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至此心安
(一)
“你可以把尺子借我用一下吗?”耳边传来奶声奶气地恳求。
“不可以。”我想了片刻,又说道“如果你给我好处,我就借给你。”
你低下头撅起了嘴巴。
“你一个男孩子,撅嘴巴的时候像个小姑娘,真讨厌你这样子,那,给你!”我把尺子推到你面前,自己也生起了气。
第二天,你把尺子还给了我。我伸出一只手,摆出傲娇样,问你“好处呢?”
你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我非常生气,一把夺过尺子,说“再也不会借给你了!”
你走到我左边,我把头扭到右边,你又悄悄地走到我右边,然后执拗半天,从衣兜里拿出了一颗水果糖,“给,给你。”
我盯着那颗糖纸已经七扭八歪的旧时代水果糖看了半天。
“林安,你就给我这个?你知道这种糖有多难吃吗?”我伸出两个手指把已经化的黏黏的糖拎起来,生怕糖块脏了我的手。
你又开始支支吾吾,半天吭不出一个字。
我开始瞪你,你却一直低着头。
“哼!”我把糖摔了,生气地大踏步离去。
林安,你明明是个男孩子,名字却像个女孩子,说话也像个女孩子,我真的一点都不喜欢你!
(二)
我承认我笨,学习只会死记硬背,所以高二开学后,我选择了文科。但是在文科考试中我却取得了优异的成绩,因此我考进了文科小班。而我从小到大最讨厌的男孩子林安,你恰好也在文科小班,更恰巧的是,我们两个是同桌。
我问你“你作弊了?”
你还像小时候一样习惯低头不语。
我又问你“你以为你考试作弊可以瞒天过海吗?”
你低着头,眨了眨眼睛,然后抬起头可怜巴巴地看向我,说“我们做同桌做了六年了,你真是一点都没变。”
什么?林安竟然敢怼我?在我对面的人是林安吗?林安会怼人了?
我惊讶地睁大了双眼,你却露出了一副无辜的表情。我问你“林安,你吃错药了?”
你目不转睛地看着我,迟疑了几秒,然后说“张可可,我也是去北京读过初中的人了,对我说话应该客气一点。”说着,你从椅子上一阵风地起身离开,独留我一人呆呆地坐在椅子上发呆。
你还是林安吗?
我和你从小学一年级开始就是同桌,抛去我嫉妒你每次考试都考第一名的事情外,我真的一点都不羡慕你。明明是个男子汉的身份,偏偏长了一张美丽的脸。高高的鼻梁,黝黑弯曲的睫毛,漫画男主角的锥子脸形,再配上一张小巧的口,简直人间妖孽。而且你总是低头不语像个哑巴,就算说起话,那也是奶声奶气的奶油小生。在我眼里,你就是个披着男孩子皮囊的女孩子,甚至有的女孩子都比你硬气,可如今,你竟然会转着弯的怼人了?不就是去北京读了三年初中,三年不见,你竟然活活变了一个人——
放学后,我一直跟在你身后,你回头,我躲进人群,不过大晴天打着一把雨伞躲来躲去,也是超级有趣。
我看见你左肩背着书包,右手插在口袋里,当风吹过时,你额前的刘海会随风飘起,不得不说,配上你那张妖孽般的脸颊,从我当时的角度看,你真的就像漫画里走出来的家伙。我真的很纳闷,你小时候走起路来都是扭着屁股的,现在却走的那么潇洒自如,不过三年,北京竟然改变了你的娘娘腔。
你仿佛看见了老同学,伸出裤兜里的右手笑着同他们打了招呼,嘴上好像还说了一句“周六下午球场见啊!”
天哪,你竟然会打球了?
