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把吴越古道也算成“山”,武功山已经是我今年爬的第四座山。
从莫干山,吴越古道,黄山,再到武功山,四次徒步爬山,每一次的体验都千差万别。
我过往知道武功山,是因为其虐,很多“老驴”会选择来这“正穿”“反穿”。从我自己的徒步体验上,武功山也的确是徒步难度最“虐”的山,想不到的是,偏也是我们遇到的“愣头青”最多的山,每走一会儿就能遇到吵架的小情侣,边走边嗷嗷哭的小朋友,还有一伙人都抱着扶手腿软下不去的——但几乎没有老人。
受益于“徒步热”,武功山紧跟风潮,建了特种兵服务中心,在景区里设置了若干小红书拍照打卡点。因为我没有小红书,去武功山之前,程序员跟我说,听说武功山是吊带小姐姐最多的山,我还有点不信,不是都说那里的徒步难度大吗?怎么会都是穿着吊带的人呢?到地儿一看,嘿,还真是,青春洋溢的气息朝我扑面而来。
有氧爬楼训练营
因为7月才跟朋友去过黄山,爬武功山的路上,我难免容易将这两座山对比。
第一直观感受是“虐”。在武功山,我们走的也是景区线,本觉得一行四人逛逛吃吃聊聊天就挺好,结果武功山景区仿佛有氧爬楼训练营,几乎不存在走一段楼梯就能有一段缓路的情况,遑论小小下降的缓坡。那体验堪比反爬黄山大峡谷,就是一路向上的纯纯爬升,而后者海拔落差是900米,武功山从山脚爬到山顶有足足1900米。
比如仅“好汉坡”就有1100多级台阶,虽然看似分了三个阶段,但阶段与阶段之间类似于上楼梯的转角,只不过会另设一个休息平台,如果不想休息,转身90度就能继续向上。如果算20级楼梯为一层楼,整个好汉坡就等于爬了五六十层楼——这还不过是武功山景区路线中的一段而已。
因为一直在爬楼梯,同伴之间难免有速度差异,大家基本都顾不上讲话聊天,就是按各自的节奏往上走。
通常如果结伴出行,走得快的人到一个平台就等等后面的同伴,但在发现平台缺缺、缓行路段近似于零后,大家最终越来越远。
为了去山顶帐篷区获得一个好位置,我和同行的女生便不等后面的人了,最后我和她比程序员及另一个男生早了3小时登顶。
温柔坚韧的高山草甸
武功山的风景倒是比黄山温柔很多。
明明海拔近似,黄山以花岗岩为主的山体随处可见被风雕刻的奇峰怪石,植被以松为主,但因为长期一侧靠山体,另一侧“向光生长”,同时花岗岩营养不良,导致黄山上的松树靠山一侧仿佛被人削了去,成就了满山“迎客松”。
武功山则有着大面积高山草甸的奇观。在好汉坡下,登山一路靠河,一路靠密林,“崇山峻岭,茂林修竹,清流激湍,映带左右”的风光美则美矣,并不罕见;但到了好汉坡第三段,风景突变,我身体还没反映过来是越过了什么节点,眼睛突然被一片温柔降伏在地。
我在黄山也看见了高山草甸,但那不过是类似公园里被栅栏围起来那么大的一片区域,可以用作植物教学,但绝不能让人发出本能的感叹。
武功山的草甸,则以怎么走都像Windows桌面的壮阔直抵人心,站在好汉坡顶我突然又理解了为什么那么多小姐姐要身穿吊带而来,因为,是真“出片”。
我回来后查原因,才知自己到了好汉坡第三段感觉眼前景色突变并不是错觉。武功山自己的官方号介绍,武功山地质公园的植被随着环境的梯度变化呈现明显的垂直分布,在高山上形成了森林线——高过森林线的地方,树木难以生长,被能够适应高寒大风气候和贫瘠土壤的茅草和灌木丛取代,从而形成了高山草甸。
武功山拥有全球同纬度海拔最高(1918.3米)、面积最大(十五万亩)的高山草甸。如果说我上次在吴越古道的顶上见到了如在平原的湖景,感觉新奇,那在接近2000米海拔的地方幻想“风吹草低见牛羊”,也不可谓不有趣吧。
不过也得认清,这些温柔都是假象。
如果近看武功山的草甸,可不是什么能“见牛羊”的牧草,而是芒草,叶片都是锯齿颗粒状,高度能达一两米,又硬又扎。
毕竟细想,如此海拔的地方又冷又寒,温度比山下能低个十来度,同时又经受严重的阳光辐射和大风考验,植物蒸腾加剧,留不住水,能大面积长在这种地方的植物怎会是好惹的?
