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机场,每天上演着悲欢离合,相见喜悦,紧紧相拥;离别挥泪,难分难舍。欢笑和泪水伴随着涡轮的轰鸣声飞扬在空气里,然后消失不见。
我拉着大行李箱亦步亦趋的跟在子衿身后,看着她的背影袅袅婷婷,白色长裙摇曳生姿,忧伤像一尾被扔到岸上的鱼,苦苦挣扎,无力而绝望。
子衿回过身,深深的看了我一眼:好了,就到这里吧。目光温暖,充满深情。
我紧紧地拥抱她,很久很久,真希望时间在此刻停止,她拍拍我的背:好了,不要磨磨唧唧的,像个女人。保重!
说完,她离开我的怀抱,拉着行李箱,混入人海中,慢慢变成一个小点,我踮起脚,伸长脑袋,她已消失不见。
我坐在机场大厅的椅子上,周围的人一波又一波,来来去去,好像一个人出现在我面前,一袭曳地白裙,她一撩长发,说:拿着本宫的行李,起驾,回宫!
我抬头,她却不见踪影,我想了无数次的场景终究没有发生,她此刻应该在蓝天上,飞往她向往的地方,我抬头,天空依旧是灰蒙蒙的,我们就如同这天地间的尘埃一样,要去向何处,有时连风都不知道。
生活里,有很多转瞬即逝,像在机场的告别,刚刚还相互拥抱,转眼已各自天涯。
采桑归,夕露沾我衣。火桑已漫天际,不知何时是归期。
2.
那一年的夏末,斜阳似血,霞光满天。
教学楼前面的一排香樟树下,我正背书:
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
故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
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
正想不起下一句是什么,大树后面传来一个声音: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
我探出头去,大树后面的女孩一身白色运动装,歪着脑袋俏皮的盯着我,短发,单眼皮,背对着太阳,洒落一身霞光。像个下凡的小精灵,谁说女生一定要双眼皮才好看来的?
高二分班,我抱着书进了文科班闹哄哄的教室,找了一个角落坐下来。放好书,准备和周围的兄弟们认识一下,一抬头看到我的同桌,运动装,短发,单眼皮,我们同时指着对方:哦,原来是你!
我叫顾扬,你呢?
她说:我叫子衿,陆子衿。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多年后,我一直怀念和子衿同桌的日子。上课我走神了被老师点起来回答问题,她总会压低了声音把答案告诉我;上课我趴在桌子上睡得流哈喇子,老师走近时她会用笔戳醒我;每周考试的时候,她会把卷子往我这边挪,大方的让我抄。
我们一起贫嘴,我问她如果在野外遇到蛇怎么办?
她说:跑!
错!
那就打!
哈哈!错!不要惊慌,面带温润的笑容撑起一把伞,假装是许仙。
滚!
诸如此类。
我们做了两年同桌,也做了两年好哥们。
是的,好哥们。
有一次子衿不知为啥生我气了,我好好的和她讨论班里哪个女生最漂亮,我说周琴一头长发,纤细不失丰满,正点!
子衿扭过头不理我了,真是女孩的心思猜来猜去也猜不明白啊,我说别人呢,我又没说你!子衿一个星期都不理我,最重要的是没人给我抄作业,也没人和我斗嘴,好无趣。
我终于忍不住了,说:完了完了,你也不理我了,我成了狗不理了。
她“扑哧”一笑,你才是狗呢!
然后我们和好,一起骑自行车去十里以外吃那家小店的牛肉米粉,周末一起去爬山。
3.
