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玩沉默良久,空气一度凝固住了,大家都在紧张地看着她。忽然,她拿起筷子夹了一块狗肉吃进去嚼起来,然后不失礼貌地微笑着说:“谢谢叔叔”。所有人这才放心而开心地吃起来。
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死亡。这一刻,那个桀骜不驯的李玩消失了,告别了那段被叫做“叛逆期”的青春,从此真正成为了一个大人眼中懂事的、乖巧的女孩儿。
李玩反抗过的,很多很多次。
内心在纠结着选物理社还是天文社的时候,爸爸逼着她选了英语社。她生气,不要爸爸给的钱,也不要他给的狗。
可是她忍不了、更可能是不忍心小狗的吵闹,终归还是和它培养出了感情,和它一块睡,并且把它叫做“爱因斯坦”,毕竟自己虽然选了英语,但最爱物理的事实是不容改变的。她越来越喜欢它,甚至和它吃同样的猪肝饭。也许在她眼中,“爱因斯坦”是另外的一个自己吧,孤独而可怜的自己。
然而小狗被爷爷弄丢了,他爱他的孙女,忙着给她买螃蟹吃,却不知小狗什么时候就不见了。爱归爱,爷爷抹不开面子,道歉是没有的。爸爸过来安抚李玩,说的好好的了,却被她知道其实狗丢了大家都没有人去找过。她瞬间急了,夜深人静的,街巷里空无一人,她疯了一样地到处去找。
也许她不是生气大人们丢了狗,而是丢了狗却没有去找。她的想法很简单,犯了错,要道歉,要尽全力去补救。可是,什么都没有。于她,是丢了"爱因斯坦";于大人,就是丢了一只狗。
过了几天堂姐告诉她“爱因斯坦”找到了,她课也顾不得上兴奋地赶回家去,却发现狗倒是有一只,但并不是“爱因斯坦”。然而后妈、奶奶、爷爷,甚至本来和自己站在一边的堂姐都说那就是“爱因斯坦”,说她无理取闹。她离家出走,奶奶因为去找她一时也走丢了,她喝着酒回来,被爸爸狠狠地揍了一顿。
在大人的眼中,狗和狗都是一样的。而孩子,都是可以哄哄就可以的,即便是用谎言也没有关系。她挣扎、哭闹,理在她这边,但评判权在大人那边。于是她成了一个不懂事的孩子。
李玩曾经的弱科英语考了95分,全年级最高分,她开心地打电话给爸爸汇报。爸爸也很开心,兴冲冲地开车带她去看天文展。到售票口才发觉记错了时间,她依然很开心,跟爸爸说没关系的。爸爸答应下次再带她去。
然而当天文展真的开展了,去的路上爸爸却临时要去赴一个饭局。觥筹交错,几位叔叔伯伯和爸爸互相吹捧恭维着,尽是些称兄道弟冠冕堂皇的应酬话。那位被大家捧着因读书而孤独的大叔问李玩喜欢读什么书,她回答《时间简史》,大叔哈哈笑道那是小孩子读的书,孔夫子的“逝者如斯夫”才是简洁深刻。
李玩再也忍不住了,一个人夺门而去赶到天文馆。然而她速度再快时间也没有因此缩短,大门紧锁,再也没有什么宇宙的奥秘。
孩子其实没有大人们想象中的那么幼稚,只要好好说话,讲道理讲规则,他们不会没来由地无理取闹。然而大人们的世界不一样,对孩子的想象也不一样。他们有一套自以为是的理论,认为自己一切都是为了孩子好,于是所有的道理规则,心平气和的沟通都被裹挟在爱之中。
多少对孩子犯下的错甚至恶,正是假爱之名。并不是说他们不爱孩子,爸爸、爷爷、奶奶,甚至后妈,都想对李玩好,但是,是以他们认为好的方式。
于是一次次的挣扎,一次次的阵痛。大人们说孩子不懂事,孩子怨大人不理解。然而,最终,败下阵来的终归是孩子。成长,就是一个缓慢受捶的过程,直到,成为大人们顺眼的形状。
李玩和堂姐吃着冰棒在巷子里走着,一个女人牵着一条狗走过,她的眼睛雪亮,那狗正是她深夜跑遍大街小巷也没能寻见的“爱因斯坦”,而她只是以极其平和的语气跟堂姐低声说了一声“那条狗好像是爱因斯坦”。堂姐回头追过去要狗,而曾经最在乎的她则过去说是自己认错了。
她躲在角落里大声地哭着,眼泪啪嗒啪嗒,她知道那就是“爱因斯坦”。只是都不重要了,真“爱因斯坦”丢了,假“爱因斯坦”死了,李玩,在沉默中,长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