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云胡
我们都是树,家就是你我的根。当失去家人,我们才会真的成了没有根蒂、漂泊在路上的尘土。
01
11年的夏日漫长燥热,七月闷的天总算下了一场暴雨。
黄丽听见电话那头传来火车进站的笛鸣声,她知道杨文这趟北京出差已经结束,没几日他就能很快回来了。
她放下手机转过身去灶台前继续忙碌,方才屋外的夏雨早已打湿她的裤脚,她也未曾发觉,眼角都是天晴的欢喜。
只因过几日,是她和杨文结婚摆酒的日子。
杨文于黄丽,无疑是疾风,也是骤雨,席卷了她整个青春时光。
她却偏偏说:“杨文是我的树,我千里归来可以歇脚搭窝的依靠。”
1998年,也是这么一个夏天,杨文约她一起去几十公里外县城打工,俩人刚初中辍学,没有学历,年纪小很难找到好工作。
最终,黄丽在一家小发廊当了洗头妹,一个月三百块,包吃住。
杨文在一家新开的钱柜当服务员,工资也高不到哪里去,其余都靠卖酒水的提成。
杨文第一个月拿到工资,领班组长把他叫到洗手间,嘴角勾笑道:“杨文,以你的年纪招你进来是破例,要是被查到,我可要被开除的。”
杨文一愣,随即明白他的言下之意,面上难掩无奈苦涩。
对方递过来一根烟说:“看你小子平时机灵也懂事,这样,每月拿出一百让我买烟孝敬几个哥哥,他们也不会说什么。”
杨文点了点头,没有接烟,从裤兜里抽出一百块。
初踏社会,他学会的第一个职场规矩叫“孝敬”,至于这个钱最终有没有买烟,是不是到了组长一个人的口袋,他不会知道。
黄丽骂他傻,杨文耸耸肩,声音平稳道:“我不会一辈子都在钱柜上班,现在没有办法只能忍。”
02
杨文当年的学习成绩特别好,自从他父亲在煤矿上出了事,他就没法再继续念书了。
他和黄丽一样,最羡慕的就是能坐在教室里读书的人。
黄丽见过杨文写的信,一手毛笔字写得十分漂亮,是他们村一个支教老师教的。
每天一有时间,杨文都在旧报纸上临摹了柳骨行书,坚持很多年都没有放弃。
千禧年的某天,黄丽给杨文来一个电话,口气急促慌乱。
他匆匆赶到黄丽所在的发廊,有个女孩告诉他说,午休的时候黄丽在柜台偷钱,被中途突然返店的老板撞见。
老板坐在靠背转椅上磨着指甲,不肯罢休地说着刻薄的话:“手脚这么不干净,我是不会留你了,这一个月来,老觉得少钱,肯定是你偷的,还好今天我撞见了,赶紧赔钱,不然我就报警了。”
黄丽坚持说这是第一次,老板从椅子跳起来,趾高气扬,不愿听任何解释。
杨文顿了顿,不想深究说:“我是他男朋友,这钱我给。”
赔了钱后,杨文拉着黄丽的手要走,老板上前,扯了黄丽袖套:“看你在我这也干了几年,这次就算了,小姑娘年纪轻轻干什么不好,做贼。”
一听这话,黄丽的脸瞬间通红,羞耻烧红了整个耳后根,她的脸没有再抬起来。
收银台旁站着的女人突然开口,下上打量着杨文:“黄丽这小男朋友做什么的呀。”
那女孩染着棕栗的发色,卷着新潮的玉米烫,淡妆的眉眼将浓妆红唇的黄丽衬得特别浅薄庸俗。
有人答道:“老板娘,听说他好像就在钱柜里当服务员吧。”
杨文笑笑没有说话,反握黄丽的手推开玻璃门离开了。
黄丽没有保证解释什么,杨文只说相信她,几天后又给黄丽的老家汇过去几百元。
杨文知道黄丽家的情况,她父亲过世后,母亲将她和她妹妹扔给爷爷奶奶,就远走改嫁了。
多日笼罩的乌云散去,黄丽本就不是安静的性子,沉默的嘴巴又热闹了起来,可杨文就是喜欢她这个样子。
在这场漂泊不定的青春里,他们都给了彼此毫无保留的喜欢。
03
02年的春节,为了省钱,他们没有回去,把回家路费全都当成生活费寄回了老家。
年后,他们最终决定离开陕西,经朋友介绍前往更为遥远的南方寻找新的工作机会。
在外多年的他们总在不断安慰自己,现在的奔波是为更好的生活,也为更好的团圆。
却不想,自己离身后的故乡和家人越来越远。
到了杭城后,他们以一个月两百块在破旧的小弄堂的最顶层租一间小阁楼房,床边有个小推窗,外面的厕所是公用,没有地方可以做饭。
没有了那个年纪的别扭矫情,他们自然地住在了一起,即省钱又相互照应。
这一年的杨文,也不再是他们刚出村子那年的愣头模样。
那一米八的个头仿佛是一夜间窜高的,黄丽亲吻他的脸颊开始要踮起脚尖,阁楼的三角斜顶总让高个子的杨文屡屡碰头。
为了能免费学电脑,杨文在一家图文打印店干了半年,休息日他不是去免费图书馆,就是在家温书备战自考。
或许,只有杨文自己知道他的心中始终有个教室,那里坐着无数个奋笔疾书的少年,而他也是其中一个。
