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去世快四年了，一直想为母亲写一篇祭文，可是久久提笔未落。不是无话可说，而是太多话，不知从何说起，生怕写屈了母亲普通却不平凡的一生。
01母亲从降生的那一刻就是来人间经历磨难的
母亲1959年8月出生，那一年注定是不普通的一年，全国闹饥荒饿死了无数人。外婆一生有九个孩子，母亲排行第六，都说排行中间的孩子是爹不疼，妈不爱。
母亲出生的时候，外婆身体不好，母亲从出生到长大没有喝过一口母乳。母亲生下来就奄奄一息，眼睛睁不开，外婆生病，外公把母亲用一块黄布包着放在柴房的软草上，等着她自生自灭。因为所有人都说母亲活不了，刚出生的小孩活不了对一个家是不吉利的，所以外公提前给她穿好了黄色的衣服辟邪，同时作为婴孩的寿衣。
可是母亲没有就这样无声无息的回归天堂，她饿的嘤嘤泣哭，哭的声音很小，因为她是个快要死的孩子。大姨大舅那时候还是十多岁的孩子，他们端着米汤滴到母亲的小嘴里，由于母亲一直不睁眼睛，十几岁的孩子闹着玩用细细的小麦秆去把母亲的眼睛撑开。那么小的孩子哪有受得了那么尖锐的小麦秆，虽然后来母亲的眼睛睁开了，可是她一辈子都没有完全见到光明。
大姨在给我讲这些的时候，我泪流面膜。我终于知道母亲的眼睛是如何坏的，为什么她总是要把东西拿到眼睛边才能看的见，而且根本看不清楚，就连配眼镜都配不了，眼镜对她的“近视”无效。
母亲在柴房的软草上靠着米汤活了下来，由于眼睛坏了，她是外婆九个孩子中唯一一个没有读书的。或许是因为没有读过书，也或许是眼睛不好，她比一般的孩子都自卑，除了干活还是干活从不多言，所以在生产队里，人人都喜欢她，因为她能干又不多舌，干活从不拖奸磨滑。
在家里从来都是不争不抢，吃的穿的都是其他姨妈舅舅不吃不穿的......
可是即便这样，母亲从未埋怨过外公外婆还有姨妈舅舅，她总是记得外公小时候背着她去看病，记得外婆多给了她一个饺子，还有姨妈舅舅对她的好......她在我们面前，不，在所有人面前从未说过任何一句外公外婆舅舅姨妈的不是，记得的全是他们的好。
母亲在查出肺癌的前一天还在地里吐着血丝跟父亲刨花生，而我们每次打电话回去，她都说自己很好，让我们好好照顾自己，好好工作。
电话里母亲从来都是报喜不报忧，她病了一个月，我们竟然不知道。每每想到此处，我都无比后悔对母亲关心不够，后悔远嫁异乡，不能时常回家看望母亲。我曾不止一次想：如果我没有远嫁，每个月回家看望母亲一两次，或许早就发现母亲的病了，也不至于检查的时候就晚期了，而且已经转移到淋巴了......
母亲是咳嗽了一个月后在堂姐的建议下父亲才带她去医院检查的，我和弟弟曾埋怨过父亲对母亲照顾不周，生病那么久才去检查。
母亲让我们不要怪父亲，说她平日里只是咳嗽而已，谁想到会得这么重的毛病.......
02母亲是文盲，可是她的儿女都是名牌大学的博士、硕士
由于眼神不好，母亲没有读过一天书，她不认识字，甚至不会写123456789。记得小时候母亲在纸上用歪歪扭扭的像三四岁小孩的笔迹写下了一个电话号码，拿给我们看，我和弟弟嘲笑了她半天。现在想起来真是无比羞愧，对母亲做那样残忍的事情。那个时候母亲一定为自己能写这些数字骄傲了许久，当她带着羞涩拿给我们看的时候，等来的却是我和弟弟的嘲笑，那个时候她一定很难过很伤心吧......