我还是在你后面打着一把红色的雨伞鬼鬼祟祟地跟着你。后来我发现人群变得稀少,耳边也失去了嘈杂的说话声,我怕被你发现身后有人跟踪你,所以我只能一直把伞放的低低的。走着走着,忽然前面被什么东西挡住了,我下意识地抬起雨伞,发现你正站在我面前,摆着一个伞咚的样子。
“跟踪我?”你把脸贴近我的脸颊,温热的呼吸打在我的脸上,你的声音也因为青春期变过声而变得低沉,像这种浪漫又不失华丽的偶像剧情发生在了我的身上,我当然也会心动,所以我摆出了一副崇拜的样子。说“哇哦,好帅哦……”然后我抬起一只脚踢向你“让开吧,小子!”还好你灵活的闪过,不然你可就裆下不保了。
你没有很惊讶,只是提了提书包,仗着你的身高俯视着我。我越看你那欠揍的表情越生气,所以我说“好狗不挡道。”
你看着我认真生气的样子忽然笑出了声,我更加生气,怒目圆睁,不明所以地看向你“你笑什么笑?”
“小姐,家在那边。”你仰了仰头,示意我因为跟踪你而上了你的圈套,现在完全站在与家相反的方向。
好小子,敢整我,看在我大人不记小人过的份上,今天先饶你一回。
我转过身,收起伞,努力平复情绪,准备回过头冲你甜美一笑,没想到你这家伙竟然风一样的先跑在我前头离去。
我的脸,瞬间红到了耳朵根。
可是一转神,我忽然看见远处仿佛有人在打架。在我们的家乡,一般不会被人注意的小巷里,我第一次看见有人打架。不过,你这臭小子跑去能帮什么忙?
怪只怪我太爱见义勇为,所以我也义无反顾地冲上去了。
我不记得那天有多少人在打架,或者他们在打谁,我只记得自己被人拖进了人群里,然后有一拳挨在了我的肩膀上,紧接着就有一个宽实的身体抱住了我,然后我听到耳边传来谩骂声和拳打脚踢的声音。
结局呢?
你为了保护我,被打的浑身上下都是淤青。我一边给你擦药一边被你责骂。
“你跑过来干什么?”
“你一个女孩子应该有点自知之明!”
“你不怕疼是吧?”
“你会打架吗你?”
最后一句话从你口中说出时,我终于可以讲话“你会吗?”我摆出一副鄙弃的样子,意思你一个娘娘腔难道还会打架吗?
你看着我,然后瞪了我一眼。我不明就里,继续给你擦药。谁知你突然爆发脾气,一把从我手上把药膏抢走摔在了地上,然后站起身背上书包头也不回地向家走。这一整个过程我都是懵的。等我晃过神,你已经径直走出老远,我只能快速捡起药膏,屁颠屁颠地跑向你。
“你怎么了?发什么疯?我说的不对吗?我不会打架,你不是也不会吗?还有,你一个像女孩子的男孩子,还敢去给别人拉架,就算是拉架,你也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好吧?”话还没说完,你突然停下脚步一把拉过我的手。
清澈的明眸变得深邃,你气呼呼的温热呼吸打到了我的脸上,你紧紧地瞪着我,好久好久才说“张可可,麻烦你清楚,我已经不是从前的我了。还有,麻烦你保护好你自己。”
(三)
我被说的哑口无言,你依然迈开脚步从我面前离去,那一秒,我忽然有种不认识你了的感觉。
第二天到学校,你就坐在我旁边,从前小时候我可以肆无忌惮的想办法欺负你,可现在我却连开口和你说一句话都不知从何说起。
我们之间,沉默了将近一个星期。
有一天,小学同学刘毅忽然跑到我们班上来找我,他把我拉到了阳台,然后问我“你怎么样?林安怎么样了”
“我还好,林安倒是身上伤的不轻”我有些错愕,转而又问道“昨天晚上你也在?”
“当然了,学校的尖子生都在。”
“尖子生?”我高声确认,然后看了看身后又放低了音调“尖子生怎么可能会打架?”
“哎呀,你不知道,为了一个考试作弊的男同学。”
我被说的更加一头雾水“都作弊了,干嘛还为了?”
