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阴差阳错

残月当空,薄云轻掩,清冷的月光透过扶疏的矮树在地上投下斑驳的暗影。在城主府的后花园里,栽种着各式各样的鲜花,清风微送,阵阵幽香扑鼻。

殷战野夫妇并肩走在狭窄的铺石小路,殷战野浓眉紧蹙,石冬梅也面色不愉。

“彻儿这孩子……”石冬梅叹了口气:“太不争气了!”

殷战野沉哼一声:“稍遇挫折,便寻死觅活,这等心性若是在我军中,不论死活,先打四十军棍再说,也就是在府中娇生惯养,才生出这些傲娇气,要是放在战场上,与妖兽生死相拼,断手断脚,生命垂危,那是常有的事情,要是这样就寻死轻生,我南华军哼哼……还不剩下我一个光杆司令了?也是老爷子对他太过宠爱,才生出这许多毛病来!”

殷战野说到气愤处,忍不住用力捏了下手掌,关节发出“噼啪”的响声。忽觉得衣袖被石冬梅扯了一下。石冬梅朝着园中努了努嘴,就见殷天成独自一人,负手立于园中,仰首望月。

殷战野心中一惊。他侍父至孝,平日里不敢有半点违逆之处。今日因为吴彻之事,在背后说了些怨怼之言,不想竟被殷天成听了去。心中忐忑不已。硬着头皮,走上前去,叫道:“爹,你怎么站在这里?”

“不站在这里,可听不到你这些个心里话?”殷天成淡然道。

殷战野大为尴尬,眼睛求助地向石冬梅瞧去。

石冬梅轻轻摇了摇头,一副爱莫能助的样子。

“你们俩跟我来”好在殷天成并没有追究的意思,吩咐了一声,迈步向自己的卧房走去。殷战野跟在身后,耳旁听到石冬梅轻声说道:“小心说话,别惹老爷子生气。”

殷战野默然点头。

三人进了房间,殷天成盘腿坐上床榻,房内虽有桌椅,但不得殷天成吩咐,殷战野二人也不敢随意就坐,只侍立房内。

殷天成心念微动,一枚灵符凭空出现,遇风便燃,一股淡然灵力沛然而出,瞬间笼罩全屋。

殷战野瞧的真切,殷天成施的灵符,只是一枚极其普通的匿行符,其作用不过是藏匿行迹。并无出奇之处。施展起来,也极其方便。便是炼气期的弟子也能随意施展,像殷天成这样的元丹境高人更是念生法成。哪里还需要符纸相助。

殷战野心中奇怪,向殷天成瞧去,只见殷天成在释放灵符之后,脸色陡然变得煞白,跟着转青,随即变紫。如此变幻七遍,殷天成轻咳一声,血迹顺嘴角流淌而出。

殷战野大惊,急忙上前两步,扶住殷天成胳膊,忙道:“爹,你怎么了?”

石冬梅也是大惊,她心思细腻,向房间四处看了一眼,心念起处,灵力骤起。在殷天成释放的匿行术灵力之外又筑起一道灵力屏障。

殷天成赞许地看了石冬梅一眼,叹了口气道:“好算计!小心防备了几十年,终究还是着了它的道!”

殷战野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茫然向石冬梅望去。

“父亲可是在救治吴彻的时候遭到了什么暗算?”石冬梅问道。

“冬梅蕙质兰心,正如你所想的一般!”殷天成瞧了殷战野一眼,心头掠过一丝失望。

“彻儿身受重伤,我原打算以灵力震颤其经脉,留住生机,可不曾想,灵力进入彻儿体内,竟如脱缰野马,浑然不受控制,转眼间便被彻儿体内的一股莫名的力量吞噬了三成灵力。要不是在彻儿清醒的那个瞬间,那股力量似乎心有旁骛,出现了短暂的停滞,我这身修为就怕要毁于一旦了!”

“怎会如此?”殷战野夫妇异口同声地说道。

殷天成乃是元丹境,灵力浑厚,挥手投足间便有毁天灭地的威能。这一身灵力修为,便是百中取一,也不是吴彻一个炼气期的弟子能够承受的。如此多的灵力汇入他的体内,以其身体的羸弱,只怕瞬间就会爆体身亡。更别提吴彻还修为尽失,已经是废人一个。

“是我太大意了,这才着了道!”殷天成道:“彻儿体内那股力量并非他本人所有,运行的轨迹更是诡异莫名,不似我人族功法。”

“妖?”殷战野夫妇倒吸一口凉气。

“我人族功法里虽有鲸吞、虹吸这类损人利己的邪恶功法,但终究有所局限,一般需要境界相当,才有施展的可能,可像彻儿这样修为全无,却能吞噬元丹境的灵力,这等奇事或许也只有妖族那些皮糙肉厚的家伙才能做到。只是彻儿身为人身,哪里能够承受这许多的灵力?这事情蹊跷的很,我看多半是那九尾妖狐所为!”