每每想起这件事情，我的内心都无比自责，自此之后，我认识到自己的幼稚和无知，再也没有嘲笑过任何人。
母亲说自己没有读过书是一辈子的遗憾，所以就算拼了命也要让我和弟弟读书考大学。
那个时候我们家很穷，但是我和弟弟学习一直都是班里的第一名，我们两同时考上县里最好的高中，而且还是交钱最少的那种，弟弟被提前保送上了实验班。
这件事情成了镇上的传说，母亲自此开始有勇气站在人群里与人聊天，她的脸上总是洋溢着和善的微笑。
笑过之后开始愁，两个人的学费生活费对我们家来说那是一个天文数字，父亲卖了家里所有能卖的，跑了所有能借钱的亲戚，那个时候由于家里太穷了，很多亲戚都躲着父亲母亲，生怕跟他们扯上关系去借钱。
二伯是村里的赤脚医生，还给镇上的银行做代理，在村里财富排行榜上也是名列前茅的，可是当父亲去借钱的时候，他说：万一哪天我用，你没钱还怎么办？最终也没借给父亲。从二伯家回来的父亲偷偷对母亲说那些话的时候，我正好站在门外，自此，我青春期的心里对二伯家有了芥蒂。因为那个时候父亲那痛苦的语调和愁的无可奈何的表情还有母亲偷偷抹眼泪的样子，让我心痛如绞......
最终在四姨、姑姑还有大伯家堂姐的帮助下，我和弟弟在最后一天握着父母用所有的自尊和颜面借来的钱去那所县里每个家庭都向往的高中报道。
暑假中午热日高挂晒的地都发烫的时候，大多数人都在家里午睡，有的人在胡同头聊天乘凉，可是父亲母亲要扛着锄头，开着破旧的手扶拖拉机就出门了。每次出门之前，父亲总要先出去看一下，回来对母亲说：“现在人少，赶紧走。”
因为他们怕被别人看到大中午出去干活，被人家讽刺笑话，我现在难以想象那时候父亲母亲的内心自卑到了何种程度，就连勤劳都要偷偷摸摸。
我和弟弟要求跟着一起下地干活，母亲说外面太热，怕我们中暑，坚决不让，让我们在家好好学习。每次都拗不过她，看着父亲159cm，母亲158cm弓背弯腰的背影，我们在家不忍心偷偷看电视，很多次我们一起下地干活，母亲总是心疼让我和弟弟休息一下，干轻快的活......
我那个时候也无比自私，我从未提出过自己不读书减轻父母的负担，因为我知道如果我提了母亲会更加伤心难过，所以我也为自己的自私找了借口和理由。
父亲总是喜欢在外人面前说他的儿子女儿都在县一中读书，总是一副很自豪很骄傲的样子，每次母亲都会说他，做人要谦虚低调，不要总在人家面前显摆......
当我和弟弟都如愿考上大学的时候，村里人羡慕加嫉妒，开始在母亲面前说：现在考上大学也找不到工作，大学生一抓一把，某某某大学毕业一年了还在家里，白花钱读书.......
母亲每次都被说的哑口无言，心里难受，回到家却总是充满信心的对我们说：“好好读书，考上大学肯定有用的，要不然国家就不会鼓励考大学了，你们两个不要多想，好好读，给妈妈争口气......”
事实证明，她是对的，当弟弟博士毕业在双一流大学当大学老师的时候，当我毕业在企业做高管拿着还不错的收入天天往家里寄快寄的时候，村里人开始改变了对读书的看法。自此村里人每每见到母亲都无比尊重，夸奖她教子有方，夸我和弟弟孝顺.......那个时候母亲的心终于落下来了，再也不用紧绷着了，她的自卑终于放下了......
