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充和呱呱坠地时,是在1914年(一提是1913年)的上海,她来到了张家,成为了张家的小妹。然而,她的到来,并没有让张家人欣喜若狂,因为,她的头上,已经有三位姐姐了,张家人更希望到来的是一个男婴。
然而,张家人万万没有想到,在过后的日子里,这位小妹虽然不是张家兄妹姐弟中最出名的一位,却是最有才华最有心性的一位。
张充和生在上海,但是在安徽长大的。
她的口音混合了安徽方言和江浙方言:“我的家乡是安徽,但我是在上海出生的。”
在她十一个月个月的时候,她被过继到了二房的奶奶,也就是她的叔祖母识修(识修为叔祖母入佛之后的名号,另,识修为李鸿章亲侄女)。识修祖母陪伴了她的童年,也给了她很大的影响:
她在《小园即事》里说到:
四岁时,外面来的客人们问我说:“你是谁生的?”我总是答一声:“祖母。”他们总是大笑一阵,我只是莫名其妙地望着他们,心里说:“这有什么好笑?难道你们不是祖母生的,还是从天上落下来的?”我一直不晓得祖母以外还有什么人?
她和祖母有着很深厚的感情。
年幼时,识修祖母给她摘了四朵月月红,戴在了她的牛角辫上,这令小充和欢喜。于是,她就跑到更多的地方,去寻找野花和奇草。祖母却怕她会被毒虫子咬,就唤着她:“孩子,丛草处,多毒虫,不要去!快来!你乖,来!我替你比比看到我手杖那里?”
在祖母的手杖上,有着记录她身高的刻痕。祖母说:“今年这样高,明年就有这样高,后年就和手杖平了。”而小充和就希望,能长到和祖母的手杖一样高——这样,大抵就能搀扶着祖母了吧。
她是希望一直都能做祖母的孩子的。
《小园即事》中,描绘过她和祖母的“母女情”。
葡萄架下一张方桌,我坐在祖母怀里,手伸在几本书上,给一个戴宽边眼镜的医生在试脉,佣人拿了电报来,祖母看了电报就老泪横流了;医生去了,祖母把我的一条红花夹裤翻了过来,里子是白色的花布。祖母又把我搂在怀里,眼泪不住地流着,带着战抖音调向我说:“乖乖,你从此要做个没有母亲的孩子了!……你要好好地听我话,你……母……亲是个好媳妇,……以后,……再也没有她……她了!”我这才晓得我另外还有个母亲,但是在我晓得有母亲时,母亲已经死了,我看见祖母也哭得那么厉害,我也跟着哭了,祖母又拍着我说:“孩子,乖乖,不要哭,你不是说你是我生的吗?你是我的孩子,我爱你!你不要哭吧。”祖母又叫佣人把我抱回床上去,说:“这里有风,哭了不好,怕病才好又要被风吹坏的。”
……
假使现在要有人问我:“你是谁生的?”我还要说:“祖母。”不过,我明白了还有一个,也是生我的,叫做“母亲”,因为她们都爱我的。我看见每个小孩子的母亲或祖母总是爱他们的。
我似乎时常听见祖母的声高说:
“孩子,丛草处多毒虫不要去!”
在安徽合肥的龙门巷张公馆里头,经历了大风大浪的识修心境平和,皈依佛门。识修很疼爱这个小女儿,不仅仅言传身教,让她明白怎么一言一行都得体大方,教导她做一个如何做一个闺秀。还给张充和请了吴昌硕的弟子——考古学家朱谟钦教她诗书礼仪,还另请了几位老师。
她是在典型的儒式教育里成才的,书法、画作、文学、昆曲,都可看到她的“旧派”。但与一般的迂腐的文学才子不同,张充和悟性很高,三岁背唐诗,四岁临帖,七八岁就写诗、作对子,十岁就跟着朱谟钦谈古,而且她对每一样东西都有这自己的看法。比如,字中有古人力度却不失自己的风度;诗词方面,诗体为古诗才不为旧……而且,她也并不太喜欢死记硬背,也因此,她格外喜欢朱谟钦,因为朱谟钦的教学是不要求背诵的,而是让她断句、推敲、领会字意。
朱谟钦也是她书法的启蒙老师。当时,颜真卿《颜勤礼碑》刚出土,朱谟钦就把新拓的拓片一条条地剪出来,做成字帖,让她临写。另外,张充和很珍爱古墨,这一点,就是从朱谟钦身上“学”来的。
朱老师看见了,吃了一大惊,说:‘哎呀,这可是明朝方于鲁制的墨呀!你小孩子怎么不知痛惜,用来写大字!’以后,朱老师就要求我,用家里的老墨、古墨写字,只能写小字,而且要用碎墨,不能用整墨。我就是从那时候开始,注意保存和收藏古墨的。家里的整墨我都舍不得用,所以就保存下来了。成年以后在各个地方走,我也注意收藏好墨、古墨,就一直收藏到今天。”
但所幸的是,她还是把自己作为一个孩子的责任承担了起来——会玩,会闹,会笑。
随父母生活在苏州九如巷的三弟定和曾写信来要一张充和照片,识修回:“不必寄了。你四姐又黑又瘦像猴子一样,你看看猴子就行了。
张充和玩闹的时候,的确像是个“猴子”。
读书的时候,她看到外面的院子里头掉了许多的梧桐子,就骗先生说要小便,谁知道,她是去捡梧桐子了,她捡了很多很多,装在了口袋里,放进了裤筒里。直到晚上,脱衣时,梧桐子从她的身上“哗啦啦”地掉了出来,搞得她在祖母面前心慌,幸好祖母并没有,反而是“生的吃不得,明天我叫他们拾些来炒熟吃。”
还有,在冬天的时候,她看到外面的鹅毛大雪,想也没想,就跑了出去,手冻得红通通的,袖口都滴着水。你猜她,她要把雪做成什么?她不做外国的雪人,她想做白天鹅——天鹅的脖子细而长,是做不出来的。
童年的张充和还喜欢往厨房里头跑,不为吃的,而是为了听到厨房里的佣人或者亲戚们的谈话,佣人和亲戚们喜欢聚集在厨房里,像个小茶馆里,讲着各种各样的事。这些谈话,在她的耳朵里面,变成了一个又一个故事。这也让她更明白人的心性,让她更懂得这世界上所存在的善与恶。
她喜欢听故事,也就隐藏不住她孩子的好奇心。
每每读完生书后继续温书,她的心已经飞到了东面对面的高墙那里去,因为那里有只小猫咪,她就会在想,自己如果能是个小猫咪,是不是就能看到那窗里的故事。
她是一个很特殊很聪慧的孩子,脑子很灵活,张允和也这么讲过,其他姐姐弟弟们也都这么认为。
当然,张充和也有天真和孤独的一面。
天真是,在攻打中国的飞机越过她的头顶时,她竟以为这是大风筝。
她不懂得外面的世界的先进,她似乎也不太喜欢这些。
所以,相较于姐姐们穿洋装、去影院,她更喜欢一个人,在那里静静地想着,她那个充满诗情画意的世界,一个属于她自己的世界。
可谓,年幼时,心已有古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