“因为那男同学无父无母,考试时却碰到了十三中的小混子要抄题,那男同学不让抄,结果中考完就被堵了一次,这是第二次了,听说是那帮混子看他老实管他要钱花。那无父无母的男同学班的班长知道了这件事,就集结了高一的所有理科班尖子生,去拯救那个男同学,谁知谈判不妥,就打起来了。”
“对了,林安在文小,他怎么知道的?”刘毅补充道。
“哎,我们两个走路,走着走着看见前面有人打架,林安那小子就去了,谁知道我们倒被打了。”
“这是药膏,专治跌打损伤,给林安,另外,理科班的尖子生,让我捎句话给你们,理科班的事,你们文科班最好不要掺和,我走了。”刘毅拍了拍我的肩膀离开了阳台。
我站在原地,忽然想到了昨晚你为了保护我被其他人拳打脚踢,心里居然很难受。
回到班级后,我终于开口同你说话。你正歪着身子坐在椅子上,我把药膏塞到你的手里,然后问你“好点了吗?”
你低眼看了一眼药膏,问了句“谁给的?”
“刘毅,还问你怎么样了?”
你把药膏塞进口袋,然后直起身双手抵在桌子上翻开了书。我不知道再去说什么,平日对你指手画脚的自己竟然也变得一言不发了。
大概沉默了一分钟,你忽然问我“周日有空吗?”
“什么?”我没晃过神。
“一起喝杯咖啡吧。”说着,你站起身,左手合上了书,一套动作行云流水,让我恍惚的猝不及防。
周日的时候,我如约到达了咖啡厅,你依然歪着身子坐着,耳朵里插着耳机。我走过去时,刚好看到从窗户照进的阳光下你身上还残留的淤青。我有点愧疚,没说话,一屁股坐到了椅子上,低着头。
你抬眼看是我来了,把我眼前的咖啡又向我这边推了推。我直起身子,摆出一副贵妇的样子,端起咖啡杯,吹了又吹,然后轻轻地抿了一口。总觉得哪里味道不对,我又喝了一大口。
“林安!”
整个咖啡厅都是我愤怒的声音。
你坐在我旁边笑的直不起腰,一边笑一边把手里空空的芥末袋展示给我看。
一股冲劲冲上了脑子,我的眼泪都流出来了。你立马把自己那杯咖啡递给我,我端起就是一大口,咕咚咕咚全喝光了,然后打了个饱嗝。
你冲我挑了挑眉,说“这杯我喝过了。”
我低下头,盯盯地看着咖啡杯发呆,然后拿起背包向你打去“占我便宜,你占我便宜!”
我们两个边打闹边跑出了咖啡厅。
那天,我们去了北海公园,因为是周日,所以人特别多,你提议我们去找个地方坐下喝杯饮料聊聊天。
你先开口说了话。
你说你这三年在北京学习到了很多,也认识了很多新同学新朋友,偶尔想家,但大多时间都是用去学习……平淡的开场白过后,你忽然沉默。
我正听的兴致勃勃,因为自己从来没去过北京,所以对北京特别憧憬和好奇,可你忽然沉默,我就有些不自在,刚问你一句“然后呢?”你突然抬眼看向我。
眸光清冽,寒光凛凛。
我被吓的一个寒颤。
“你怎么了?”我问。
“我父亲过世了。”你的声音轻轻的,轻到我不敢太过声张,生怕自己伤害到你那轻轻的哀伤,此时此刻,我不知道用怎样的话去安慰你,我只知道自己心里像被一根银线牵扯了五脏六腑般,难受极了。
“我亲眼看着他闭上了眼睛,死在了我的怀里。”
我惊愕到了极点,连忙问你“到底发生了什么?”
