惊心动魄的剑痕。

吴彻站在涧边，探头向下望了望。只觉得一阵目眩神摇，在心中只是稍微犹豫了一下，他便纵身跳了下去。

没有悲壮，也没有毅然决然，只如在游戏当中，疯狂的主角冲入兽群，死掉了最多重新来过。能在现实中醒过来当然最好。

“要是死不掉，看来就是刑罚幻境了……”在空中飞速坠落的吴彻心里这样想着。

***

等直到再次醒来，看到熟悉的场景，熟悉的npc。吴彻的心已经凉了半截。果然是“求死不得”的刑罚幻境……

那个年长的npc似乎愤怒地斥责了自己几句，站在旁边的中年夫妇npc也是一脸的惋惜和不满，但吴彻一点都不在意，他觉得空空荡荡的，有一种痛在心里满满升起。孟云那个女人果然害了自己……

当三个npc相继走出了房间，吴彻静静地躺着，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突然觉得一阵烦躁，整个身子仿佛变成一个气球，猛然膨胀一下，跟着又迅速地缩成一点，殷天成在他体内渡入的灵力猛然间剧烈的动荡起来，一股无形的吸力在意识空间里生成。

猛烈动荡的灵力似脱缰野马一般沿着破损的经络冲入脑际。进入意识空间里最幽深的所在。灵力迅速地在经脉间穿梭，仿佛割肉的钢刀，剧烈的疼痛让吴彻全身痉挛，像虾米一样佝偻起身子。身体完全失去了控制，所有的感官完全消失。

意识空间里却是一片光明。身体里的灵气进入意识空间后便莫名地消失不见。仿佛是远在天边，又仿佛近在眼前，不知道从哪里传来悦耳的声音：“系统重启成功，请输入军神私人密码……”

吴彻此时完全楞住了，以前千呼万唤始终不见踪迹的智脑终于在此时神奇地出现了。

只是以前是透过无线传感达成人机互动，这时不知道为什么智脑的声音竟然凭空出现在了识海深处。

“鉴于启动能源为异种能源，而且极不稳定，请尽快输入军神私人密码！确认身份！”智脑的声音再次响起：“您所剩时间还有1分钟零56秒 55秒…… 54秒……53秒……”

“宝贝儿，是你吗？”吴彻只觉得心中一阵狂喜，忍不住喃喃地说道。他这时完全沉浸在意识空间当中，根本没有看到殷雪珊正脸色苍白地静静站在门口，紧握剑柄的手微微发颤，她听到吴彻那句“”宝贝儿，脸上露出讶然的神色，随即脸上飞快地掠过一丝红晕，她身子摇晃了一下，眼泪忍不住流淌下来，伸手扶住门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