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进初中那会儿,同学都不怎么熟悉,但以我大大咧咧的性格,马上就圈到了一坨狐朋狗友,这时的我注意到同学中有一个男孩,瘦瘦的,干干净净的,别的同学在打闹的时候他总是在旁目不转睛地看着,一副柔弱又羡慕的样子,但让我注意到他的不是他的斯文,而是他的腿。
不夸张的说,他的腿有毛病。
他走起路来左一下右一下,右腿的膝关节不自然的往里拐,右脚往里斜着,身子却挺的很直,路过的时候,一瘸一拐,走慢的时候,就像是一只慵懒的鸭子在河边散步,经常引的路人驻足相望,向他投来不知是同情还是嫌弃的目光,走快的时候,却活像只慌了神的鸵鸟,左一下右一下。
他自然是不能跑步的,连基础的慢跑也不行,对于他来说,跑步就是快走,就是跳。他用左腿的力量支撑着右腿往前迈,右腿脚尖点地发力,控制重心,他甚至不能做任何关于腿的活动,但他却坚持参加体育课前的慢跑,大家也知道他的脚不好,为了不让他掉队,放慢下速度,让搭着他的背,让他跳啊跳。但他还是每次都在跑过半圈的时候渐渐落了下来,他已经精疲力竭,但他不气馁,顶着满头的蒸汽,踩着不协调的布点,一步一步向前跳着。神奇的是,就是体育课的前几分钟的运动,却让他的腿日益强劲,他成功学会了登山,学会了骑车,学会了打篮球,甚至都可以踢足球,他有颗爱运动的心,他也努力给自己爱运动的资本,他经常羡慕的看着我们打打闹闹,羡慕的看着我们你追我赶,羡慕那些在阳光底下奔跑的人们。
每次运动会,他都是后勤的负责人,保管着东西,认真负责,前几天我遇见他,和他说我在高中,让人保管东西,结果差点丢了钱包和手表,他对我说:“我初中三年,其他都乱七八糟,学个半斤八两,但唯独保管东西我最内行,每次运动会,每次体育课,都是我保管的东西,十几件衣服谁是谁的我分的一清二楚,一排排摆开来,自己的东西丢了就算了,但别人的丢了我可赔不起啊!”他是笑着说的,笑的很高兴,却又很尴尬。
有一次,我们班跑最快的同学在运动场上失意,坐在操场边盯着跑道发呆,他赶忙一瘸一拐的跳了过去,对他说:“这有什么关系啊!你想想我,我他妈都瘸了条腿啊!我对你们而言,我就是只树懒,你们那么快,我是一辈子也做不到了,我也一辈子也不能尝到跑步比赛的滋味,也早就与跑步分道扬镳了,当你们失意的时候,想想我,应该可以快乐点。”他是笑着说的,笑的很高兴,却又很可怜。我们至少两腿健在,能时刻感受速度的刺激,能时刻感受风吹过发梢的快感,而他却只能站在那里,挺着背,对我们招手,对我们笑。
后来,不知怎的,我们班打架最厉害的人,大家都叫他“麒麟臂”,在一瘸一拐的他面前却甘拜下风,经常陪着他一起回家,还叫他“司令”,他也装起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一边笑着,一边享受着,全班同学对他都很照顾,当然不是那种义务性的照顾,而是真正的关怀和关爱,不一会儿,“司令”这个绰号也就这样传开了。
有一次,我偷偷问司令,你这条腿到底怎么弄的?他的脸上没有波澜,沉默了一会儿,抬起头......
在六年前,有个小男孩,满脸阳光,挣脱了父母的手,活蹦乱跳的在江心屿的大道上玩着,他玩着竹蜻蜓,看着竹蜻蜓从手中飞向天空,在绿茵下缓缓上升,穿过一束束光,他高兴了,随着竹蜻蜓乱跑着,任自己撒欢,这只是很平凡的一件小事,一件儿童都会做的事情,却在下一秒,他忽然感到一阵钻心的疼痛,他慢慢的倒下,眼睁睁地看着父母往自己这里跑来,却再也起不来......
男孩被车撞了,折了一只腿,他躺在医院的病床上,眼睛无神的望向窗外一角天空,他觉得这是一场噩梦呢,而那一阵阵疼痛却比现实还现实,8岁的小男孩怎么能接受这样的挫折,男孩忍不住哭了......
当他一瘸一拐的回学校时,每个人看他的眼神都不一样了,多了一份好奇,多了一份怜悯,多了一份奇怪的感觉,他不能像其他人一样了,他最恨的就是这条腿了!
