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春节前,家里的富贵竹长得越来越没精神,想丢弃,又觉心有不舍。于是把它移到天台,剪去大部分枝叶,心想,让它汲取阳光雨露,能不能活下去,全凭造化。
前些天,发现这盆富贵竹,竟长成了乡村的模样……
名字寓意再好,离开了人工的培护,富贵竹也败在了狗尾草的脚下。
狗尾草,据说繁殖力强,对其它植物的破坏力也强。
想救富贵竹于“狗爪”之下,却多天下不了手。
狗尾草啊,一直摇晃在童年的梦中。
它曾经是家乡土地上最常见的一种植物,现在,也慢慢逃离了家乡,像另一种植物——芒子花,也像另一个我。
芒子花,或许就是芦苇吧。但从小至今,村里人都称芒子花,现在读来,倒也亲切得多。
结婚前,我曾写过一篇关于芒子花的文章——
芒 子 花
冬天伊始,“芒子花”又悄悄地爬上故乡的额头。
那是一种很特别的花,我至今都不知道它书面上的名字。
平时它像杂草一般,东一堆,西一簇地爬满大大小小的山坡,平凡得惹不起人们的注意。可一到了冬天,草尖便窜出一尾长长的白花,高可达二米余,像极了忠诚的狗尾巴,摇曳在故乡的土地上。
它们三五成群,簇拥着,挤在这片刚刚收割后的土地上,像乡亲质朴的微笑,善良而憨厚,它又像岁月的使者,兆示着今年的丰盈。
二伯和父亲都是喜欢芒子花的。
记得那年,我读小学三年级。
冬天,风大了。同学们纷纷拿出自己喜爱的风筝,在故乡长满芒子花的原野上,追逐打闹,放飞着自己心爱的风筝,放飞着一地的笑声。
但我是不能的。我手不巧,制作不了那些风筝,更别想只希望我好好读书的父母给我买上一个。其实,即便有了风筝我自己也不会放。
故乡的苍穹,是那么的蔚蓝,那么的诗意,而那些风筝,犹如自在精灵,拉扯着我昂首的视线。左边,右边,上面,下面……
但我终于忍不住寂寞了,在老家的院子里,哭声吓走了屋檐的鸽子。
二伯从病床上挣扎着爬起,心疼地擦拭着我眼边的泪。然后微笑着说:“莫哭,莫哭。阿伯给你做只好看的,比他们的都好看。”
我骤然而起,一边用手涂去脸上的泪,一边傻傻地笑。
二伯兑现了他的诺言,他坐在床上,细心地摆弄着细竹枝,那细小的银线像极蹦跳的小鹿,在二伯灵巧的手中,愉悦如我的心跳。
我在旁整整守候了一个上午,终于从二伯手中领到了一只好看的风筝。
那风筝有六个角,都涂上了红色,正面有一个孙悟空的图片,已让二伯结实地缝织在风筝上,于是,我管它叫“六角悟空”。
但,我不会放风筝。
于是,我便拿着风筝吵拉着工作回来的父亲。得知风筝由来的父亲,呆呆地站了许久,如同一尊石像,矗立不动。但终于,他还是没有让我失望,他拉着我的手,向田野走去。
那里,夕阳的余辉被风扯碎,散落满地。一簇簇芒子花就这样迎着风,披着夕阳,快乐地向我摇摆着手。
风来了,风筝在空中窜了几下,像一个技艺高超的摩托车手,拐过障碍物,便悠闲在空中了。
我拉着线,一脸的自豪。我把风筝拉回院子,在二伯面前炫耀一番,便又往田野去了。
二伯在门口坐着,只是笑。
玩得累了,我就把线系在石头上,人躺在芒子花下,叼上一根草,跷起二郎脚。
在那个冬天,我终于放飞了自己的风筝。
但也是在那个冬天,我的二伯,却没能熬过来。
在两旁长满芒子花的乡路上,我默默地,伴着二伯走上最后一程,直到目送他永远安睡在一个小山坡上。
那里,残阳如血,北风似歌。芒子花就在那里,繁茂地生长着。
如今,我站在门前,望着田野上自由的风筝。母亲和侄女在屋里剥着花生。
“今年的芒子花开得非常好。”满头白发的母亲说,“前面空地上又有很多小孩在放风筝了。”
侄女笑着说:“那花像你的头发一样白。”
我的鼻子一酸,张大嘴巴,叹了一口气,轻得没有声音。
其实,《芒子花》这篇文章,有一些虚构的成份。二伯确是给我做过风筝,父亲也确是带我放过风筝。
遗憾的是,二伯病逝时,我正远在千里之外的地方求学,没能赶回去。
我宁愿相信,那时,我在。
我宁愿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