05年的夏至,杨文在夜校给黄丽报了一个会计班,因学费的原因,黄丽不太想去。
她一言不发,翻了翻书又放下了,叹了口气,去角落搬来一张折叠桌板撑开,摆着碗筷说:“先吃饭吧。”
杨文打开罐子舀了一大勺油泼辣子放在她的碗里,缓缓道:“黄丽,你还记得张老师说过的话吗?他说,人只要读书就有希望,有希望一切就都会变好。”
黄丽夹起一口宽面,想了想,眼角湿润道:“好,我去。”
杨文见她答应,欢喜着扬眉承诺说:“别担心钱,相信我就好。”
杨文对她的好,黄丽从来都知道,他的喜欢冗长真诚,又有着暖暖的安全感。
她依稀记得,08年的冬天杭城特别冷,屋里没有暖气也没有火炕,夜里冻得刺骨,俩人却连只塑胶的热水袋都不舍得买,黄丽总用冰冷的脚丫去蹭杨文,他也不恼。
后来,杨文在找了附近小诊所的门口扒拉了几个废弃的输液玻璃瓶,灌满热水,用毛巾包住,放进被窝里给黄丽暖床。
也是那一年,黄丽意外怀孕了,而她自己偷偷买了药,瞒着杨文把孩子打掉了。
杨文知道后,第一次和黄丽急眼,质问她的冲动和自作主张。
黄丽一直掉泪,从被窝里探头道:“我就是很怂的人,现在的我根本没有信心能养一个孩子,所以我害怕了。”
杨文一个人披上外套下楼,黄丽起身从窗口望下去,才知道他没有走远。
巷子口昏黄的路灯下,有个萧瑟的人影来回地踱步,那是黄丽多年未见过的丧气模样。
她所爱的杨文,哪怕有过多少惨烈,依旧踌躇满志的张扬模样,在她认识的男孩中那么与众不同,也同样莫名地吸引着年少的她。
半晌后,杨文回来了,一进门就扯过她的肩膀,脱口道:“黄丽,我们结婚吧,好吗?”
黄丽没有开口,只是怀抱着他的腰,把脸紧紧贴在他的怀里,一身浓浓的烟草味扑面而来,她从未见过杨文在家抽烟。
04
09年的秋天,他们简单地在民政局登记就结婚了,杨文二十二,黄丽二十。
他们没有拍婚纱照,也没有摆酒,只是请了几个相熟的朋友吃了一顿火锅。
那晚,黄丽穿着一件崭新的红色毛衣,在新搬的出租屋里铺床单,笑容满面说:“杨文,有你在的地方,就是我的家。”
婚后没多久,他们去了福州,杨文换了新的工作,工资翻了好几倍。
某天早上出门,黄丽把他的球鞋通通收了起来,从床底下取出一双载新的皮鞋,小心翼翼从管子里挤出一小块鞋油,擦得很认真。
黄丽抬头看他,将鞋整齐地摆在他脚旁,眼里全是郑重其事:“杨文,穿上它去上班吧。”
那是礼物,也好像是一种仪式,穿上它,就告别青涩,会成长为一个有担当有责任的男人。
11年初夏,出差几日归来的杨文半靠着床,突然对黄丽说自己昨晚梦到他们小时候,彼时村口的柏树上有飞鸟,他们的笑容比吹来的微风还要温柔,还有他们年少时手牵手走过的木桥。
杨文一直以来是羡慕外面的世界,离开时都是挥手自兹去的潇洒。
离开后,他才发现冬日梁上的玉米辣椒,夏日满树的桃梨,都教他念念不忘好些年。
杨文放下书,问她道:“以后过年,我们回家吧,你想爷爷没?”
不等黄丽点头,他用手枕着头,靠在床板上又说道:“我以为自己是鱼,其实是树。”
黄丽被杨文不着边际的话逗笑,上前故意问他:“你什么时候开始看言情小说了。”
杨文捏了捏黄丽的下巴:“我们都是树,家就是你我的根。”
他曾经觉得自己能在广阔江河里游刃有余,其实他更希望活得像颗树,外在不断延伸,枝繁叶茂,而内心始终归土,根深蒂固。
不到年节,他们就计划着归期,偏偏这时杨文因工作安排要出差北京,黄丽便一人回家,顺便操持几日补办婚宴的准备。
黄丽一直不能体会那日杨文挂完电话,特别给她发的那条短信,直到杨文坐的动车出事,他再没有回来。
杨文信息上说:“只因我心里有你们,只要家人都在,我去哪都不会怕。”
他常说,家人就是一个人的根本,当你失去了所有的家人,没有了根蒂,才是真的成了漂泊在路上的尘土。
现在的黄丽失去那颗栖息的大树,也不再是归鸟了。
多年前她天真以为家人似青山朝别暮还见,可当她归来,颠沛流离的落满周身,有些东西早已经失去。
那个一身素色的布衫,将老式的盘扣排列地整整齐齐等她的老人不再盘着银灰稀疏的发髻,只为她留下木柜前一把篦子梳。
那时,黄丽失去了至亲的奶奶,而今杨文的奶奶和母亲也没有等到他的归来。
黄丽的脸上早就没有泪,她摸了摸自己的肚子,那里孕育的小苗正在期待长成参天大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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