“那天,父亲骑摩托车载着我去市里看望王阿姨,到了市里以后,父亲停下摩托车要我去便利店买点水果,可谁知,当我刚走出便利店时,看见一辆大卡车突然驶向了我的父亲。经警察调查,后来才知道肇事者当时正在打电话。我亲眼看见父亲被撞飞了十几米,我跑过去抱住他,鲜血浸染了我的双手,他就那样安静的躺在我的怀里,再也不能睁开眼睛,我还记得他最后一次喊我的名字‘林安,去买点水果来’。”
眼泪顺着我的脸颊流下,我无法形容那种亲眼看着至亲死去的伤痛。你叹了口气,又说道“那天晚上放学,看见前面同学打架,我本来可以绕道而行,可我突然听到那句‘打死他!’只是突然想到父亲,就义无反顾地冲了上去,那男同学年纪还那么小,如果被家里人知道他在学校受了欺负,那他的家人该多心疼。可可,你知道吗?我这辈子活到现在,最忍受不了心痛的滋味,不管是自己,还是别人,所以你以后,能不让我感觉心痛的滋味吗?”
我使劲擦去眼睛上的泪珠,拼了命地点头。
那天你送我回了家,你离开时,我还站在门口呆呆地望着你离去的背影。我清楚地看见你颤抖了几下,然后头也不回地向家跑去。
林安,曾经养尊处优,被家人宠的像个小公主的你,如今要做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了。希望你坚强,忘掉悲伤,好好的生活。
我在心里向你诉说,尽管你一个字也没有听到。
林安,我心疼你。
你说你不希望我让你再体会心痛的滋味,可我也不曾想到,有一天,命运会和我开上一个天大的玩笑,并且这个玩笑是接踵而至,让我猝不及防。
(四)
高二下学期早上四点钟,当手机响起的一刹那,我的心里已经明白了。
我接起电话,轻声说了句“喂?”
电话那头传来母亲沙哑的声音“可可,回家来吧,你爸过世了。”
我“嗯,”了一声,说“知道了。”当电话挂掉以后,我躺在床上,觉得浑身上下冷冰冰的。
我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可是当这一天真的来临的时候,我是多么的不想去面对。
父亲一年前患上了晚期肝癌,当时我刚刚考上家乡最好的高中,就是在你和我讲述你父亲过世的那天晚上,我回到家才得知了这个消息。父亲不打算告诉我,可是母亲哭红的眼睛和父亲憔悴的样子始终骗不过我。
母亲抱着我痛哭流涕,我却傻傻地站在原地,眼泪一滴接着一滴地流下来,掺杂着我一瞬间的麻木。我忽然想到白天你和我讲起你父亲死在你怀里的那件事,一阵刺骨的冷突然窜透我的心脏,我疯了一样地去抓母亲的手“你告诉我是假的!是假的!是假的对不对?”泪水波涛汹涌地刹不住闸门。父亲走过来拉开我让我冷静。
我盯盯地望着父亲那双忧伤又担忧的眼睛,下一秒,我就晕了过去。
醒来时,身边是父亲和母亲。我怎么那么不争气,眼泪又开始流下来。我听见母亲哭,听见父亲说“生老病死,谁没有那一天?”说到这里父亲却哽咽了,大概他是放心不下我和母亲的,他担忧他走后,没有人来照顾我和母亲。父亲的眼泪是困在眼圈的,他看向醒来的我,一笑,眼泪就咽回去了。
我使劲掐了自己一把,坐起身,伸手去拉住母亲和父亲的手,我说“爸,妈,咱们仨,明天去拍张全家福吧。”
一屋子的寂静,没有人再发出一点声音。
拍全家福的那一天,父亲拉着母亲的手,我站在父亲母亲身前,摄影师让我们笑。
一张照片,拍了七遍,就因为我们的笑容不合格。
然后我们一起去吃了一顿饭,饭桌上没人说话,最后还是父亲的一通电话打破了沉默。我隐约听到电话里头好像是父亲的领导,领导的语气好像不太好。我当时失去了理智,一把抢过父亲手里的手机对着电话大喊起来“什么事不能好好说!我爸生病了!晚期肝癌!现在还要听你训诫他吗?!”
