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的雨,绝少缠绵悱恻,常是“噼里啪啦”,竹筒倒豆子似的轰轰烈烈下上一场,雨过马上天晴,显出一副爽朗直率的性格。
拨云见日,太阳被一朵朵呼啸而过的白云掠过,时而半遮脸庞,时而偷藏光芒,如一个调皮的孩子,和这片土地的人们躲猫猫。
叶杏花老态龙钟地坐在那里,雕塑一般,立夏已过,她过冬的棉衣还没有脱。
到了一定年龄,好像和节气时令没有了关系,身体里的阳气一点点损耗,她除了多加衣服再无他法。
在时间的河里,她驾驶属于自己的独木舟,年轻时是手握双桨、乘风破浪的主宰。80岁以后,她的双桨遗失在茫茫沧海,任凭独木舟在河里飘摇着,除了等待倾覆,再无其他能力。
这个院落里,留下她70年的回忆,哪里挖出了日本铜钱,桑树下挖到小蒜,屋后的那块地,每年都收获野生的“黑天天”……
现在栽满桃树的那块地,曾经矗立着一座三间大瓦房,如果这三间大瓦房还活着,已经有了上百岁的年纪。
三间大瓦房,也是叶杏花的婚房。
19岁那年农历四月二十,花季少女叶杏花被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束缚着,坐在自行车后座上,历时2个小时,来到了这座陌生的院落,嫁给一个素未谋面、大她八岁的男人。
那一年,是1955年。
叶杏花在这个院子里,住了整整70年。
桃园里早已倾覆的三间大瓦房,留下了她初为人妇的羞涩和惊慌,让她时常被噩梦惊醒。
刚过门,一连好几日,她无论干什么,都觉得屋里有一个黑影绰绰地随行,做饭时,她在厨房出现;洗衣服时,倒影在水盆里;晚上吹了灯,丈夫趴在她身上做事情,黑暗里也好像闻到了那个人的味道:一股血腥味。
叶杏花生病了,青春健壮的身体消瘦了,眼窝也塌陷了,病殃殃地一直叫嚷着“有鬼!有鬼啊!”眼睛也不愿意睁开,只要不睁开,那个 “鬼”就看不到,看不到就当她不存在。
公公婆婆都是有见识的人,一下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于是,找了一位驱鬼除魔的道人,浑身上下挂满了叮叮铛铛的铃铛,手里拎着大红冠子的公鸡,一步三跳地满屋转悠,口中念念有词。
最后他停在了堂屋的房梁下,凶神恶煞地挥舞着手里的砍刀,上下左右各砍了九下。
“杀——杀——杀——”那个道人声如洪钟,“去——去——去——”
大公鸡也被抹了脖子,道人接了一碗血,含了一口,“噗”地一口,吐到了房梁下的地上,又抹了叶杏花一脸。
说也奇怪,半晌功夫,叶杏花清醒了过来,行为举止恢复如初,再也没有见了鬼的错觉。
后来,叶杏花才逐渐摸清了原原委委,丈夫于得水的第一任妻子,因为三年没有怀孕,抑郁寡欢,就借着屋里的房梁,上了吊。
就在这个屋里,就在道人吐血的位置。
叶杏花的是父亲知道的,母亲也是知道的,唯独瞒住了叶杏花,为此,叶杏花只能一个人去河边洗衣服时,哭了一场又一场。
生米煮成了熟饭,就算当初知道这个事情,不也得嫁过来吗?
于得水是工人,每个月挣工资,相对于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叶家,叶杏花就是高攀了。
容不得她悲伤多久,肚子里揣上了娃娃。
一个女人,一旦有了孩子,好像可以咽的下所有的委屈和苦楚,就算是拉着嗓子,磨出了血,也要咽。
想到这里,哪怕只是想了一遍,叶杏花也用了力呸出了几口唾沫,擦了擦嘴边的白沫:“呸,老东西,这辈子跟你,倒了血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