03母亲说：做人要心胸宽广一些
自从上了大学，我和弟弟开始勤工俭学，再加上助学贷款，父母的负担虽然减轻了许多，但是对于一直在还债还有同时支付和我弟弟两个人部分生活费的家庭，依旧艰难。
大二那一年暑假，母亲摘了许多豆角，让我送给二伯母，我说我不去。因为在我们最艰难的时候去乞求他们的帮助都被拒绝，我凭什么去送豆角给她们。这话我是在心里想的，没有说出来，但是“知女莫若母”。母亲如何不知我的想法，她拿着正在喂母猪和小猪仔的瓢回头对我说：“做人要大度一些，我们是一家人。”
她没有再逼我去，但是我想了一下，还是抱着母亲摘好的豆角去了二伯母家........
母亲经常背后受二伯母的气，但是在跟别人聊天的时候，从来都不说二伯母的坏话，都是夸她好，别人说二伯母坏话的时候，她总是替二伯母解释。我实在看不惯，母亲说：“家丑不可外扬，我们是一家人。”
以我的修为至今都做不到母亲的海纳百川，我总是爱打抱不平，有事直言。有一次母亲开玩笑说我的性格一点都不像她。我说我才不要像你呢，总是被欺负，还不吭声.......
母亲没有说话，默默走开了，我知道我说错了话，让她伤心了。她对所有人的包容和理解，对那些伤害过她欺负过她的人依旧宽容的胸怀深深的影响了我和弟弟。
母亲的宽容之态，让我们在面对大是大非，面对无法改变的事实之时，用宽容去消化，既化解了矛盾又让自己不至于耿耿于怀。
04母亲对我同学和朋友的态度让我自豪
从初中到母亲出世，每次我带同学或者是朋友回家，母亲都按照最高的规格来招待，尤其上了高中，那时候年龄大一点了，青春期的我更加要面子了，每次带同学回家都希望母亲能招待的好一点，但是又不好意思开口对母亲说。
母亲似乎与我心意相通，每次带同学回家，她都把家里最好的东西全部拿出来，有时候还让父亲去镇上的饭店买点猪头肉，猪心之类的看起来很上档次的菜摆上桌面。
每次看到一桌子让人垂涎欲滴的饭菜，还有同学朋友边吃边夸满足的表情，我的内心对母亲充满感激。
由于母亲对人的慷慨和热情，我的朋友很多，很多同学都愿意去我家。我的人缘一直非常好，初中的时候有个关系不错的同学，几乎每个月都要来我家住几个晚上，甚至整个寒假都在我家，直到过年的时候，母亲亲切的对她说：燕子，姨知道你很愿意待在姨家，但是过年还是要回去跟爸爸妈妈一起过，如果想来，过完年再来......
于是同学才恋恋不舍的回家过年，因为燕子从小没有了爸爸，后来母亲改嫁到另一个村，所以她不愿意回家。后来我跟母亲说，母亲更加疼爱燕子，每次来我家，都做好吃的给她吃，很热心充满慈爱的跟她聊天。以至于后来母亲癌症住院的时候，燕子知道连续三天去医院看望母亲，母亲非常欣慰......
大伯母在两个堂姐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母亲虽然一个人带着年幼的我和弟弟，但是也不忘关心和爱护堂姐。两个堂姐每次受了委屈都会跑来跟母亲诉说，母亲每次都会留堂姐过夜，晚上开导她们.....
母亲生病的时候，是堂姐去看望母亲见母亲身体不爽，要求并且陪同父亲一起带母亲去医院检查的。在母亲住院期间，在母亲还不打算告诉我和弟弟的时候，也是堂姐陪着母亲在医院照顾她安慰她鼓励她，就像小时候母亲对她们那般......堂姐说小时候母亲给与了她们很多母亲般的温暖，她们受益终生，她们舍不得母亲........
母亲住院期间家里的亲戚朋友去来医院看望母亲，母亲的好人缘让她在最后的两个多月里一点都不孤独......
当年那些经常去我家受到母亲热情招待的同学听到母亲去世消息的时候，都无比悲痛，留着泪不停的跟我说起母亲的好，母亲给与过他们的温暖.......
我回家办理母亲丧事的时候，在路上每碰到一个人，那人都会流着泪哽咽的对我说着母亲的好......