敬畏·臣服·有备无患
人也是,没点精神上的坚韧、体能上的训练,以及充足的物质准备,真挺容易折在这。
来武功山之前,我对这座山的印象就是内陆近地的“食人山”:
今年5月,一名97年的女生夜里失温遇难;
去年,有人失足跌落而亡,过了整整18天才被找到;
再往前,有山上客栈老板去接应被山洪困住的驴友,最终自己落水身亡…
这还只是新闻报出来的,大抵只是冰山一角。
之前有看过驴友徒步武功山的日记,路过一处看到地上放着保温毯,周围不少人在拍拍拍,他最后才明白是有人刚在那里去世被找到。
还有雷击。
老驴们几乎都会提醒,武功山天气极其多变,常常朗朗晴空突然大雾,或者突然就下起大雨。
大雨若夹杂着雷鸣闪电,得赶快找地方避难,武功山的穿越路途许多都是山脊线,孤零零的一个小人,很容易一不小心就遭雷击。
连武功山景区里都会设避难点,风险可见一斑。
我这次在武功山爬楼梯过程中罕见地爬出了“心流感”,或者说是一种茫然混沌——向上望,感觉前路遥遥无期,但自己好像也并不累,可以以某个频率一直一直走下去——上一次出现这种状态还得追溯到去年五一在青海湖骑车。
后来我便打开听书软件,开始听麦克法伦行走三部曲之三的《古道》,听到作者在前往可怖的布鲁姆小道之前,有朋友递给他一把斧子,原因是“如果你陷到泥潭里,潮水又涨上来了,你就能在脚踝那里下刀,把脚砍断,好逃命”;还有人劝他如果遇到大雾天,千万记得不要挑战那条道,原因是“布鲁姆小道明天还会在那里,可是如果你非要在雾天里走它,明天你可能就不在了。”
我边走边寒毛直竖,又倏忽笑出了声。
这大概正代表了我们对纯粹自然那种恐惧又向往的心理。
上一次去黄山的时候,我也恰在读麦克法伦的书,读的是行走三部曲之一的《念念远山》,那本书有一章节叫《追逐恐惧》,写登山者常常追求走在“毁灭”的边缘,一失足便瞬间形神俱灭,“这一切感受在我心中却激起异样的震动,确切地说,是一种欢乐的恐惧,一种惊骇的愉悦,而与此同时我无比满足,我战栗着。”
我现在坐在这里打字,也生出些手痒皮痒的感觉,似乎已经全然忘了去之前在脑海中做了多少预案,走在山脊间都时刻惦念着会不会出现个砧状云在头顶落下雷电——也就此想起麦克法伦每次探险完总是回他的剑桥完成写作,他回忆自己去攀登苏格兰的凯恩戈姆山,说回来后满脑子尽是那座山“最仁慈美好的一面:鲸鱼脊背般优雅的冰雪山脊,笼罩在冬日古铜色的阳光里”,而实际上,“在山里,想象和现实之间的鸿沟大到可以杀人,这真是讽刺”。
没有人向远山进发时是奔着死亡而去,但驱使着人们走向远山的动力里似乎总离不了“危险”的魅力,麦克法伦说,希望,恐惧,再希望,再恐惧,这就是登山运动的基本节奏。在今年爬过四座山之后,我不得不疯狂点头。
不过在装备和预案方面,我也一次比一次齐全,似乎山爬得越多,恐惧感反倒持续攀升。
这次为了去武功山,我买了带防水袋的徒步包、雨衣,还带了保温毯,程序员则带了包含指南针、打火石等物的求生手环。当然我们俩有个巨大的失策,就是都说要带夜灯,结果谁也没带,好在我的运动手环也有手电功能,且同行的伙伴带了手电筒,不然晚上上个厕所都骇人。
这些东西能不用上当然是最好的,不过一旦要用,那就都是保命的家伙。
晚上,夜爬的队伍络绎不绝,清晨4、5点就不断有大部队赶往金顶看日出,有队伍像开party一样拿着极大分贝的喇叭,领队在那喊“小小武功山!”下面人就应和一句“拿捏!”
这话在武功山各处听得耳朵生茧,但我也着实不喜欢这“拿捏”二字。我们这次在武功山有幸看到了完整的日落和日出,所扎的帐篷一拉开拉链就正朝东方,运气极好,但在我看来,今天我们能顺利登顶,能看到日落日出,能安全回去,都不是因为我们真的有多么强大,不过是大自然今日友善,放了我们一马罢了。小小人类,不谈臣服与感谢,居然喊“拿捏”,何德何能,真是自大。
面对自然,我愿自己永远温柔而坚韧,勇敢而心存敬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