“爹,妖中皇族在化形之前,先有“启灵”一说,自蒙昧而通神智,往往需要族中高人联手为其“启灵”,这个过程艰难无比,需要耗费大量灵力,您看会不会彻儿在重伤昏迷之时,被妖族中人种下某种妖族的蒙昧之灵,借父亲救治彻儿之机,盗取父亲灵力?”殷战野皱眉说道。

“呵呵,若是这样,那妖族可真看得起老夫,竟用一个皇族子嗣换我一身修为,只是,我一身的灵气,那点蒙昧之灵便是妖皇至亲血脉也撑爆了,这事情透着诡异,必然不像我们想的那样简单,先不去管他。如今首要之事是加强戒备,我修为大损,需要静养三日,南华城里已无人能和那九尾妖狐抗衡。你们要加强戒备,内紧外松,不得风声鹤唳,让妖族察觉出我灵力大损。”

“父亲发现灵气被吞噬之后,一直淡然置之,连我们都没有察觉,这是要摆空城计了?”石冬梅道。

“不错!那九尾妖狐修为比我差上一筹,在不确定我的状况的情况下,必然不敢冒险来犯。你们行事要一如往常,让她踌躇不决。等过了三日,危机自然消弭,要是妖族三日内来犯,你夫妇两人未必能挡住那个妖孽。且那妖孽足智多谋,善用诡计,必定谋定后动,这么好的机会,他必定广约其他妖物助拳。到时候,南华城危如累卵,你夫妇要慎之又慎!”

殷战野夫妇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出凝重之意。

“父亲的南华城的砥柱,一城安危尽系父亲一身,那九尾妖狐忌讳的只父亲一人,如今父亲坐关,就让战野就近护法,彻儿那边也是重点,九尾妖狐不敢在父亲面前现身,为探虚实,必然从彻儿身上着手。彻儿若真是被他在身上种下妖族秘法,他必然可以从彻儿身上窥探出一二。不如……”

说到这里,石冬梅皱眉不语。脸上露出一丝寒意,眼睛瞧向殷天成。

“不可”殷天成缓缓摇头。

石冬梅接着道:“那我便让明华带两名弟子在彻儿房间附近戒备,如有陌生人接近,便直接擒了。想来那妖孽在不知道父亲底细的情况下也不敢贸然出手。”

“如此最好!”殷天成道闭眼调息。

石冬梅向殷战野使了个眼色,殷战野走近石冬梅。

“你不要在父亲房间里,隔壁房间就是正房,委屈夫君在供桌前跪上三天吧。”

“这是为何?”殷战野瞪大眼睛低声道:“我爹坐关养伤,受不得惊扰,我怎能离开?”

石冬梅嗔怪地瞪了殷战野一眼:“两人共居一室三天三夜,傻子也看出来老爷子出了状况了!你在隔壁,足以护佑老爷子安全,刚才你在背后对老爷子多有怨怼之言,老爷子罚你跪拜先祖,也是应有之意。只有这样行事,那妖物才不会起疑心!”

殷战野恍然大悟,道:“就这么办。”

“只是彻儿那边,我终究是不太放心!”石冬梅叹了口气道。

殷战野道:“那些妖物图谋南华城,重点只在我爹身上,彻儿只是一枚棋子罢了,哪里会有人理他,想来不会有什么危险。”

石冬梅笑着看了殷战野一眼:“夫君就是憨厚,只是老爷子不许,我自然不会惹他讨厌就是”

“夫人此言何意?”

“没事,还不快去跪着……”说着,石冬梅举步走出房间,殷战野隐隐觉得有些不对,挠了挠头,终究还是想不通。便跟着石冬梅出了卧房。

殷天成微微睁眼,轻不可闻地叹息了一声。

吴彻微微睁开眼睛,模糊中,再次看到那美艳不可方物的脸庞,只是殷雪珊此时两眼红肿,形容憔悴。眼眸中更有一股悲怆之意。

意识到眼前这个少女并不是什么系统的npc人物,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想到以前对她做的事情,吴彻心中自然升起一股歉意。

只是他并不是一个善于表达的人,虽然曾贵为一军统帅,所向披靡的军神,但说到底,吴彻本质上就是一个技术死宅男,在那一世的高科技战争中,洞彻人心,心理层面的考衡,在战争中的作用已经被弱化到可有可无的地步。科技的领先,运筹的精细往往成为战斗中压倒性的优势。尤其是面对非人类的生物时更是如此。

所以吴彻这个高智商的死宅男在醒来时,看到哭的梨花带雨的殷雪珊的时候,竟不知道如何开口。虽然心中满是歉意。可酝酿半天,却只从嘴里蹦出一句:“嗨,又见面了!”