因为母亲，我有了更多的朋友；因为母亲，我懂得了付出与感恩；因为母亲我更加能体会别人的疾苦，更加懂得体谅和理解.......
05母亲说：儿子和媳妇闹矛盾儿子一定有错，女儿和女婿闹矛盾女儿一定做的不到位
母亲和父亲一辈子都极少吵架，他们有的就是拼命干活赚钱让我和弟弟可以读书，所以两个人感觉像为了某个远大目标一起奋斗的战友一样，互相扶持，互相帮助。
所以我和弟弟从小是在一个虽然贫穷但是非常温和的家庭中长大的，我们的性格也都算非常温和。母亲从小到大都没有打骂过我和弟弟，甚至没有大声对我们说过话，这也成就了我和弟弟的好脾气，在我们各自都有了孩子之后，我们都不曾打骂过自己的孩子，更不会大声去吼孩子。
很多人说性格是遗传的，其实不然，榜样的力量更重要，性格是在环境中跟着榜样形成的。
弟弟和弟媳妇从结婚到现在从未闹过矛盾，因为弟弟性格和善，弟媳妇曾对我说，跟弟弟她无论如何都吵不起来。
有时候我跟先生闹矛盾后跟母亲诉苦，母亲每次都是倾听，等我情绪稳定之后，说：两个人闹矛盾伤的不是你就是他，多想想他的好，他也不容易.......
很多婆婆或者岳母跟母亲聊天的时候，说自己的儿媳妇，说自己女婿这里不好，那里不好......母亲每次都只是听，从不评论。她也从未在别人面前说过一次媳妇女婿的不是，每次都是把自己媳妇和女婿夸的让人羡慕不已。她不是违心的，每次都是发自内心的欢喜，她是真的觉得自己的媳妇很可爱，自己的女婿很优秀。
记得有一次听母亲对父亲说：儿子和媳妇闹矛盾儿子一定有错，女儿和女婿闹矛盾女儿一定做的不到位。年轻人的矛盾年轻人自己解决，我们首先教育好我们自己的孩子......
06她的儿女都结婚了，她查出了肺癌还是晚期
我自以为嫁给了爱情，远离父母家乡跟着先生跑到偏远的西部地区扎根，在家里摆完酒席跟着先生离开家的那一刻，母亲到门口送我们，扶着墙哭的不能自己。我也哭的泣不成声，我想那一刻母亲的心都碎了，那个她疼爱了将近三十年的女儿从此远离她跟着一个对她来说相对陌生的男人去开始新的人生了........
弟弟结婚前半个月，母亲查出肺癌晚期，母亲要求先办完弟弟的婚礼再去医院化疗，医生同意了。对母亲来说，没有什么是比在生命的最后时刻看着儿子结婚成家更重要的事情了。
2015年的国庆节我提前回家帮母亲筹备弟弟的婚礼，我从广西回到山东的那一天刚好下雨，来到自己家门口的时候我的眼泪就忍不住流了下来，为了怕母亲看到，在进房间的时候顺着雨水把泪水擦干才进去。母亲坐在炕上，看到我，把我紧紧抱在怀里，那一刻我泪流满面，我辛苦了一辈子的母亲得了肺癌，医生说可能过不了今年......
母亲笑着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我给母亲买了许多新衣服，母亲很高兴，拿着翻来覆去看了好多遍，但是不舍得穿，说等弟弟结婚那一天再穿.......
我说，你穿，旧了我再买。母亲说：你挣钱也不容易，省着点花，别让自己太辛苦了.......
弟弟的婚礼办的很隆重，母亲说弟媳妇嫁给我们这穷人的儿子，但是也不能委屈了人家。于是尽一切力量在人生的最后时候替儿子办了一场满意的婚礼。
母亲得癌症之后更加自卑了，她很怕村里人知道笑话她没有福气。于是自从知道自己得了肺癌，她就不出门了。我和弟媳妇一起陪她去村里的集市，她都有些羞涩，碰到人问候的时候，明显的底气不足。
婚礼的第三天，母亲就到市人民医院去化疗了，化疗七天后，我带她回家，她那时看起来与常人无异，但是我知道她的内心一定无比脆弱。
有一天她跟我说：过两天，我去胡同头坐一下，耍耍。
我说：好。
那一刻我心如刀绞，她生病了，绝症，她害怕出去被别人笑话，也怕别人不敢靠近她.......