电话那边传来沉默,久久才回复道“不好意思啊,那个,合约的事先不提了,再见啊。”
电话被挂断,我坐在椅子上泪水止不住的流下,服务员把菜都上好,父亲把我最爱吃的红烧肉端到我面前,夹了一块到我碗里。
“多吃点。”
我使劲擦干眼泪,一口气吃光了一整盘红烧肉。
现在回想起来,我的嘴巴里好像还存留着红烧肉的香气。
我回过神,穿好衣服回家去参加父亲的葬礼。那一天我没有哭,整个人都是麻木的,仿佛浑身上下都已没有血液流淌。回到学校后,我看见你正站在校门口。
你走过来我身边,抬手摸了摸我的头,我的眼睛已经花了,浑身无力,脸颊发烫。
你问我“吃早饭了吗?”
我说“我想吃红烧肉。”
(五)
我们两个第一次逃课,去学校附近的小饭馆点了一大盘红烧肉,我吃的脸上都沾上了油。你问我“还吃吗?”我打了个饱嗝,坐在椅子上不说话,你从盒子里拿出餐巾纸递到我眼前“给。”
“林安,你说我是不是特别讨人厌?”我低着头问你,你用纸巾轻轻地来擦我脸上的油“没有。”
“那我为什么要失去我最爱的人?”
“你这么说,证明我和你一样讨人厌。”你收回手,一动不动地盯着我看,我觉得面前有一阵凉风。我抬起头,对上你的目光,冷光相撞,不分高低。
“回学校吧。”你说。
我站起身,一路哭回学校,泪水哭花了我的脸,潮湿了我的眼睛,更加伤透了我的心。
爸,我想你。
(六)
暑假的时候,我们一起去咖啡厅打工。
至从父亲去世后,我就好像变了一个人,不爱说话,一放假,就整天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你说我需要出门了,就强行带着我到上次喝咖啡的咖啡厅打起了工。
我本来拒绝“你凭什么管我?”
你没说话,依然拉着我往外走。母亲看到后也劝我和你一起出去锻炼锻炼,也该接触接触人了。
我当时一股脾气上来觉得你们特别烦,几乎吼出来“你们有什么资格管我?”我本想摔门进屋然后关上门,没想到你一把拉过我,一只手把着我的肩膀,目光如炬地看着我“张可可,我爸妈在我很小的时候就离婚了,你现在至少还有母亲,而我妈现在去哪了我都不知道!”你第一次冲着我喊,我没有惊讶,只是傻站在原地。
随后在咖啡厅第一天的工资,我听了你的话,给母亲买了一束花,几支康乃馨。
暑假结束后的第一天开学,你在我家楼下等我上学,你说“以后上学,我载你去。”
我说“不用了。”刚准备走,你拉住了我,头一扭,说“上车。”
一路无话,连风吹到脸上时都是悄悄的发痒。
到了学校的停车棚,你停好了车子,说“等一下。”我转过身。
“给,这个暑假我的工资,我想你需要。”
我急忙推脱“不行!你现在正住在你奶奶家,这种东西你比我需要。”
你笑了一下,伸出右手揉了揉我的头,说“男孩子,多吃点苦,想要什么都有了。”你背起书包大步离去。
林安,那一刻,我从你的背影里看见了我父亲给我的安全感。
晚上放学的时候,我问你“要不,我请你吃顿饭吧?要不然我心里很愧疚。”
“请我吃红烧肉吗?”你的脸上抽搐了一下,我被逗笑,说“吃到脸上都是油的那种。”
结果那天,我们两个吃了两桶泡面,因为你说“省钱!”
