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愚人多流泪 @ 2017.02.18

转载按:本篇一部分后来生发了2017年7月的另一篇长篇,而那篇长篇的几个片段,都来自于票圈里从15年夏天开始积攒的读书随感。

不知是第几十遍读哈利波特了,童年的时候看传奇,少年的时候看热闹,青年的时候看情感,站在青年的尾巴上够中年(或按近日某弑兄新闻里的说法已是中年妇女且逾龄两岁)时,已是在看人生。

那日不记得与一个谁聊文字话语权,说起特定一代人所受时代影响形成的欣赏观念,来源于当代文字、音乐、影像、艺术的部分,交织于当代政治军事外交经济的特定历史环境,是他人永无法理解也不需共情的。什么迷失的一代,垮掉的一代,伤痕文学,广场文学,代际的共同记忆,往往是一个巨大的insider joke,讲给你听,你也不懂。对我和周围一些人来说,哈利波特算得是本届中年妇男妇女的一介icon型历史话题,也许不会有什么疑问。

啰哩啰嗦讲了一堆无非想盖个帽说,每个人的际遇不同,我可以理解你的不能理解,对于我下面要说的话题。

晚上一边给自己做着饭一边听着有声书,听到下面一段,突然涌上一股压抑着的悲情:

“卢平教授?”他说,“如果您认识我爸爸,那您也一定认识小天狼星布莱克了。”卢平迅速回过身来。“你怎么会想起这个?”他尖锐地问。 “没什么——我的意思是说,我刚刚知道他们在霍格沃茨也是朋友……”卢平的脸色不紧张了。“是的,我认识他,”他简短地说,“要不然就是我认为我认识。你不如快走吧,哈利,时间不早了。”

起初我并不懂自己在难过什么,直到早上冲了咖啡坐在那里开扫地机器人,听到故事结局里,卢平与小天狼星相见的一刻:

……卢平说话了,声音古怪,是带有某种压抑着感情的声音:“他在哪里,小天狼星?”

……布莱克脸上没有表情。过了几秒钟,他一动不动。然后,他很慢地举起那只空闲的手,直指着罗恩。

……“但是……”卢平喃喃地说,专心致志地看着布莱克,像是在解读他的心思,“为什么以前他没有露出真相?除非—— ”卢平的眼睛突然睁大了。好像在看布莱克以外的什么东西,而其余的人谁也看不见,“除非他就是那个..除非你没有告诉我就..变换了?”

布莱克一直凝视着卢平的脸,很慢地点了点头。

……卢平放下魔杖,走到布莱克身边,抓住他的手,把他拉了起来,克鲁克山因此跌到地板上,卢平抱住布莱克好像两兄弟一样。

莫名其妙地突然坐在我的窝里大哭起来,就好像我能看到一个像卢平一样年逾不惑仍清贫却自持的男人多少年的隐忍、无奈、忧伤在当下一齐爆发,作为旁观者的人都忍不住要为之一恸。终于明白那句“要不然就是我认为我认识”为什么令我难以抑制地悲伤——这其中暗含了多少被背叛的痛苦,被颠覆的震惊,我作为观众,只能想象,无法体会,而仅仅是想象,都已经不能忍受,况局中人乎。

一个从小为异类的孩子,因为校长的仁爱和宽厚终于来到霍格活茨,又因为朋友的热情和忠实而感受到世间温暖,不因自己的异样而被抛弃,反而从此得到了更多的爱、信任和认同感,卢平自己也承认,“……变形时期成为我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对比他成年以后的四处碰壁,无论是世俗约定的法律,还是人们心中的偏见,也许成人的世界让卢平体会到了最真切的异类生活,从而更加爱戴年少时的朋友,因为他们给他的才是无条件的爱。

也许就是因为这样,在卢平的那句“要不然就是我认为我认识”背后,隐藏了多么巨大的伤痛,几乎让人不敢深思,因为思之愈痛,恸而不止。他曾有的(也许是唯一的)最真挚的爱和忠诚,在知道挚友间的相互背叛后,是不是整个世界曾因此崩塌?他是不是曾经痛苦地辗转,甚至希望被背叛和被杀害的是自己,这样就可以把这些伤心和难过留给别人?他也许还曾被迫试图把他曾有过的唯一关于人生的美好记忆——与亲爱的朋友在一起的时光——全部封存,因为每一次想起来,都会止不住地想到最后的结局——一个导致了一个的死亡,而亲手杀了另一个。