我想她一定在内心怨过人生，就像村里人背后议论的一样：辛苦了一辈子，眼看着儿女都有出息了，可以享福了，竟得了这么个病.......
在去医院化疗的时候，我给她收拾了刚给她买的新睡衣，她拿出来了，说：先不带，等好了，回来再穿.......
于是那件睡衣，她一次也没有穿......
第二次化疗的时候我去交了一万块钱的押金，她得知后，心疼的眼泪都出来了。她说对不起我们，弟弟刚开始工作，连房子都还没有，我还没买车，她却得病了.......
其实得知母亲得癌症的时候，我的第一反应就是：辞职回家陪母亲。
弟弟说如果我真的辞职回家陪她，她一定非常不安，这样不仅不有利于她的病情，她心里会一直不好受。她一辈子都是为了儿女活着，在最后的时候一定不希望自己的女儿为了自己丢掉工作，因为我的工作一直都是她的骄傲.......
于是我听了弟弟的话，没有辞职，弟弟说我们要做好长期与母亲一起奋斗的准备，如果辞掉工作，哪有钱替母亲治病。他是大学老师，每周只有一天有课，他可以回去陪她.......
于是从母亲第一次化疗开始，弟弟每周坐十二个小时的火车回南京上两节课，然后晚上再坐十二个小时火车回家回医院陪母亲。在医院里每天给母亲捶背捏肩捏手，在母亲下不了床的时候给母亲倒便盆擦大便.......
弟弟的孝心在医院被传为佳话，每个医生都夸，同房的病人也无比羡慕母亲的儿女如此孝顺，母亲每次都笑的很欣慰......
第二次化疗结束之后，母亲的情况日渐不好，母亲晕车，我和弟弟想过很多次转去大城市大医院治疗，但是母亲的晕车无比严重，每一次从家坐车去医院一个小时的路程都差点要她半条命。根本转不了院，弟弟也曾拿着母亲的片子去最权威的医院给最权威的专家看过，她的癌细胞第一次被发现的时候已经转移到了淋巴，根本动不了手术，而且母亲的肺癌是小细胞型的，靶向药对她无效，只有化疗，至于能否撑得过化疗，要看母亲的毅力......
母亲虽然用顽强的毅力和对我们的爱撑住了化疗，但是癌细胞增长的太快，在第三次化疗前一天，她已经无法呼吸，来到医院带着氧气......在母亲生病期间，我每天给母亲至少三个电话，每次母亲都是报喜不报忧，都说自己很好，让我不用担心，好好工作。可是最后一次，她已经说不了话了，一直在喘气，因为肿瘤已经占据了她大半个肺了.......
07母亲带着遗憾和不舍永远的离开了
我哭着飞回母亲的病床前的时候，母亲挂着氧气在睡觉，听到我的声音，她睁了睁眼睛说：回来了，妈妈要不行了......
我听到这句话强忍着跑到厕所哭的一塌糊涂.......
最后的那几天我和弟弟还有父亲轮流出去吃饭，每次病房里少了一个人，母亲都很烦躁，很生气。每次我们出去吃饭半小时，她都觉得时间很长。我想那个时候，她一定很害怕，害怕自己咽气的时候我们有人不在她身边。
去世的前一天下午，她对我说：你小弟还没买房子，我也没能帮你小弟买上房子，他那边房子那么贵，什么时候才能买上房子.....
我说：妈，你放心，我一定帮着弟弟买上房子.......
她说：好，我不在了，你和弟弟一定要好好相处，互相帮助，千万别闹矛盾，你们是这个世界上最亲的人了.......
