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也不知道如何说起,也许是昨日心情太好,氛围太微妙,也许是喝了酒的缘故,在大龙的婚礼上,迟青居然贴在她耳边说,“晓愿,我们结婚吧!”那一刻,婚礼进行到新郎和新娘相拥和相吻的礼成环节,婚礼主场的玻璃栈道旁是是婚庆公司早就预备好的火树银花,在一瞬间绽放,只是在室内拘谨了些,不过,那场面真的温馨美好,即便不是宝马雕车香满路,一夜鱼龙舞,是此生挚爱的人,便美得不可方物。
晓愿转过头,眼角眉梢都是祝福的笑意,她很庆幸林檬闹腾了这么多年终于可以安定下来,过上庸俗的幸福生活。她看着迟青,忽的笑出了声,“觉得气氛太好了吗?不过,今天我们又不是主角,不好太喧宾夺主。”几句话不像是搪塞,也没有岔开话题,迟青也没有多计较,一边喝酒,一遍给晓愿加菜,这段时间,她为了林檬和大龙的婚礼出了不少心力,不急于一时,也是好的。
“大龙,恭喜啊,你赶在我前头,不过,都幸福就好!”迟青看着眼前的一对璧人,心里也由衷地高兴。“迟青,你可想清楚,你和晓愿,我们这么多年都是看着走过来的,你们有自己想法是好的,但总归要安定下来。听我的,这事要你主动!哥们想马不停蹄替你操办了。”大龙的身上浮着浓浓的酒意,意识好在清醒。迟青也笑着:“刚刚,看着一本正经宣誓的时候,有了同样的冲动,不过,今儿是你的好日子,别操我的心了。”大龙朝他摆了摆手,没再说什么,只是嘱咐司机送他们回去。
晓愿坐在后座上,昏昏沉沉的睡着,从上车开始,她就好像再也网络不住睡意,慢慢的靠在车窗的一侧,闭上了眼睛。临近深夜的城市静谧非常,一望无尽的黯弱灯火和蜿蜒飞驰的街道,街上晚归的人满脸的倦意与无奈,这座城市的风景在夜晚的时候,似乎总会被放慢和柔和,变得充满市井烟火气息。
来韩城多久了?迟青突然浮现出这个问题的答案,十二年。
他轻轻的移动到晓愿身侧,下车和大龙寒暄的太久,回到车上的时候,晓愿已经是这幅姿势,他不想吵醒她,只得安安静静地坐在一旁。现在他倒是怕楼口的红绿灯来回停车的间隙磕到她。他用手轻轻揽过晓愿的肩膀,让她的头靠在自己的肩膀上,另一只手害怕头发骚闹得她不舒服,小心翼翼帮她把碎发夹在耳后。做完这一切,迟青看了看表,还有十五分钟便可以回到家中,他轻声告诉司机不必赶时间,开慢点,安心也好。
晓愿倒是很乖,一路上都没有醒来。迟青望着她,心里是化不开的温暖。他一直感激,从以前到现在,她一直都在。
十二年前的韩城远非今日的车水马龙,高楼矗立,只是恰似生活的希望,给予远方的人们一份拼搏的愿望。迟青带着为数不多的回忆和一些行李,告别了苍凉的北方的小镇。他没有什么好牵挂,家里的人已经和他再无瓜葛,一切过往化为尘灰,消散在了小镇多风的日子。他在柜子的隔层中找到了父亲留给他的钱和信,一封让他去看看世界的信,他无意再违背父亲,也不想面对凉薄疏远的亲戚,什么也没说,他只身踏上了远方的火车。
走出车站的时候是深夜,穿衣疾驰的冷风像是掠夺身体全部的温度,只留下彻骨的寒冷。他不知道该去哪里寻找自己的方向,父亲当年生活过又心灰意冷的城市带给了他太多的困惑,眼前他却失去了一探究竟的欲望,漫漫长夜,他缩在火车站的椅子上,回想着过去的时光。
天亮的时候,迟青也睁开了惺忪的双眼,后半夜的时候,他终是顶不住疲倦,躺在椅子上休息了片刻,起身的时候忽然想起了什么。“如果你要去韩城,也许你可以来找我。”他想起了徐川亮,他曾经的朋友。读书的时候,他和徐川亮都属于话不多的闷棍儿,闷棍们的友情开始的更为莫名其妙。
两年未见,迟青自己也没把握能否找到徐川亮,两年来他们通信甚少,寥寥数语不过感激彼此的扶持和照顾。虽然过去了许久,迟青依然记得两年前的松江火车站,徐川亮离开的时候满身轻松,他拼命挤出了一个潇洒的笑容说:“迟青,我走了,去哪里还不知道。如果有一天你想离开松江,来找我,或许我还可以再帮你一把。”后来,大概半年后,他第一次知道徐川亮最终到了韩城打拼,这期间再有什么消息,他竟需要从其他人的口中听说。最近一次徐川亮的信中说,他在韩城一家民族餐厅工作,老板人不错,他也肯干,也算有个落脚的地,也问起了迟青的近况。