完全是路人甲式的招呼模式。殷雪珊只觉得心中涌起无数的委屈和伤心。她凝视着吴彻的眼睛,仿佛要透过它看穿吴彻的内心。

“就这样?你不打算给我点解释?”殷雪珊未语凝噎。

“你是说跳崖啊!”吴彻支支吾吾地道。既然知道不是幻境,面对完全陌生却真实的世界,面对一个女孩毫不掩饰的关心,吴彻一瞬间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自己的行为。

在一个时空里死掉,却在另一个时空里重生,自己的意识是强行占据了这个躯体吗?那这个躯体里本来的意识呢?被强行抹杀了?这种玄之又玄的事情,即便在科技极度发达的前世也是无法解释的玄异现象。是平行空间、是宇宙穿梭?一个个念头在脑海里一晃而过。可面对面前少女的质问,吴彻终究无法说出合乎情理的说辞。

“为什么要跳崖?”少女用力咬着嘴唇,眼神渐渐变得冰冷。

带着寒意的质问压得吴彻有些透不过气来,在前世,他是高高在上的军神,即便是联邦委员会的委员也不敢用这样的语气对他进行质询。可在这个少女面前,吴彻却有一种手足无措的感觉。

“我只想证明一下到底……”下意识地,吴彻说出了这么一句。

“证明一下?”殷雪珊陡然间,就像火山喷发一样,压抑的情绪轩然而起,化作尖声的咆哮:“证明什么?证明大家有多关心你,有多在乎你?你想看看到底有谁会在意你的生死?”

少女尖锐的声音震得吴彻耳膜嗡嗡作响:“现在你看到了,爷爷、爸妈、还有我都很关心你,都不想你去死,满意了?你这混蛋,为什么要这么做?”

说到这里,少女再也按捺不住,失声痛哭起来。

“你这个懦夫,你知不知道,我恨不得之前就一剑捅死了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就算不能修炼,就算只能做个平凡的人,有我陪着你,难道还不够?为什么要死给我看?小肚鸡肠的男人……”眼泪汹涌而出,少女将头埋在吴彻的胸前。

吴彻伸手想去抚摸少女的头,却被少女一把打开。

“你是一个男人,跳崖轻生这种事情也做的出来?你真的太让我失望了!”

吴彻无言以对,呐呐地道:“其实,不是你想的那样!”

“你倒是给我解释一下,到底是怎样?你占有了我的身子?然后再跳崖死给我看,就是你想要的结果?你这是轻贱我,还是在轻贱你自己?”少女的情绪已经陷入歇斯底里的状态,不依不饶地追问。或许她并不是为了听吴彻的解释,只是简单的发泄。这段时间堆积的情绪此时骤然崩溃,化为滔天的洪流。

“其实,之前,……之前我对你那样,这是个误会!”吴彻无奈地说道,他自己也觉得自己的解释多么苍白,声音不由地低了。

“误会!”殷雪珊骤然愣住了:“什么误会?你在说什么?”

吴彻看着骤然色变的女孩,心中异常忐忑,即便前世与异性相处的经验无限接近于零,但此时出于本能似乎也觉得下面自己要说的话只怕会有不妥。但说清楚误会总比欺骗要好的惯性逻辑思维下他还是硬着头皮说出那句话。

“我意思是说,那天……那天我那样并不是想对你,是另一个人,只是……只是我以为你是另一个女人,所以……所以才……”

房间里寂静的落针可闻,少女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眼神中浓重的悲色仿佛化作实质,将空气凝滞。秀发无风自动,肆意飘舞,眼中的冷意仿佛将腮旁的泪珠也冻结成冰。她缓缓站起身子。眼神空洞,然后茫然转身,一步步走出房间,每一步仿佛都有千钧之重。

纤弱的身躯带着无尽的凄凉投入夜色之中,再也不看吴彻一眼。吴彻张了张嘴,但终究无言。

少女的身影已远,吴彻依旧无言。

在屋外的走廊里,马大伟无措地搓手。在他身旁,曾明华仿佛石化了一般。两眼血红地透过窗户死死地盯着躺在地上的吴彻。“咔吧”一声,剑柄在掌中碎裂,剑刃已割入掌肉,鲜血顺着灵剑流淌。

“大师兄!你不要太冲动……”马大伟低声劝道。

话音刚落,马大伟只觉得胸口衣襟已被抓住,跟着一股巨力传来,整个人已经被曾明华单手高高举起,曾明华的眼睛仿佛要喷出火来。盯着马大伟一字一顿地低声吼道:“今天的事情,你要是敢说出去半个字,我一定杀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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