我说“我可不是那么扣的人,所以……”我从超市架子上又拿起了两只火腿“给你。”
泡面怎么那么香,我和你吃的连汤都不剩下。
回家时,我坐在你的自行车后面,你给我哼唱了那首最近大火的《别来无恙》:
你爱笑,
我爱看你闹,
可最后,
却说不出一句,
别来无恙。
秋风吹过发梢的时候,我把头趴到你的后背上,你什么也没说,我只是感觉,自行车变得慢速行驶了。
(七)
转眼间一年过去了,我们参加了高考,你如愿以偿,考上了T市最好的大学,而我,因为抑郁症听不进去课才考过了普通大学的分数线。你骑着自行车载着我去海边。
你说“考前吹吹海风,可以帮助你减压。”我伸出双手轻轻环住你的腰,把头躺在你的后背上,有舒肤佳的味道轻轻飘过鼻尖。
到了海边,你停下自行车,我们走到海浪来临时正好没过脚的地方。
我说“林安,我不上学了吧。”
你立马转过头看向我“不上学,就要吃苦,”你用手揉了揉我的头“既然过了分数线,就去吧。”
我闭上眼睛,任由海风吹拂我的脸颊。
那一天,你依然送我回了家,到了家门口,你说“我看着你上楼,去吧。”我独自走上楼梯,你在我身后喊住我“张可可,”我回过头,你冲我笑了一下,说“开心点。”
我笑着走上楼梯打开了家门,但是眼前却发生了触目惊心的一幕。母亲掉在吊灯下,双脚离地,睁着一双狰狞的眼睛,舌头被绳子勒出老长。
我觉得自己的脑袋瞬间五雷轰顶,来不及回神,我疯了一样跑下楼,你已经走远。我只能跑到电话亭,打起了你家的电话。
我很急躁,声音是沙哑的,我大声喊着“林安!林安!快来我家!不对!快报警!我妈自杀了!”
你家离我家有三栋楼远,不到一分钟你便快速骑着自行车赶来,你来的时候我正站在楼下无依无靠哭的像个泪人,恐惧和惊吓蔓延了我的全身。
你跑过来抱住我,紧紧地抱住我“可可,别怕,别怕,我来了。”
(八)
母亲的离去,只留给我几个字:
照顾好自己,母亲无能为力。
那一刻,我多希望母亲是像你的母亲一样离家出走了。
父亲下葬的那天,天是晴的,母亲下葬的那一天,天是阴的。我想,天气可能是带着母亲的幽怨,在漫天晴光上铺上了一片昏暗。我站在母亲的坟墓前,突然想到了已经逝去的父亲。
他生前,最爱带我去小饭馆里吃红烧肉,最爱时不时逗我和母亲笑,他生前,脾气总是很好,就算我和母亲犯了错,他也只是开玩笑似的说没关系,我心胸宽广,大人不跟小孩子一般见识。他总是一个人承担在工作上的压力,报喜不报忧……我最爱的父亲啊,母亲去找您了,你要继续待她好,不要辜负了母亲的心思,而我,会好好活下去,直到我的人生终结。
我在心里向父亲诉说,那一刻,我却深切的体会到了母亲的无望和无助,我能理解她的离去,也能理解她的那一句“无能为力”。
我马上就上大学了,母亲大概是苦苦撑过了高考才选择了早就预谋好的路,我不怪她没有继续履行养育我的责任,那一刻,我反倒特别想念她笑的样子。
我无数次幻想了没有父亲的日子我和母亲会怎样过,可这一切,都在梦境里烟消云散了。
我在坟地晕了过去,是你把我抱回了你的家。我醒来时,问你“这是哪?”
你说“家里发生那种事,你还是不要回去了,一是怕你害怕,二是怕你睹物思人,在我家住下吧,我奶奶很和蔼。”
就这样,我住进了你家。
我们的大学录取通知书都到了,你先送我去了学校,你说“好好读书,别担心钱,也别担心未来的日子,我会一直在。”
我不知道你到底吃了多少苦,每个月的周末,你都会跑去我的城市送钱给我。我问你“钱从哪来?你很累吧?”你只笑笑说“其中有奖学金。”
后来回到小城,我去超市买菜,无意间遇到了刘毅,从他那里得知,你下了课便去做家教,到酒店做苦工,有时还会顶着大太阳发传单,虽然我也会利用假期去打工,可是和你相比,却相差甚远。
林安,对不起,也谢谢你。
大三寒假的时候,我们一起回了小城。你打来电话“到哪里了?”
“刚下火车。”
“转头。”
我看见你正站在我身后笑容灿烂的跟我招手。你瘦了很多,但是看起来依然阳光明媚。你笑着说“晚上喝两杯?”