高三那年的寒假,大家都欢欣鼓舞准备回家好好放松,子衿垂着头,目光中的哀戚像鱼尾轻摆,荡起一圈圈涟漪。
我那时才知道,子衿爸爸七年前就坐牢了,出来的日子还遥遥无期,妈妈几年前跑了,子衿跟着奶奶,这几年都是靠几个舅舅和叔伯救济度日。每到过年,万家团圆的日子,她都是和奶奶相对垂泪,过年,成了她挣脱不掉的梦魇。
望着她微颤的肩膀,我的心也微微颤动,有深深的心疼从我的心脏向周身蔓延,我有了一种冲动,想紧紧的拥抱她,想让她疲累的身体靠在我肩头。
但,终究没有,我伸出手拍拍她的肩,她仰起头看我, 相对无言。
那年除夕夜,我来到子衿家楼下,子衿住在粮站老旧的居民楼里,我在楼下点燃了烟花,大声喊着子衿的名字,在绚烂的烟花背后,我看到子衿的惊喜和笑意,闪亮的眸子里闪耀着星星点点,就像截取的美好电影,喧嚣中只有她是静的,大柔光,慢镜头,快乐又羞涩。
高中时光就在浑浑噩噩中结束,我要去重庆上大学,而子衿,她说她要去广东打工,家里的经济不足以支撑她上大学了。
她走的前一天,我们去了经常去的那座山,我们并肩坐在草坡上,我才发现,子衿不再是以前那个短发的假小子了,她长裙飘逸,气若幽兰。山上的风很大,子衿的长发拂过我的面颊,带着玫瑰的香味,就像一株茁壮的藤蔓植物,交错缠绕爬满了我的心。
天色渐晚,我们终究要道别。
很远了,我回头还看到她挥动的手,也许不是她,但我宁愿相信是她。
4.
好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子衿的消息,只知道她在广州的一家制衣厂上班。托家乡的同学打听,她奶奶被她叔叔接走了,我们就这样断了联系。
在成双成对、伊甸园一般的大学校园里,我身边也有了一个女生,单眼皮,俏皮的笑容,我们骑自行车出去吃特色小吃,一起去看电影,我经常在恍惚中以为是子衿回来了。
我依然上课,看书,打球,谈恋爱,可是我分明看到我的灵魂抽离出来,在角落里轻轻叹息,那么孤单,那么落寞。
又一个暑假,我回到家乡,独自一人来到以前我和子衿常去的那座山上,远远的我看到了子衿 ,风吹动她的长发,如画一般迷人优雅。她转过身,四目相对,我们彼此微笑,就像从来不曾远离。
我回到学校,子衿跟我一起来了重庆,在学校不远处盘下了一家小店,开了一家服装店,我们在小店后面一起做饭,一起看电影,一起打游戏,一起牵手去看重庆的夜景,看两江与灯海相衬,看霓虹在江面倒影。
我以为我们可以这样到永远。
那天我妈站在子衿小店门口的时候,我们正甜蜜的依偎在一起讨论晚上该谁做饭。在我妈冷冷的目光中,我讪讪的起身,子衿低了头,和我拉开距离。
过了几天,子衿说她要关了小店,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我被定住,错愕,惊慌,还有害怕失去的恐惧。有些故事来不及真正开始,就被写成了昨天;有些人还没有好好相爱,就成了过客。
我不要你成为我生命的过客,不要走不要走不要走......我在心底千万遍呼唤。
5.
相逢又告别,归帆又离岸。
我去机场送她。我有许多许多的话想要说,却终究只是沉默。
我在机场的椅子上坐了许久,久到夜已微凉,久到好像是过了一辈子,和子衿的过往就那么热烈的一遍遍回放,像暴雨前夕浮起的锦鲤,在回忆的天空里激烈地、迫不及待的喘息。
每隔一段时间,我能收到子衿发来的信息和照片,有时她在一望无垠的草原上,成群的牛羊,石块垒砌的玛尼堆,还有拿着马鞭的藏族小孩;有时她在河边,波光粼粼的河水没过脚丫,旁边有五彩的鹅卵石,洒落一身霞光......
我考上了本校的研究生,一面读书,一面做家教,日子简单忙碌。
只是在无数个夜里,思念固执且霸道地侵蚀我的心,让我痛楚和懊悔,为那些没有说出的话,为那不曾做过的挽留。
每天晚上,我都把子衿的照片从手机里翻出来,放在枕边,感受她的笑、她的欢喜、她的忧愁。就像她依然在我身边一样。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我每天都在等我的姑娘归来。可是,我的姑娘,何日是归期?那时,我也许是三十岁,也许是四十岁,等我们再相见,你轻轻地说:我回来了!
我说:回家吧。我会拉着你的手,永不放开。
一花一世界,一叶一如来,一曲一场叹,一生为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