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按辈分，他应该喊她婶。
因为他比她年长五岁，他喊不出口。
在他眼里，她永远高不可攀。
他家贫，土里刨食，面朝黄土背朝天。
她命好，嫁给村里唯一大夫，跟随丈夫悬壶济世。 她起初做丈夫的学生，最后变成了他的女人。那时候，他的原配还健在。
他没有结过婚，和一个逃难的女人，一起住过一段时间。最终她弃他而去，村里人只记得她叫杨玉环。
2
他和村里其他庄稼人一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用一亩三分地填满了自己的生活。可他并不喜欢种地，打心眼里不喜欢。
她喜欢钻研医术，如痴如狂，很快远近闻名。同时，远近闻名的，还有她令人捉摸不透的脾气。
他和她虽是本家，一年到头也见不了几面。
他和她之间的分野浑然天成，无法逾越。
3
文化大革命开始了，他的心跟着动了。
他开始戴着毛主席的像章，在村里到处露脸，成了“积极分子”。
大伙看到他，不再笑话他不事稼穑，而是屏住呼气，生怕引起他的注意。
在村里，最耀眼的莫过于她家。
她的丈夫是远近闻名的大夫，乐善好施，经常为村里人免费诊病，被村里人称为活菩萨。 她虽不及丈夫，但也是出了名的热心肠，除过脾气有点古怪。
他早就盯上了他们家，只是迟迟下不了决心：他是神医，不能动，会犯众怒；他的原配，与他有恩；而她嘛……
4
批斗她的时候，他最卖力，场下却一片静寂。
她不说话，没有一句辩解，任凭他折腾。
场下的人，越来越少，他也渐渐兴趣索然，就像重复演来演去的一出戏，演到最后，台上的戏子和台下看客一样没了兴致。
5
他的生活回到过去，继续和着日头种地。
她的生活也渐渐回到过去，继续穿起白褂子，救死扶伤。
他曾经批斗过她的地方，建起了一座戏台。只有逢年过节时，才会人头攒动。
那是他喜欢驻足的地方。
一天， 他在干农活时跌断了腿，被村民用架子车拉回家里。
本来那人打算把他拉去她开办的医院，被他严词拒绝。
此刻的她，已是这所医院的院长，精于跌打损伤，远近闻名。
他的腿最终落下残疾，瘸了。
6
他老了，膝下没有子女，依附着侄子和侄女过日子。
她也老了，儿孙满堂。她看病的地点由医院辗转到家里，依然门庭若市，数年不变。
他逢人就抱怨自己身边没有一个人。
她总是嫌身边的人太多。
7
他死了。
第二天早上，僵硬的尸首被他的哥哥发现。
送葬的时候，村里人一片唏嘘。
15年后，她也走了。
大摆三天宴席，村里能停车的地方都停满了车，经过村子的公路，成了交通的断点。
她的故事再次成为村民口中的谈资。
出殡那天，抬棺材用的龙杠齐生生地断了，在一片唢呐声中。
村里最年长的老人说，自她记事起，从来没有遇到这样的事。
听抬龙杠的小伙子们说，那天龙杠特别沉，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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