我点了点头,说“好。”
(九)
我已经记不起那天喝了多少酒了,只知道自己醉醺醺的趴在桌子上,迷迷糊糊的傻笑。
我说“林安,你对我,嗝,真好。”
你喝了一口酒,笑着说我像个傻帽。
我说“给我讲讲你的打工经历吧。”这时,忽然有一只手攀上了我的肩头。
“小姐,喝两杯。”我转过头,有一张脸正要贴上我的脸,我惊吓地刚要躲开,忽然眼前出现了一只手推开了那张脸。
紧接着,我听到了一声吼叫“兔崽子!敢打你小爷我?!”然后就是啤酒瓶子乱摔,各种辱骂和拳打脚踢的声音。
这一次,我不想再让你为了我而受伤了。所以我扑进了人群。我的眼睛是花的,只听见你在急切地大声喊“可可小心!”
“嗙!”的一声,啤酒瓶子碎裂在我的头上,然后我被一个人狠狠地踢了一脚,身体失去了重力,狠狠地摔在了地上,我的头,撞到了桌子边沿。
温热的血从我的头上流下,我被你紧紧地抱在怀里,耳边传来你的焦急“可可,可可,醒醒!醒醒!”然后我就沉沉的睡去了。
当我再醒来的时候,眼前是一张陌生的脸。你长的很英俊,脸上略带胡渣,神情里都是焦急的关切,你仿佛很高兴,又很着急。你在喊着一个对我来说很陌生的名字“可可。”
(十)
“为什么会这样?!”我听见你对着医生大喊。
“不是说醒来就会没事吗?到底怎么回事?!”你冲着大夫怒吼,脸上青筋暴起。
我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只觉得整个世界都是陌生的。
陌生的白墙,和陌生的你。
脑袋因为严重磕伤而失忆,这是你告诉我的第七十八遍,我数的两只手快记不清了。你不住的告诉我“我是林安,是你最亲近的人。”我迷糊着问你“林安,我不知道这个名字,我认识你吗?”
我看见过你哭,在皎洁的月光照亮的屋子里。你忍着声音,在默默的抽泣。然后我醒了,你发现后过来抱住了我,你说“可可,可以不要这样对我吗?你知道,我最忍受不了心痛的滋味。”
我说“我不知道自己是谁,也不知道你是谁,医生告诉我跟着你走,我就相信医生。你别哭了,我有点难受。”
你立马松开手盯着我问我“哪里不舒服?”
“心里,你一哭,我心里就难受。”
(十一)
两年了,你离我而去两年了,像父亲母亲一样,毫无声息地就与我相向而行了。
我不知道你去了哪?只知道有个叫刘毅的人,他说“林安结婚了。”
我只是失忆了,但是我知道结婚的意思。那一刻,我觉得心里好像被人插进了一把利剑,让我疼痛难忍。
你再也不会反复对我说“我是林安,是你最亲近的人了。
我不知道你为何离我而去,只是后来,很久以后才见到那个喝酒喝的烂醉的刘毅找到我。他说“林安,这个傻子,他为了给你治病,整天出去打工,累的得了重病,死了。”
死了,我的身边,唯一熟悉的林安死了,我多想他是结婚了,和另外一个人幸福的过在一起了,可是现在,他死了,我再也不会有可能见到他了,哪怕是一眼,最后一眼,我都不记得他对我说了什么,他只是突然间就消失了。
(十二)
“林安死时留下一大笔钱,让我完成他的心愿给你治病,张可可,你上辈子到底是造了孽还是积了德?你失去了最爱你的人,可也有最爱你的人死后也要关心你,你知道,林安死的时候……”刘毅哭了“连眼睛都没闭上。”
我站在打工店门口,哭不出一滴泪,浑身上下麻麻的,动也动不了。
我去看你了,在万物复苏的春天,离你死去足足有一年之久。你的相片贴在墓碑上,你在笑,阳光又灿烂。
我捧来了一束花,放在你的墓碑前,我知道这花不合适,可对我来说,你已经是我至亲的人了。
微风吹过花瓣,鼻尖飘来阵阵清香,一束花摆在你的面前,不过寥寥几支康乃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