后来,这个小男孩长成了大男孩,他在特殊的关照和奇怪的眼神下度过了小学,来到了初中,每个人都看着他,自己班的,别人班的,老师也不让他做值日,让他当个卫生委员,检查卫生,他欣然却又苦涩的接受,每个人生怕撞到他,弄伤他,他也知道,他的人生已经不可能没有这种多余的怜悯和关照了。
他多希望,但他一瘸一拐路过你的时候,你能不用看着他,不用指着他。
当然不是每个人都会随时随地关照他,在八年级时,司令又一次受伤。那时,学校的心理室来了个假人,为了让同学们宣泄用的,我们班有个很调皮的男孩抓了几个同学一起去打假人,司令也在其中,结果,那男孩一拳下去,假人刚好撞到了司令,司令一个站不稳,摔倒了,磕到了嘴巴,鲜血直流,几个同学连忙把他从六楼抬到了一楼的医务室,医务室老师一看,连忙叫班主任打电话去叫家长送医院,后来,那个打假人的男孩被数落了一通,司令嘴巴缝了针,也留下了一点小小的疤。
后来,我做了小组的组长,司令也成了我小组的一员,他性格好,许多人愿意跟他做朋友,我们组也十分高兴有他,他那时也把我当成了知心的朋友,我也是,我们经常在午休的时候说些悄悄话,解解闷,我身为组长,也解决了不少他在学习上的问题。他小学基础不是很好,但学习很努力,很刻苦,但让我头疼的是,司令真是太好学了,好学到让我无语,他也真是应了那句话:“爱学习的人从来都是会问问题的人”他在上课的时候问,在下课的时候问,“诶,这道题目怎么做啊?”“诶,老师讲的是什么意思啊!”
我那时上课都没怎么听,都伏着身子在写作业,我咋知道老师讲的是什么破玩意儿,他又打扰我写作业,并且这些题目又很好做,我有时候耐下性子来仔细和他讲,他听进去了,却又有更多的问题,有时候不讲吧,我自己又觉得自己把一个这么好学的人给辜负了,一时间进退两难,就说个大概,让他慢慢去体会,司令也半懂半不懂的回去伏在桌上慢慢思考了,而后一脸懵逼的看着我,鬼知道他懂没懂,反正那时候我还觉得挺得意,其实我这样讲才是把他给辜负了,半懂半不懂才是最要命的。
我后来真是给司令逼烦了,我在生活中当他是个知心好友,一到学习我就翻脸,“这题很简单的啊!”“你先自己看看,我作业还没写完那!”“我等会儿再和你说啊!”然后一溜烟早已无踪无影,他问10道题目,我最多给他回答4道,我从不自我评价自己是个好人,但这样看来我确实是有点坏了,我也许在字里行间已经伤害了他,但他却仍笑眯眯的,好像根本没察觉我已经厌烦他了一样。
他就这样平和着,微笑着,直到九年级那次开学的换组......
老师那时是叫各个组长自己选人,我们组的成员各个都想就这样就好,结果令他们没想到的是,他们亲爱的组长居然把司令换了出去,其他人都没变,他们各个瞪大了眼盯着自己的组长,心里臭骂着,草,这个挨千刀的,换谁走也不能换他走啊!司令性格亲和,人缘特别好,怎么能说被换走就被换走呢!司令也是震惊的,他觉得组长肯定是嫌我烦,怕到九年级了会继续干扰组长学习......他低下了头,当每个人都用手指着组长骂他到底在想什么,是不是有病,是不是想死的时候,他默默的站起身,收拾好书包和抽屉,低着头,一瘸一拐的离开了......
那晚,我送他回家,就我,和他,气氛压的恐怖,他低着头,挺着背,一瘸一拐的在前面走着,我迈着小步,跟在后面看着他,我做了件亏心事吗?是的。当初说在一起玩在一起的伙伴呢?而现在就这样一前一后的走着,路灯把他的影子斜着拉下,刚好落到我脚前,他的影子就那样随着他晃啊晃啊,晃啊晃啊。
到他家了,我说:“再见。”
他转过身,招招手,说:“拜拜。”,过了一会儿,他又像朋友一般说着:“路上小心哦!”
我心里对他抱有愧疚,但当然不能因为学习原因而弄伤友谊,他还是那么亲切,这声“路上小心哦!”虽然有点突兀,但人嘛,何尝不是话到心头自然说。他也算我一路走来遇到比较特殊的人了,但那副臭皮囊可有可无,我也会一直记得他的悲伤,这种浓浓的,却亲切的悲伤,他的名字中有个“蔚”字,他给人的感觉也是蓝蓝的,却不是冷冷的。
就这样吧,初中三年,如忽晴忽雨的江南,你在此处栖,我在此中乐,你赏花中景,我抚膝上琴。缘分的火花摩擦着,迸裂出星星点点的友谊火光。你一瘸一拐的路过我,你我不必攀缘,也不用刻意夸大缘分,却早已做到了恰恰好。
这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