也许有命运的眷顾,迟青很快找到了那家民族餐厅,自然也见到了徐川亮。
徐川亮帮他安排了工作,同样的先在民族餐厅打零工,正是旅游的旺季,也是用人的紧张时刻,店里时常忙的不可开交,一整天也没有闲下来的清闲时刻。老板是个厚道的回族汉子,也没有过多的为难迟青,只说让他先安心工作,忙完这段时间,他再详细谈薪酬和待遇。迟青也没有迟疑和犹豫,偌大的韩城,他一片陌生,有个落脚的地方,总归是好的。
刚到餐厅的时候迟青也不习惯,各色的人群,繁杂的要求,一碗面要清汤不要葱花和香菜,醋和辣椒油要摆在餐桌的中央,染上污迹的桌布要及时清洗,不能和客人顶嘴,不能推延上菜的时间,学会隐忍和道歉,学会聪明地识人面色和巧言应对。如今回想起初做服务员的点滴,迟青不免百感交集,他苦笑道,现在的很多性格因素和处事方式多少受了当初的影响。
“迟青,我走了,跟老板打过招呼了,你可以继续呆在这儿,韩城是个好地方,你得混出个名堂来!”那天回到餐厅的储物间,迟青便看到了这张孤零零的字条,徐川亮离开了,没有告诉他缘由,没有任何解释,或许也不需要,尽管他们曾经也是朋友。迟青有直觉一直以来或许从他到韩城,投奔徐川亮以来,他们关系已经非常微妙,不再是过往的惺惺相惜,反而各自都有了心事。,他们没有更多亲密的交流和鼓励,只是像普通的工友一样,简单的寒暄和问候,白天忙的要死,晚上睡的要死,这样朝九晚五的生活,哪里有什么友情?
不过,现在这份淡漠的友情也消失不见了,孤家寡人也没什么,从前,不也没有吗?想到这儿,迟青还是情不自禁的难受了,从过年父亲去世,到再次与舅舅家争吵决裂,他承担了太多的白眼和指责,背井离乡,他就像孤独的公路上仅剩的路灯,一点点微弱的光芒近乎熄灭,却始终无人问津。我到底还能撑多久?像个木头人一样,没有目标的生活着。
遇到晓愿是在韩城的夏天,蒸桑拿一般炎热的夏日,这时,迟青已经来到韩城半年了。晓愿貌似是店里的常客,听老板说,晓愿和老穆是店里的常客,从前父女俩约定好放学下班在店里互相等待,吃完一碗面后再一起回家。然而现在大多数时候,晓愿是一个人点,静静的吃完然后离开。迟青没有和她说过话,只是在背地里观察打听。大概是个正在读书的高中生,性子沉稳安静,穿着白衬衫和牛仔裤,很普通很清爽,脸颊鼓鼓的,是婴儿肥的可爱,散落到肩膀的头发看起来有点杂乱无章,有时候会一个人盯着落地窗看好久。
迟青每天都能看到晓愿,即便有时候她并不走进来,只是路过,他也能看到她孤单的身影,虽然有时看起来畏首畏尾,却并不可怜,大抵,她也是个骄傲的女孩。
十七日,十八日,十九日。晓愿都没有再出现在店里,迟青经常会看相她以前常座的靠近落地窗的职位,想象着晓愿一个人发呆的样子。也许吃腻了,也许作业太多,学校太忙,也许搬家了,转学了,总之,他想了许多种合情合理的解释,不是不能接受,只是好遗憾,好惋惜,甚至没有说一句话。
二十四日是个大雨瓢泼的倒霉日,来访的顾客全都一副抱怨样儿,“风里来雨里去,落汤鸡似的,啥也捞不着。”许多的中年人都是这般的无奈地发着牢骚。迟青静静的听着,收拾着桌上的面碗和盘碟,后厨那边上菜的命令又急促传来,迟青顾不上休息,只得马不停蹄地奔向后厨。一边应和着,一边拿着托盘狂奔,自然是没有注意到前方穿牛仔外套的女孩。
半碗的面汤霎时浇在了女孩的身上,迟青也未能幸免,衣服顿时飘起一股牛肉汤底的油腻味,微微的有些烫,想到这些,他赶紧抬头看了看对面已经蹲下的女孩,不知道是烫还是疼,她俯下头哭了起来。
迟青无奈又尴尬地盯着眼前暗自抽泣的女孩,旁桌的顾客死死地盯着这边,看好戏一般想看迟青如何化解。迟青却突然愣住了,这是晓愿?她又瘦又憔悴,挂着眼泪的脸颊上满是疲惫,看起来,很久没有好好休息了。他突然很心疼这个女孩,没来由的,明明自己也值得同情。他弯下身子,甚至用手轻轻地拍着晓愿的肩膀,温和的说着:“先起来吧,我带你到后厨的休息室处理一下。”晓愿好像没有反应过来似的,只是纹丝不动的,像座锈掉的雕像一般,哭声渐渐式微。
迟青继续说:“好了,不哭了,我请你吃牛肉面。晓愿。”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如此的自然,虽然是这样意想不到的时刻。
晓愿跟着他,慢慢的走在身后。