然后，次日凌晨两点钟，当我们再喊妈妈的时候，她就已经发不出声音了，她的眼眶是湿润的，她想说话，可是已经说不出话......我和弟弟紧紧握住她的手，她还是无比留恋的没有了呼吸，但是她的眼睛一直睁着......
她还放心不下她的一对成年的儿女，因为她的儿子还没有买房子，她的媳妇才怀孕三个月，她的女儿一直都没有怀孕......
住院期间，她曾不止一次的说：让我再多活两年帮你弟弟带带孩子.......
我曾不止一次在母亲的病房对着窗子祈祷：我愿意用十年的寿命换母亲多活两年......
可是上帝似乎迫不及待的招母亲回归天堂去享受极乐......
母亲去世前几天医生就已经通知我给母亲准备寿衣，母亲比医生预计的多活了四五天，我给母亲买了最贵的寿衣。当我抱着寿衣往医院走的时候，一里路，我摔倒了三次，抱着两三斤的寿衣，像抱了千斤重的巨石，好重好重，压的我根本迈不开步伐......
母亲去世的那一天，我竟然没有哭，内心是空空的，就是哭不出眼泪，我感觉很对不起母亲，因为目前去世前两天母亲对我说：我死了，你们一定要大声哭，使劲哭，要不然别人会笑话的。***她妈去世的时候，她不会哭，别人都笑话......
可是在母亲的棺材被拉走的那一刻，我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泪水肆无忌惮的流着，我按着家乡的习俗在为母亲送行的时候做着女儿该做的事情，很多人在看，我听到她们在说：这闺女真孝顺呀，你看哭的.......她妈真是没福气呀，儿子女儿都这么孝顺，刚有好日子......
“这么好的人怎么说没就没了，可惜呀.....”
“这个人平时老实又善良，从来都不多说话......”
“好人不长命，平日里就爱帮助人，可惜呀......”
“多么善良的人呀......”
.........
母亲永远的离开了我们，享年56岁，但是母亲一直都活在我们心中，她一直都和我们在一起！
08母亲回归天堂
我一直都觉得母亲一定是上天派下来历劫的仙女，一生历经磨难。就是为了成就自己一双儿女，同时为人世间留下宽容和善良！
母亲一辈子没有真正见过光明，她对光明的渴望从来都独自放在心里，有一次她对我说：“**，等你有钱了，给妈妈换个眼睛吧，换个羊眼就行。”
因为她听说村里有人换了一个羊的眼睛，虽然不好看，但是能看清东西........
我说：“好！”
虽然我答应，但是压根就没有努力去了解，对此我无比后悔，不管可不可行，我没有去努力......
母亲年轻的时候没少受爷爷奶奶的气，那个接近封建社会的时代，老实巴交又眼神不好的母亲在婆家没少受气。可是最后最孝顺爷爷奶奶的还是母亲，爷爷奶奶八个儿女，老了之后衣服都是眼神不好的母亲洗的，家里都是母亲去摸着收拾的.......
在母亲去世的前一天，她突然说起年轻时候在婆家受的气，我竟然跟她说：都过去了，不要说了。其实我是怕她说了心情不好，但是当她听到不让说的时候，她的眼神立刻暗淡的许多......
现在想起来，我真该自己抽自己几个嘴巴子，为什么不让她说呢？为什么不让她在临终前把自己压抑多年的话说出来呢？那一刻，她该多想在临终前对自己的女儿倾诉一下，可是我剥夺了她最后倒苦水的权力.......
母亲去世后，我最后悔的事情就是没有让她在临终前把苦水倒出来，后悔了三四年，或许会后悔一生.......从此，我学会了倾听和理解......
母亲说她这一生很成功，她虽然是文盲，但是她的儿子是博士，女儿是研究生......
母亲的劫难和在人间的任务都完成了，回归天堂之后，眼睛应该可以重见光明了吧？还有她累的拱起来的背应该也直了吧？还有她在人间所有的疾苦以及癌细胞的折磨应该也全部都会忘记吧？
愿天堂没有疾苦，愿母亲在天堂吉祥如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