而对于卢平这个从小身怀秘密的孩子而言,克己和谦和,是一种被迫习得的气质,抑制情感,藏匿真相,是他一直以来就擅长的。所不同的是,幼时被迫隐瞒的,是一个令人不愉快的事实,而成年后被迫压抑的,是他本来人生最美好的情感。

要不然就是我认为我认识。

曾经以为是可以互照肝胆的挚友,可以性命相托的兄弟,却不成想在这么多年以后,发现彼此原来从未看清过。

生死之交 当天不知罕有

到你变节了 至觉未够

多想一天 彼此都不追究

相邀再次喝酒 待葡萄成熟透

但是命运入面每个邂逅

一起走到了 某个路口

是敌与是友 各自也没有自由

位置变了 各有队友

看到曾经最爱的好友因为杀了亲如手足的另一个好友而出现在阿兹卡班背景的巨幅海报上,莱姆斯是不是从那个时候把年少轻狂的一段彻底从心里撕掉,真正变成了世人对成年人所期待的样子:隐忍,克制,冷静,镇定,不爱,不信,从而再不悲伤。


何况这其中还夹着一个西弗勒斯。

在那些少年恩怨以后,重新相见,莱姆斯仍然谦和稳重,西弗勒斯仍然阴郁低沉。不同的是,少年时代的莱姆斯曾经是popular gang里面沉默的那个,面对着好友对小怪胎的欺凌,只充作小聋瞎,而西弗勒斯——不管他在少年群体里的不受欢迎有几分自作自受——是被当众凌辱的那个。斯内普的仇恨、怨愤,十分里有七分给了为首的詹姆跟小天狼星,两分给了瞎起哄的彼得,但至少也有一分留给了袖手旁观的莱姆斯。

而二十年后,他们共同爱过的红发姑娘已与那个狂妄自大的波特小子一同消逝,墓木已拱,那位作为挚友/仇敌的英俊少年,已在命运的手掌里形似骷髅。年少画面里剩下的那个角色,在世上的最后一个纪念是一节小手指。

在此情景下相见,不知是以沉默,还是以眼泪。

几年以后,卢平曾有一次对哈利聊起他与斯内普间的关系。

“我既不喜欢也不讨厌西弗勒斯。”卢平答道,见哈利显出怀疑的表情,他又说,“哈利,我说的是真话。也许我们永远不会成为知心好友;在詹姆、小天狼星和西弗勒斯之间的那些事情以后,积怨太多。但我不会忘记我在霍格沃茨任教的那年,斯内普每个月帮我配狼毒药剂,配得非常好,使我在满月时不用像过去那么痛苦。……但他只要在药里做点手脚,就可以把我害得更惨。他让我保持健康,我应该感激。……你是决心要恨他,哈利,”卢平无力地一笑,“我理解,詹姆是你父亲,小天狼星是你教父,你继承了一种成见。……”

卢平此生只有别人亏欠他,绝无他亏欠别人。际遇所至,只要有人对他好,他宽仁和蔼的脾性是一定会铭记在心的。这是一种“本来不该有人爱我,只要有人表露一点帮助与支持,我会喜出望外”的心情。

正是以卢平这样有恩必报的性格,面对挚爱的背叛,大概会痛得比别人深刻许多,盖因难以对别人产生信任,一点点情感支持已足以让他对西弗都产生感激,挚友间多年的热爱一朝断送,对他而言是整个世界的撕裂,不能抵挡,只能躲在角落,慢慢消化。

要不然就是我认为我认识。

幸好罗阿姨的设定是兄弟终相认,手足共抗敌。不然我不知道这故事还要怎样继续下去。

四人组,最后还是都死了。在那个年少的时候每一个热爱过莉莉和詹姆的人,都死了。爱在罗琳的笔下几乎是一个诅咒,中者无一生还,每个人却还前赴后继。好在,在每个人死的时候,爱都是被理解和被明了的,詹姆一直都知道小天狼星从未背叛他,卢平理解了挚友之间的巨大牺牲,斯内普对着仇敌和挚爱的儿子献出了回忆,就连彼得也用自己生命的代价营救了哈利——即使并非自愿,或许那只是一瞬间的亏欠。

要不然就是我认为我认识。

而在最后,我仍然很高兴认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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